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光熹微,山形水脈都不甚分明,似籠在一片模糊的紗幕中,影影綽綽。
早在三日前,在最后那兩條火鈴銅魚同時現世時候,場中的化醇霧便已悉數散去,天寬地闊,再無阻礙之嫌。
而這也意味著,皇老社稷圖內的丹元之爭,已是來到了最后時刻。
場中的諸位丹元真人自此可以徹底放開手腳,縱情廝殺!
便在陳珩手往袖中伸去,暗握住了一片龜甲,正在起意推算時候,一道道光也是飛出,在落至陳珩身周之際,從中現出陰若華的身形。
陰若華本欲開口,但見陳珩周身法力蕩漾浮動。
僅數個呼吸間,便如海潮磨蕩,飛揚浩蕩,惹得煙云騰起,旋起旋滅。
陰若華稍一定目,便也不再上前,只立身原處為陳珩護法。
三日前銅魚出世的那動靜她自也有感應,陰若華本以為陳珩會選擇提先出關,追索敵手。
但陳珩竟是選擇耐下性子,又繼續調息了三日,足是等得元氣盡復后才破關而出。
這般謹慎,倒也是令陰若華略有些意外。
不過陳珩這般作態,想來也不是為提防尋常之輩,只是為了更好的應對那幾位。
而她兄長陰無忌,自是無可置疑的位列其中......
“也不知兄長那處是何等情形,今番的丹元大會,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陰若華心下嘆了口氣,她摩挲著腕上玉環,心緒莫名有些復雜。
她此番能夠得魚在身,并在皇老社稷圖中得到了現在,說來也是全賴陳珩之力。
若無這位出手,只怕在斗敗了樂翟后,元氣未復的她便要被趕來的靈壽明輕松打落塵頭,辛苦得來的銅魚,亦要無奈便宜他人。
而在陳珩閉關的那段時日,也不是沒有丹元真人循著銅魚感應殺至這片荒山野澤。
但在見得閉關之人是陳珩后。
循跡趕來的那幾位,無論是陰景向霽、斗樞長孫曠,還是聯袂而至的血河岑緹與玄酆周瑛。
懾于陳珩聲勢,這幾位明知他并非全盛時刻,卻也是不敢輕易動手,只遠遠觀望一陣,便識趣抽身而退。
至于岑緹與周瑛雖是刻意趕至,但在以秘法窺望過后,岑還是被周瑛勸走,這也令當時暗暗戒備的陰若華松了口氣。
事實上,無論是被陳珩尋上門來,還是助陳珩以血神針壞去了陳白命數………
這種種事宜,都未在陰若華先前的預想當中。
她起初只以為若是有運加身,或可在陰無忌庇佑下,占上一個前十的席位。
孰料在這皇老社稷圖里,庇佑她的并非是自家兄長,而是此先未有交情的陳珩。
這說起來.......
“這種種事情傳至了族中后,還不知父親和那幾位叔伯長輩會如何作想 不過除去一個陳白,恩師應會欣喜才是當年在六宗合運之爭上,陳玉樞的那一劍,叫他老人家記到了如今,著實念念不忘,說不得我還能得些好處呢。”
陰若華暗道。
便在她思緒紛繁之際,忽見陳珩莫名收手,只搖一搖頭,目望長空笑道:
“如此下餌,掌門和各位主持真人倒也是做的太過直截了當了。”
陰若華初時還有些不解其意,但她也不多相詢,只是微微閉目,凝神感應。
片刻后,她面上亦是露出了然之色。
兩人都未開口,只過得半晌,見整片天地徐徐裂開一線。
有清光自外間源源不斷涌入,如濤急涌,浩浩蕩蕩!
隨清光出現,霎時間便惹得這一角皇老社稷圖都是嗡嗡震動,聲響愈來愈高,愈來愈隆,最后竟凝成一道通天徹地的光柱,照耀塵間!
也不知這光柱究竟是被施加了何類神通。
便是相隔數千里,也叫人覺得好似近在眼前,而在被封在柱中的那三方玉匣,亦是肉眼清晰可見。
“大洞精玉”陰若華心中一動。
被封在柱中的玉匣質地好似通透無暇,比琉璃更為明凈,叫人只需稍一定目,便可辨出下匣中物什。
那是一類形如東珠,圓潤剔透,好似不沾一塵的精玉。
其燁燁放光之狀,叫人一望便知并非俗物,定是稀世大藥之屬!
