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狗肉道士的批言順天應命,遇溪則拜

　　“不曾讀什么書，只上了半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奚涓赧然道。

　　當年林黛玉在賈府，也說過類似的話。

　　林妹妹是在謙虛，人家年紀雖小，卻早讀透了《四書》。

　　此時奚涓說這話，完全是大實話。

　　他家境貧苦，老爹早亡，也就是去年才開始吃飽肚子——夢中白胡子、白眉毛老神仙，傳授了他垂釣靈魚的方法。

　　在那之前，他經常吃不飽飯，更別說練武學文。

　　他之所以很在乎家里的幾條狗，對一條狗妖也頗有感情，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家貧困，曾艱難度日，靠售賣幾條土狗給縣城屠戶，才勉強熬過青黃不接的歲月。

　　自從去年開始吃靈魚，他的個頭、體力、內力都開始飛漲。

　　有了力量，家里境況也得以改善，他老娘準備攢點錢，再次送他去上學呢！結果老神仙又托夢給他，讓他快點離開小溪村。

　　小羽也沒嘲笑他，沉吟片刻后，說道：“現在看這本‘天書’，對你而言有點早。不識字，不知其意，只領會神韻，有利也有弊。

　　貧道看你天賦出眾，應該很快能把字認全，到時候再教你幾卷道經。

　　等身上孕育了道氣，再讀這部天書，必有奇效。”

　　她真不是糊弄小孩子。

　　她自己也要讀書，讓他在邊上蹭一蹭。或者她打坐練氣時，將書借他讀一讀，她不僅沒損失，還有大好處：她如今正借奚涓古怪命格，延緩自身雷劫呢，但凡有任何償還因果的機會，對她而言都是有利的。

　　可奚涓此時連字都認不全，連人間之書都看不明白。

　　“天書”只講大道，大道無情，不分正道、邪道、魔道、妖道、左道.

　　他讀“天書”能領悟什么，純粹靠運氣。

　　運氣好，領悟玄門正道；運氣差，便走入“左道旁門”；霉運罩頂，成了歪門邪道。

　　先教他讀書，便是先在心中豎立標尺與規矩。

　　“貧道不要你拜師，就跟村里的私塾先生一樣，你叫貧道‘先生’。

　　貧道先教你讀書寫字，再教你道教術語，方便理解道經內容。”小羽道。

　　奚涓遲疑道：“那束脩”

　　“束脩你已經支付。這一路上，車費、飯錢都免了，便是束脩。”小羽道。

　　底寡婦走到兒子身邊，用粗糙的手掌，摁著他的脖子，喝道：“還不趕緊拜見老師！”

　　奚涓膝蓋一軟，又跪了下去。

　　說來奇怪，這次他不僅下跪，還磕了三個頭，可小羽神清氣爽，沒半點胸悶腦脹之感。

　　“很好！”老道撫他頂，拈須微笑道：“你此時落魄貧寒，將來卻必定飛黃騰達。能教你走上正路，老道也算為自己積累了大功德。”

　　再次上路后，小羽便教他背誦《論語》。

　　等到了天完全黑下來，底寡婦生火熬煮咸魚粥，小羽就著炭火的光亮，用樹枝在地上寫字，將下午背誦的《論語》完整默寫一遍。

　　一邊寫一邊講解文章的大致意思。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鐘，底寡婦先吃飯休息了，他們才停下。

　　經過今天的教導，小羽基本確定了奚涓的大致情況：學習能力很強，但并非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一望而知的絕世天才。

　　比普通人強，與茍交之流比，又差遠了。

　　之前小羽還在疑惑，這廝曾在私塾讀過半年，私塾老師再貪財，奚涓束脩再稀薄，見到他絕世英才，教書先生也不該放他走，而是要把他當成真正的弟子好好教養。

　　現在她明白了，奚涓的確聰慧，在讀書方面卻達不到“妖孽”的程度。

　　不過，小羽也發現了奚涓的優點：特別老實，特別孝順，特別尊師重道，特別踏實認真.

