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頂尖武人的廝殺,消息怕是都快傳出江右,但打的痛快,事后擦屁股卻是難受。
即便趙無眠與陳期遠有意避開,卻也拆了好幾條街,待修繕完好,至少也得個把月時間,不過廬山被稱江右熔爐,工匠眾多,這時間倒是能縮減不少。
廬山縣守一大清早便帶著隨行護衛勘探受損情況,眼神略帶錯愕,
“早知武魁能打,不曾想親眼所見,竟如此夸張…若放開手腳,本官這半生心血怕是都得被拆一半有余。”
說著,廬山縣守微微擺手,“去府庫取銀票,按花名冊,一戶戶賠償,此等小事無需未明侯操心…記得派人不動聲色去侯爺面前提一句,這銀子是本宮替他出…”
廬山縣守微微一頓,斟酌少許,又是道:“罷了,無需專程告訴未明侯,太過巴結,倒是落了下乘…”
話音未落,忽有人快馬加鞭沖進鎮子,一眼便瞧見一身官袍的廬山縣守,裹風攜雨下了馬來,抬手遞出一封信。
“可是廬山楊縣守?此乃知府急信。”
“知府?李大人?江右可是有要緊事?”
廬山縣守柳眉輕蹙,抬手接信,確認了下官印,的確是江右知府送來的信無疑,這才拆開一瞧。
先前領命準備回府拿銀子的近衛剛翻身上馬,便又被廬山縣守叫住,“且慢。”
回首看去,廬山縣守臉色微沉,眼神無奈道:“李大人信中言,這筆銀子,他出了。”
護衛神情微怔,神情古怪,“這才過去一晚上,李大人的信就送過來了?”
江右知府雖很少過問江湖事,但未明侯要來自己的地盤,自是該盡盡地主之誼,即便見不到趙無眠人,該有的態度,他也少不了。
“少廢話,召集工匠,先替李大人墊上銀子,趁早開工,我們…”廬山縣守抿了抿唇,想說便是想對未明侯阿諛奉承,他們這小小的地方官都沒有資格。
就是想給未明侯當狗,最次都得江右知府這種品階…哎,層級分明呦。
“呵呵。”身邊忽的傳來一聲淡淡笑聲,似是譏諷。
廬山縣守眉梢緊蹙,側眼看去,不遠處站著個人,烏黑披風用金線點綴僧紋,斗笠下看不清面龐,單能瞧見冷峻側臉,長發則用系帶綁成一束垂在腰后,身上風塵仆仆…
是個江湖人。
以廬山縣守的身份,在大街和江湖人起沖突,都算落了身段,更別提此刻未明侯還在鎮上,一言不合動怒惹出人命,只會讓未明侯覺得他這做縣守的沒有胸襟氣度。
因此廬山縣守只是淡淡看了那江湖浪子一眼便收回視線,翻身上馬,冷哼一聲,帶人去辦正事。
有近衛低聲耳語,“大人,不給那江湖人一個教訓?”
“我輩朝臣,自有氣度。”廬山縣守說著,回首用眼角余光望去,神情忽的一愣。
人呢?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身后哪還有什么江湖浪子的蹤跡。
初夏的第一縷風鉆進脖子,清爽自然,可廬山縣守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來廢墟這里觀摩武魁交戰遺址的江湖人不知有多少,街道兩側酒館,凡是視角不錯的高樓露臺,基本都有人就坐,他們側眼窗外,端著酒杯,指點江山,議論紛紛。
說什么當時未明侯與槍魁廝殺時,他就在附近,還擋下了未明侯一道余波云云。
而一間包廂內,一對江湖人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吃飯,只是時不時看向街道廢墟,語氣唏噓。
“刀魁,佟從道,槍魁…趙無眠是要挑翻十武魁嗎?”一中年男人眉梢緊蹙,語氣冷峻。
在中年男人對面,一老者吃完放下筷子,抬手合上窗戶,繼而自袖中取出一小瓷瓶,自內放出一只小甲蟲。
小甲蟲爬至老者干枯手腕,張開口器,一口咬下,用力吸食血液。
老者神情淡漠,并未應答,只是沉默片刻后才道:“是又如何?槍魁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我齊上也不過多為他添份刀上亡魂,老實本分做好勘察工作便足以。”
中年男人稍顯不甘心,“昨夜趙無眠昏迷,竟是由一稚童攙扶,可見槍魁即便不是他的對手,卻也將他傷得極重,如今正是虛弱之際…”
“收起你的小心思,莫忘了他當初可是一天之內殺了范無城,又劍破刀魁…真拼起命來,至少你我撐不住,何況他出門在外,怎么可能不帶一點護衛?”