而在看得這名為“大洞精玉”現世的剎時,不僅是陰若華這等丹元真人驚訝,外界一些前來觀禮的賓客更是目芒閃爍,心思不一。
在仙道的元神境界修持中,“大洞精玉”乃是至上乘的一類外藥,并無一物可以與之比擬!
此藥的煉制法乃是出自前古二十四帝中的聿升帝之手。
聽聞欲煉“大洞精玉”,是需以正陽真砂、精母云英、白華流珠三類大藥為主材,將其置于金簽當中,使三物攬令和合,加持以玄妙丹道神咒,薪蒸百年功夫,使人看爐用火,晝夜不輟。
待得形質初成后,又施以諸般秘藥,按次序相加于簽中,配十二位,行九宮,象八卦,合五行,最后抽添運用,水火相加,終秉一股自然之氣而成。
而此藥不僅被聿升帝親自賜以“大洞精玉”之名,又有“仙母金玉”、“元神大藏”諸類別名,服之可方便打破元神障關、有益長生修行。
迄今為止,期間縱是經歷了道廷崩滅那等慘烈浩劫。
但“大洞精玉”的煉制法亦是只存于正虛天處,別家難以得見,乃是正虛道廷的底蘊之一!
雖說后世群仙以廣大智慧,也是破解出了些“大洞精玉”內的門道,如知曉此丹的三大主材中,便有金丹大藥中的“正陽真砂”。
但因種種緣由,還是未能克竟全功,窮源溯流,解讀出原本丹方來。
而今番封在光柱里的那三只玉匣,或許還尚是八派六宗同正虛道廷親睦時所得,年代久遠。
至于特意降下此物的用意,也是直白,只是單純想令諸修為此相爭罷了。
這皇老社稷圖中的造化,無論是流沙山、金瑤潭,還是三妙丘、延霄河,都需破禁、毀陣種種,惹出的聲勢無一是小,難免會引起旁人注意。
那樣一來,狹路相逢下,一場斗法自然也是難免了。
而今番柱中所封的甚至是“大洞精玉”。
這對于一眾元神在即的丹元真人來說,更是一樁難以拒絕的好處!
故而明知光柱降下,用意非純,必將在柱前遭遇一番慘烈廝殺,但也無幾個真會拒絕這等“香餌”。
不論是出于爭奪造化,還是欲搶占銅魚。
可想而知,在接下來數日里,定是將有人陸續出局,這場丹元大比,也將進入最為關鍵的時刻!
念及至此,陳珩視線在大洞精玉上稍作停留,袖袍一揚,目芒如電 “丹元大會,終是到了今時!”
他微微一笑。
而光柱落來塵間的動靜不僅是陳珩、陰若華心有感應,其余得魚的丹元真人亦是各起心思。
一條地底暗河中,呂融端坐于七葉蓮花座上。
他周身有無數或大或小的血魄飛舞盤旋,好似饑獸相爭般,正在彼此啃食,景況森然,叫人不由后背發寒。
而一朵殷紅如血的煙氣從他囟門悠悠飄出,煙氣中清晰可見刀山劍樹、苦海血池種種,有一尊森白人影站立于諸景之上,面目模糊。
那人影雖好似死去多時般立不動,也不知是神通亦或幻象。
但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寂然死意,還是叫一旁正為呂融護法的血神子稍提戒備,眼中精光閃動,也不知究竟是在想什么。
“勿要多想,直至你反客為主,徹底占了我的軀殼前,這份造化都難為你所有。”
呂融聲音忽淡淡響起,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看向血神子道:
“雖說宗內為自家血神子反噬者不在少數,但莫要拿我與他們相提并論,有我在,你還翻不了天!”
