沉默了好一會兒,玉帝緩緩道:“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愛卿。羽鳳仙很詭異,她進入薊河水府不說,還得到了強大的地煞變化之法。之前誰能想到呢?”
聽到玉帝表態,太白星君才徹底散去心中的緊張與忐忑。
“沒錯,都怪羽鳳仙!她太詭異,明明不該有任何仙緣,如今都成仙了。
她才二十出頭啊!
陛下之所以分出一魂下界轉世,就是為了與羽鳳仙做一對頭,了結過去的恩怨。
此乃不可更改之天數!
要完成此天數,羽鳳仙注定不會太強,不可超越原本的命數。
按照她原本的命數,內氣淺薄,劍意駁雜不堪,連凝結人仙元丹都十分困難。
奚涓有足夠多的時間慢慢成長,最終在天意的引導下,與羽鳳仙相逢,將之斬于馬下。”
雖然有替自己、也替玉帝甩鍋的嫌疑,可太白金星這番話,并不是在扯淡。
按照當年小羽在紅袖坊的表現,她的確連凝結人仙元丹都困難。
竇耕煙警告過她。
青松道童也警告過她,說她劍意太多太雜,認為她凝結人仙元丹時,會非常困難。
竇耕煙的師父南海神尼,對小羽不屑一顧,覺得她這輩子注定了不會有多大成就。
然后是西八仙、清河郡王等“大宗師”。
難道他們都錯了?
按照小羽當時表現出來的情況,非天大奇遇,的確很難有大成就。
當然,小羽當時也藏了很多底牌,比如重鑄劍骨計劃,比如紫府與鯤鵬血脈。
即便不知道小羽當時的處境,妖師鯤鵬也十分自信:自己的“女兒”一定出類拔萃,是當代第一流的英杰。
因為妖師知道更多內幕,曉得她有鴻蒙紫氣與鯤鵬精血。
偏偏小羽不僅有底牌,也足夠運氣好,果真遇到了天大的起源,首先是王家“仙寶”,那是她的成道之基;然后是薊河水府。
元始天尊在薊河水府留仙緣,這種事兒玉帝和太白星君怎么可能提前掐算出來?
天門鎮衙門口賭天意時,底寡婦已經懷胎十月,即將臨盆。
那時候,奚涓的命數已經確定下來。
按照當時小羽和奚涓展現出來的命運軌跡,等他們相遇時,奚涓穩壓“連人仙元丹也沒凝結的羽鳳仙”一頭。
一般年過五十,成為人仙,已經是“少年俊杰”。
羽鳳仙一個沒仙緣、走岔道的沙蠻子,五十歲凝結人仙元丹,都需要奇遇連連。
而奚涓三十歲之前,能成為掌握力速雙極、武道法相、第一等劍術大神通的“超級人仙”。
那種情況下兩人相遇,奚涓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小蝦米羽鳳仙。
所以當年狗肉道士替小羽占卜吉兇后,認真告誡她:順天應命,遇溪則拜。
狗肉道士的天機術是真的沒話說,非常靈驗。
按照當時的命運線,小羽就該遇溪則拜,為保住一條小命而努力。
不老實服軟,就要被奚涓隨死。
呃,結果也如同他預測的那樣:遇溪則拜。
不過不是她拜溪,而是奚涓拜她。狗肉道士當日的批言,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兌現了。
沒辦法,狗肉道士“當時”是對的,可小羽命運線,堪比關稅戰期間的股票走勢圖,突變太快、太猛,誰都把握不住。
到了九年后的今天,奚涓還在按照原本的命運“龜速”發展,羽鳳仙都吃上大蟠桃了。
玉帝能不急?
他可是全心全意地指望奚涓,替自己為“賭天意事件”挽尊呢。
當年他丟了大臉,卻沒在眾仙面前暴怒,沒對羽鳳仙發飆,一是因為天意如此,他為天帝,不能違背天意;二是他在憋大招,區區二十年,在天上也就二十天,他耐得住性子。
現在憋大招憋出一坨大的,咋整?