　　早晨得知她殺了他的狗，他的態度是懷疑、警惕。

　　說話特別沖，看著很沒教養。

　　等成了她的學生，這家伙立即老實得不得了。

　　“今天教了你一卷《論語》，明天還得繼續。大概三天后，貧道教你《禮記》，同時帶著你誦讀《詩經》。如此半個月后，可以教你《周易》與《春秋》。”

　　結束今晚教學后，老道士小羽跟奚涓講述自己的教課計劃。

　　奚涓道：“道長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志不在儒學，我想當將軍，去戰場上博個封妻蔭子。”

　　小羽笑道：“你想盡快讀懂‘天書’？”

　　奚涓點頭道：“我想提升自己的武道。凝結人仙元丹只是開始，之后還有武道法相、武神領域。”

　　老道士小羽故作驚訝，問道：“人仙的武道法相，貧道知道，需要‘心神意氣體’五行大圓滿。

　　武神領域，這個境界目前只停留在理論上。

　　世上壓根沒有成熟完整的功法，你小小年紀，要開辟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

　　“世上竟不存在武神領域的完整功法？”

　　奚涓聞言也有些震驚，卻沒立即老實坦白。

　　他遲疑片刻，問道：“今天上午，道長一直說我家有三樣寶物，寶光三丈高。道長可能分辨三樣寶物都是什么？”

　　老道士輕捻胡須，道：“一樣寶物的寶光中蘊含兵氣，但兵氣不鋒銳，很內斂，應該是寶甲。”

　　奚涓驚道：“道長真厲害，果真有一件寶甲。”

　　——呵呵，就是我送你的大澤宴禮物，我能不清楚？

　　小羽心中發笑，面上露出沉思之色，繼續道：“另一件寶物，寶光為法則之光，應該是記載了高明仙法或武功的秘籍。”

　　奚涓叫道：“神了，道長又猜對了。”

　　“第三樣寶物，寶光中充盈水靈氣.”小羽糾結片刻，搖頭道：“只確定它是一件高級水屬性靈物，不確定是何樣式，有何功能。”

　　奚涓道：“是一個玉碗，經常用它裝水喝，可以補充靈氣、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小羽若有所思道：“玉碗適合你母親，寶甲和秘籍是為你準備的。

　　送你們家這三樣禮物的人，也算是有心了。”

　　奚涓將大澤宴的故事，講述了一遍。

　　這件事參與者眾多，他之前不對外宣講，只是擔心龍宮寶物引人覬覦。

　　可寶物都曝光了，故事反而不用保密了。

　　“原來大澤的變故，與飛羽仙子有關。”小羽感慨一句，又問道：“飛羽仙子給你的秘籍中，記載了武神領域的境界？”

　　奚涓點頭道：“秘籍名叫《黃河劍訣》，關于武神領域的描述，有些晦澀難懂，還含糊不清，我完全看不懂。

　　所以我想通過‘天書’，掌握這一境界的具體練法。”

　　《黃河劍訣》就是完整版的“大河劍氣”，小羽用它斬了十二個仙人！

　　現在她將這門最強劍訣白白送給了奚涓。

　　不僅有劍訣，還有完整的“心訣”、“大河內功”、“黃河鍛體術”，心神意氣體五要素齊全，可以凝結仙武法相。

　　最后的“武神領域”，屬于半成品，需要“無崖子老師”來慢慢幫他補完。

　　《白起兵書》中雖然有完整的“血海領域”秘法，但它屬于白起。

　　她送奚涓秘籍、寶甲與靈泉玉碗，是為了自己跟他結善緣、結因果。

　　在大澤宴上親眼見到奚涓開始，小羽便有了借他的特殊命格，拖延雷劫的想法。

　　只是拖延天劫時間，并非跟老白狐壓榨蘇溪坡一樣，讓奚涓為她抗雷。

　　首先，她知道奚涓心思敏銳，不容易被欺騙，還對她有種抗拒之心，也騙不了他。

　　其次，蘇溪坡的結局，她親眼所見，實在是太慘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自身被榨干福氣，成了沒斗志、沒活力的“礦渣”，最后還要她反過來借福氣給他，才讓他能活成正常人。