“暗中不知,可明面上就一稚童…”
兩人話音未落,身側緊閉窗戶忽的大開,晨風席卷,風聲獵獵,側眼看去,戴著斗笠,裹著僧紋披風的男子半蹲在窗沿,抬手撐起窗戶,望著兩人,著重瞥了眼老者手上的小甲蟲,淡淡一笑。
“南詔九黎?”
中年男子神情大變,當即握上腰間刀柄,正欲彈起拔刀,老者便淡淡抬手,示意不用驚慌。
老者上下打量了眼忽然出現的男子,微微一笑,“莫驚雪…你不借著趙無眠虛弱之際,解決心腹大患,卻跑來尋上我們九黎,意欲何為?”
莫驚雪放下撐著窗戶的手,躍下窗沿,站至屋內,抬手自桌上端起兩人喝了一半的酒壺,隨意掂量著,隨口道:
“我與他爭斗,好讓你們九黎漁翁得利嗎?”
老者淡淡起身,拱手行禮,“話既如此…老夫崔向微,九黎五大姓之一,崔家家主,這位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兒子,崔晏…”
話音落下,崔向微頓了頓,才繼續道:“我等九黎與趙無眠積怨太深,閣下也是如此,不妨合作?”
“崔向微…”莫驚雪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顯然是聽說過他的名字。
莫驚雪年輕時走南闖北,先入道家,再逢佛門,跨過東海去過東瀛,北越邊關睡過草原,自也曾西去南詔。
在中原江湖,崔向微名聲不顯,但在南詔國,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乃南詔國師座下真傳,掌管南詔軍械監造,年輕時在南詔江湖被稱‘知著劍’,取‘見微知著’一詞。
成名之戰是一夕之間將當年一位南詔宗師給砍成了臊子,殺人好似切砧板魚肉…這可不是夸張。
只是崔向微年輕時受了傷,一輩子無望武魁,至今已經很少在江湖露面了。
因此莫驚雪也不如何瞧得上他,他真正在乎的是崔向微背后的人物,南詔國師。
崔向微都已是半個身子入土的年紀,他師父年紀自然更大,比之烏達木也不遜色多少,堪稱江湖活化石。
武功比起烏達木,倒是不知孰高孰低,料想不如,但也是溝通天地之橋的高手,好歹也活了一百多年,單這歲數,放去哪里都是一方巨擘。
只是南詔向來乖順,乃大離附屬國,九黎也隱世江湖,很少在外露面,因為朝廷也不如何在乎這南詔國師…主要是不知南詔早已成了國師的囊中物。
即便是趙無眠也是擒住范書楠后才逼問出這事兒,回京時也與洛朝煙聊過,因此苗疆那邊兒正在暗中調集糧草,整備兵馬。
顯然,趙無眠可沒忘九黎帶給他的大麻煩,做足了準備。
“你師父將你派來中原,意欲替范無城報仇?恐怕不夠格吧,你這樣的,趙無眠也能一刀給你砍成臊子。”
這話未免有些太不尊重人,崔晏當即拔劍出鞘,卻又被莫驚雪一個眼神震得不知為何兩股戰戰。
崔向微淡淡抬手,示意崔晏別插嘴,轉而他才繼續道:
“范家因為趙無眠,已經徹底完了,我們正忙著蠶食范家家產,不出多久,九黎五大姓便得成四大姓,這段時間可沒功夫分出人手報仇…更何況,報仇也沒什么意義,可苗疆那些正暗中調集的兵馬,我們不能不管。”