“唉,如果我們不干涉,奚涓肯定打不過羽鳳仙。可我們一旦干涉,奚涓的命運,便不由我們決定了我們甚至難以預測。
縱然朕是天帝,一旦入劫,也身不由己。”玉帝嘆息道。
怪羽鳳仙沒意義。
怪送羽鳳仙仙緣的闡教金仙或元始天尊敢不敢另說,至少不值得。
“陛下,事到如今,我們該怎么辦?”太白星君小心翼翼問道:“今天羽鳳仙所變化的老道士‘無崖子’,已經成為奚涓的老師,大大改變了他的命數其實變化不是今天才開始,昨天她殺了他的幾條狗,已經大大改寫他的命數。
沒了吃人狗妖敗壞奚涓的氣數,他大概不會英年早逝,不會死在戰場上。
如今‘無崖子’把話說開,奚涓天生宿慧,即便嘴上與‘他’爭辯,心中還是信了人妖殊途,狗妖會妨害他的說法。
還有過早凝結人仙元丹,敗壞了他的仙緣。
他此時已經對臣有了懷疑,不再全心全意信任臣。
如果臣今晚再托夢給他,讓他遠離‘無崖子’,不要跟‘他’學四書五經,只安心當個莽夫將軍,早早死在沖鋒陷陣中他不傻呀!”
奚涓夢中的白胡子老神仙,就是太白星君。
太白星君倒不是對奚涓有惡意,按規矩辦事兒而已。
他永遠只忠于玉帝,以維護玉帝利益為己任。
白胡子老神仙不是以幫奚涓功成名就為目的。
奚涓必須耗盡天數,早早死亡。
天地大劫攏共只有三十年!
奚涓就是下界參與天地大劫的,活到三十歲就夠了事實上,奚涓命定的壽數為二十五,等不到天地大劫徹底結束。
老奚家從奚涓這一代絕嗣,底寡婦青年喪夫、老年喪子,這輩子有吃不完的苦,也有享不完的福——奚涓雖死,爵位還在,底寡婦繼承了兒子的爵位。
可奚涓人聰明,武功與人品又好,奚家還是六世積善之家。
這種人怎么早夭?
按道理他不僅不早夭,還福壽連綿,子孫滿堂。
所以,必須提前敗壞奚涓的陰德。
跟隨奚涓一起下界轉世的那幾條“狗人”(葛慶一伙),早年幫奚涓熬過貧苦歲月,“晚年”負責損耗他的氣運。
咬斷茍天門左腿的狗妖,就是葛慶的再次轉世(前幾世也是狗子,被奚涓賣了換錢)。
“葛慶狗”咬斷茍天門的腿,既是狗肉道士自己的孽債,也是小羽和葛慶的孽緣。
小羽變成了無崖子,一旦在奚家見到那幾只狗,它們立即變得狂躁,很想咬死她;她也心中煩躁且怒火中燒,沒什么理由,就想打死它們。
當然,他們之間的夙世孽緣,太白星君和玉帝絲毫不關心。
關鍵是奚涓!
真讓他娶妻生子、長命百歲,玉帝要多幾個公主、幾個太子、幾個老婆?
奚涓總要回歸天庭的。
到時候帶著一大家子飛升,玉帝恐怕煩惱得腦袋都要裂開。
玉帝沉吟半響,說道:“奚涓的命運,已經扭曲變形,大大超出我們的預期,我們不可再干涉了。”
不是不想干涉,是真的不能再亂搞,越搞越糟糕。
太白星君也明白轉世歷劫的規矩。
他說道:“不提陛下欲讓奚涓與羽鳳仙做一對頭的目標,將來要如何達成。
只說現在,現在羽鳳仙已經改變了奚涓的命數。
不調整回去的話,奚涓將來必會延續奚家香火。
還有羽鳳仙,她正在借奚涓之命格躲避天劫這狗攮的沙蠻子,竟借陛下的福氣,躲避陛下裁決的天劫,太囂張、太猖狂,太過分,太氣人了!”
太白星君這會兒很有幾分真情流露。
當著玉帝的面,不僅罵得難聽,聲音還很響亮。
玉帝沒責怪他,只面色陰晴不定片刻,便淡淡道:“她能跟隨奚涓母子一時,不可能躲一輩子。
而且,她現在借奚涓躲天劫,本身就是一種沾染業力、增加劫氣的惡行。
凡是做的太過,必定有利變有害。”
這是在說羽鳳仙,也是在自我懺悔:在奚涓之事上,他做的太過,干涉太多,渴望太多,執念太深,終于遭了報應。
連他都遭了報應,羽鳳仙若把奚涓的特殊命格當救命稻草,往死里薅,她必定反受其害,結局慘不忍睹!
玉帝有了這種覺悟與認知,所以并不擔心羽鳳仙借奚涓命格暫時延遲天劫。
太白星君道:“羽鳳仙可以不理睬,可奚涓.若臣今晚不去夢中開導他,下次再見,恐怕真要惹他懷疑。”
玉帝嘆氣道:“此時羽鳳仙就在他身邊,你進入奚涓夢中,難保讓羽鳳仙發現端倪。
一旦她知道了奚涓的真實身份,她會怎么想,怎么做?”