　　奚涓也有寡母，小羽不想害他成為第二個蘇溪坡。

　　最后，她感覺奚涓福運有限，他特殊在命格上，能幫她拖延一段時間的天劫，卻無法用福氣來抵消她的天劫。

　　說白了，奚涓并非蘇溪坡，蘇溪坡命格普通、福氣很大，奚涓福氣不足、命格特殊。

　　老白狐借的是福氣，小羽只是屋檐下躲雨，用他的命格延緩天劫。

　　當然，無論如何，她都欠下了大因果。

　　要償還因果，必須給奚涓價值相近的大好處。

　　一定要是真正的大好處，不然無法還債。

　　老白狐用蘇溪坡充當“人肉渡劫法寶”，固然不對。

　　可蘇溪坡也被色所迷，老白狐丟出去的誘餌，他全吃了，因果早已定下。

　　小羽不送女兒（她其實有個干女兒，也是個漂亮的狐貍精），她送寶甲、秘籍與法寶，而奚涓母子也糊里糊涂收了。

　　今天早晨的偶遇，其實是早已確定之緣分。

　　拿了她的寶物和秘籍，就得付出代價。

　　“無崖子”認真教導奚涓，則是進一步加強因果。

　　或者說，確保自己真的能償還業債。

　　為了還債，她對奚涓母子不會有一丁點敷衍。

　　奚涓要得越多，她越開心。她寧愿奚涓得到太多，反過來欠她的債，也不想摳摳搜搜，留下未償還的債務與因果。

　　“讀書是為了明理，并不是所有道理都寫在書上。”

　　小羽諄諄教誨道：“你有個好母親，自身秉性也不錯。

　　生活中的道理，你母親教你，你自己悟，已經掌握了十之五六。

　　即便不讀書，你也能成為一個很有作為的將軍。

　　但將軍與將軍之間，差別也很大。

　　不讀書的莽夫，縱然武功強橫，也只是三流武將。

　　凡是名將，沒有不讀書，不明事理的。

　　而超一流的‘武侯’，不僅讀書，還能著書立言，遺澤后人。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將軍？”

　　奚涓面露憧憬與迷茫混合的神色，道：“我過去從來沒想過，只想建功立業，光耀門楣，讓我娘過上好日子，讓奚家成為名門望族，讓我爹、我叔叔在九泉之下能享受陰福。”

　　“那你好好想一晚，明早告訴貧道答案。你若要當名留青史的‘武侯’，就先跟我學做人的道理。

　　如果你只想飛黃騰達，不如賣掉寶甲與玉碗，購置良田千畝、奴仆數十，回到小溪村當個富翁。”小羽道。

　　奚涓這次沒遲疑，也沒迷茫，立即道：“那樣的富家翁，非我所愿。”

　　“現在天色已晚，先睡一覺，想好了再說。”小羽道。

　　此時此刻，三十三天之上，天庭。

　　玉帝的住所，玉清宮。

　　“好，好，好，好個‘遇溪則拜’，奚涓果真朝羽鳳仙下拜了。”玉帝冷笑連連。

　　太白星君低垂著腦袋，愧疚道：“陛下，臣有罪。臣不該急功近利，過分干涉奚涓的人生。

　　如果按照奚涓原本的人生軌跡，此時無論如何也不會被羽鳳仙注意到。

　　是臣貪功冒進，先傳授奚涓釣龍之法，又通過狗妖葛慶之手，將《太白劍歌》傳授給他，讓他一飛沖天，神異盡顯。

　　如夜晚之明星般耀眼，以至于羽鳳仙發現他命格不凡、福大命硬，能延緩天劫。”

　　玉帝木著臉無話可說。

　　他原本準備雷霆暴怒，朝辦砸差事的太白星君，噴一臉的唾沫星子。

　　可不等他徹底發怒，這狡猾的老倌兒竟主動認罪。

　　表面上是承認他自己的罪行，其實在說他玉帝的罪過。

　　因為真正急功近利的人，不是太白星君，而是他。

　　他見到羽鳳仙在薊河水府突飛猛進。

　　閉關七年，一出來便震驚流沙域，連妖神都斬了兩個。

　　與此同時，他的轉世之身奚涓，還在小溪村玩泥巴、賣狗子——家里窮，把葛慶朱銅等“死囚”所轉生的狗子，拿到集市上販賣，以補貼家用，讓老娘能有一口稀粥喝。

　　羽鳳仙與奚涓的巨大差距，讓他無法忍受。

　　然后他督促太白星君：是時候給奚涓一點奇遇了，不然怎么成為羽鳳仙的死對頭？

　　這其實犯了轉世歷劫的大忌。

　　之所以要歷劫，就是為了經歷不同的命運。

　　如果命運被干擾、被安排，歷劫成了仙人的游戲，還怎么通過歷劫消解劫氣、增長道行？

　　沒錯，他下界歷劫，本身就是一種非常高明且強大的修行方式。

　　要是沒有天大的好處，誰愿意冒天大的風險，主動參與天地大劫？

　　在過去，哪怕他的轉世身快餓死了，或者已經把善爹、善娘全都餓死了，他也不會干涉分毫，更加不許別人干涉。

　　誰敢干涉，誰就是他的生死大敵！

　　這次他卻主動破例，讓太白星君提前下場，過度干涉了奚涓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