血神子嘿了一聲:
“我乃是秉你本命精血而生,而軀中真識亦是你出的元靈所化,你我本就是一體,實話說來,我并無謀你之心,何須對我如此防備”
呂融懶得答話,只是看向前方。
他如今身處在千丈地底,入目處本是漆黑幽邃,可那通天光柱的模樣卻莫名清晰可見,但它刺破了地障,深深扎根在了此間。
“大洞精玉,真是好手筆………”
呂融心下自語。
能在這等地頭找尋到一處上好陰脈,好方便后續修行中整合法力,呂融已是自詡他的運道著實不算差了。
而這番丹元大比里,竟還有大洞精玉這等寶丹現世,倒也略有些出乎呂融的預想。
“白水,耆………”
呂融莫名搖搖頭,笑了一聲。
爾后他眼前閃過陳珩、陰無忌、余黃裳數人的身影,胸中不由戰意高昂,衣袍忽無風自動,嘩嘩作響!
一座萬仞孤峰上,周伏伽看著封于柱中的大洞精玉眸光一動。
他只稍一思忖,便起劍光,直往柱前飛去。
自進入到皇老社稷圖后,他先是追逐余黃裳,又斗敗廖慧度、盧停云、和立子,最后還逐出岑和周瑛,論起戰績來,可謂是極為醒目了。
但斗了這些時日,卻無一場是令周伏伽盡興的。
便是和立子的那記可以比擬無上大神通,在殺伐上甚至隱隱有所過的“長庚司真”,在周伏伽眼中其實也并不夠看。
若非是為了見識這記劍法,和立子連蓄勢的機會都不會有,就要狼狽出局了。
爾后他硬接岑的一記“烏陽歷血陰火”,明知這門無上大神通的厲害,卻還不閃不避,同樣也是為見識一番岑緹的底牌手段。
眼下他已將劍中刻意留下的那點陰火變化牢記在心中,多少也是從中悟得了玄機,獲益不淺,在觸類旁通之下,對于應當如何著實修行他的下一劍,也是隱隱有了明悟。
既目的已然達成,在這段時日的修持下,他也是法力盡復。
那眼下,自也是到了繼續出關試劍的時候!
大雪山頂,陰無忌緩將功行一收。
他目中有星芒如水而逝,周回旋轉,前赴后繼,似是無窮無盡。
比之進入皇老社稷圖前,他氣機隱隱又更強出一籌。
只隨陰無忌緩緩上前踏出一步,漫天卷蕩呼嘯的風雪不知何故,似齊齊停了一瞬,凝固不動。
群山萬壑,只唯一片寂然無聲,好似突然被抽離了所有生動顏色,變作一副懸于壁上的畫圖。
在陰無忌閉目用心感應,片刻后再次一步踏出。
這漫天風雪才又洶洶落下,如海如潮,片片皆大如鵝毛,叫人不辨身前丈許。
此間風雪苦寒,直有天之勢。
數日前在驚退肩吾、鄭甲這兩位時,陰無曾忌遙遙彈指打斷一座雪山,如今那崩塌斷裂的山頭早為霜雪所覆,已是又凍得嚴實了。
“大洞精玉,竟如此下餌嗎”
望著那仿佛就在近前的光柱,陰無忌同樣搖頭一笑。
“便是此刻了!”
他沉吟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息,信手一拂,整個人就無聲遁去,眨眼不見。
密密云當中,余黃裳腳踩龍首,他正把玩著一只小巧玉壺,視線停在大洞精玉之上,似若有所思。
這玉壺是李玉微的一樁上等法器,孰料他與余黃裳因奪魚而對上,不僅自己出局,連法器亦是落于余黃裳之手。
而便在此刻。
賈休駕起風雷,裴芷眺目而望。
一座生生被打壞半面,滿布陰火煙的谷地里,面容蒼白的衛令姜同樣緩緩起身,腰間長劍發出一聲輕吟。
她在顧漪最后的立身之處瞥了一眼,回想起兩人才的那番斗法,目中也是不由閃過一絲鄭重之色,旋即駕起一陣罡風,起身進入云中,眨眼不見。
陳珩、陰若華、呂融、周伏伽、陰無忌、余黃裳、賈休、裴芷、衛令姜、顧漪。
眼下的火鈴銅魚早已各有歸屬,丹元前十之爭,亦是已然塵埃落定。
只欠決出最后的魁首,那這場大會便也將迎來尾篇。
而在另一處,渺渺青云中。
陰若華視線落于陳珩之身,她沉吟片刻,還是選擇捏了個法決,素手虛虛一握,就當空拿住了一道赤光。
“既已到了這時,那我也不多留了,還請陳真人收下此物。”陰若華伸手一遞,道。
“陰真人這是”陳珩轉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