羽鳳仙的《夢神功》,玉帝知道。
祂十分確定,太白星君沒辦法在她面前玩花招。
“臣怎么說也是星君,悄悄入夢,羽鳳仙怎么可能發現?”太白星君有些不服氣。
玉帝冷笑道:“你比水德星君如何?他剛在羽鳳仙手上吃了大虧。
你要是很自信,也可以去試一試,但出了事,便是你自己的因果,與朕無關。”
太白星君心中那團為玉帝抱不平的忠誠之火,立即掐滅了。
玉帝擺手道:“退下吧,朕以一魂轉生為奚涓,根本目的,是參與此次天地大劫。
與人爭勇斗狠,這一想法本身就落了下乘。
等羽鳳仙死在三災雷劫中,之前種種想法與安排,皆為泡影。
你為星君,朕為天帝,難道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執著于虛無之泡影?”
——安排奚涓下界時,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你說主要目的就是與羽鳳仙做一對頭,歷劫只是次要的。
現在打不過了,奚涓直接跪了、拜了,便打算用天劫作弊,直接把羽鳳仙轟成渣,“做一對頭”什么的,只是夢幻泡影?
太白星君心中嘀咕,面上一臉贊同之色,“陛下英明!臣之前的確執著于虛幻泡影。
臣現在清醒過來。
臣會繼續盯著奚涓,但只旁觀,絕不再次干涉他的命運軌跡。”
——讓“與羽鳳仙做一對頭”的天命,見鬼去吧,玉帝都跑了、撤了,他還堅守在戰斗第一線干啥?
溜了溜了!
頓了頓,太白星君又詭異笑道:“無論如何,奚涓練了臣傳授的《太白劍歌》,要煉就一口精純庚金之氣,怕是要在子嗣方面異常艱難呢!
羽鳳仙再能改命,還能改變這一已成之命數?”
奚涓這一晚上果然沒睡好。
“涓兒,你沒事吧?”底寡婦看到兒子淡淡的黑眼圈,心中很是擔憂,嘴上也在抱怨,“我們真不該在這種時候拋家棄業,去千里之外投奔你二舅。
你這么小,從來沒長途跋涉過,離開了家,睡都睡不好。”
奚涓掃視周圍,問道:“無崖子道長呢?”
“道長在樹上煉氣。”底寡婦指著五丈外的白樺樹,滿臉敬畏地說。
奚涓抬頭看去,就見道骨仙風的老道士,幾乎懸浮在樹頂上,迎著朝陽吸收一口精純紫氣。
那紫氣三十多丈長,浩浩蕩蕩飄過來,被他用鼻子吸入腹中,看著很震撼。
“這是真正的神仙手段啊!涓兒,你要好好侍奉道長。若他老人家再提出收你為徒,一定莫要犯蠢,一定跪拜喊‘師父’。”底寡婦嚴肅道。
奚涓低聲道:“我昨晚睡覺前,不停在心里呼喚老神仙,可老神仙一直沒入夢。
故而我有些沒睡好,不是離家了睡不著。
孩兒感覺無崖子道長有些.本打算找老神仙詢問。”
“你覺得無崖子道長不是好人?我倒是覺得,讓狗妖拜你為主,送你仙武秘籍的老神仙,有點問題。”底寡婦道。
“不是老神仙讓狗妖拜我為主。我在夢中向老神仙求大法時,老神仙只說時機未到,將來我必定遇到奇緣。”奚涓道。
“狗妖送你秘籍,是奇緣?我認為無崖子道長說得對,人妖殊途,吃人的妖精必定會妨害你。”底寡婦道。
奚涓焦躁地揪頭發,“所以我得找老神仙問清楚呀!”
“還問啥?無崖子道長教你讀書明理,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底寡婦道。
奚涓道:“道長說僅僅《論語》,就得學習三天。
禮記與詩經學半個月,之后還有周易與春秋.這要學到什么時候啊!”
底寡婦恨鐵不成鋼,使勁揪兒子耳朵,真·耳提面命道:“道長肯花時間教你,你得到了大學問和大道理,他都沒嫌麻煩,你還嫌上了?”
奚涓不敢掙扎,只快速解釋道:“孩兒怎敢嫌麻煩?孩兒才十一歲,哪怕花費十年時間寒窗苦讀,都不算短,可咱們與道長能同路到幾時?”
底寡婦道:“道長自有安排,你個毛頭小子,還能比他更懂?他教你讀書,是大恩德,只管老實聽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