莫驚雪淡淡一笑,“趙無眠可是當今天子的枕邊人,殺他,只會讓兵馬來得更快…即便是現在,不出半年,朝廷的鐵騎便會踏破南詔國門…南詔已經完了。”
“南詔或許完了,但我們九黎可不會,而且師出無名,貿然出兵南詔,只會讓朝廷的其余附屬國唇亡齒寒,那位大離女帝總不至于真成了趙無眠的提線木偶,隨意揮霍國運。”崔向微嗤笑一聲。
莫驚雪隨意搖著酒壺,往嘴里灌了一口,這話其實沒錯。
南詔是九黎的,可九黎不是只有南詔,朝廷真要派兵,大不了放棄南詔便是,而且現在朝廷師出無名,隨便派兵,明顯不妥,至少也得準備一番,找個名頭…
崔向微沒想同莫驚雪聊這些大勢,也便扯開話頭,繼續道:
“國師讓老夫前來,并非為了殺趙無眠,只為隨行監視,摸清他的動向,以便我們及時做出反應…可若真有殺了趙無眠的機會,我等也不會放棄,閣下當真不愿與我等合作?”
莫驚雪將空蕩蕩的酒壺隨手扔在地上,抹了把嘴角,繼而朝崔向微露齒一笑。
“你們不配。”
崔向微神情不變,但心中也是有了幾分火氣,冷冷道:
“是嗎?那我等大可拭目以待…是我們九黎先殺了趙無眠,還是閣下先砍下他的首級。”
莫驚雪哈哈一笑,推開窗戶,輕笑而去,“大可試試…”
話音落下,莫驚雪長靴輕踏,無影無蹤。
此時崔晏才不禁開口,“他怎如此目中無人…”
“有那實力,傲一點也無可厚非。”崔向微斟酌片刻,用瓷瓶收起小甲蟲,淡淡起身,
“先撤,莫驚雪那人性子捉摸不透,指不定我們在這的情報此刻要被他一手送去趙無眠桌上。”
崔晏一愣,“他敢點我們?這么損人不利己?”
“他干的無聊事可多了去,既然合作不成,那就最好別和他扯上關系。”
話音落下,兩人不敢久留,匆匆離去。
中午時分,小雨早便停了,客棧周圍護持的太玄宮弟子也漸漸多了些,大多都是一晚過去,自江右各處分舵調集而來的弟子。
大戰過后,自該多加防備。
屋內,香爐早已熄滅,幔帳放下,榻前可瞧一雙長靴與小巧繡鞋凌亂落著。
淡金陽光穿過窗紙,在屋內拉出幾道傾斜光束,映著空中粉塵。
幔帳后黑影微動,似是翻身。
趙無眠一覺睡到響午,直到陽光穿過幔帳,幾縷落在眼上,他才悠悠轉醒,頭腦還有幾分渾濁。
他傷勢未愈,昨晚忽的被姨娘與蕭遠暮的談話驚醒,說是一句‘強制開機’也不為過,而且強制開機還開了不止一次。
姨娘開機一次,蕭遠暮開了幾次來著?三四次?
趙無眠大腦昏昏沉沉,一時之間都有些想不起來,直到懷中有綿軟溫香微動,他垂眼看去。
蕭遠暮發鬢凌亂,披散身后,趴在趙無眠胸膛上酣睡。
衣裙肚兜皆揉成一團,隨意丟在床腳。
趙無眠掌心放在蕭遠暮粉背上,因為她此刻又變成小娃娃似的模樣,因此心底也沒什么邪念,只是意識漸漸清醒,回想起昨晚半夜荒唐。
只記得蕭遠暮長大后,竟是先學著蕭冷月的模樣,小腿上勾,腿彎輕夾…明顯還是在出氣。
這也就罷了,他與蕭遠暮情至深處,只是簡單一盞茶的時間,根本什么也做不完。
若是換了往常,蕭遠暮不把趙無眠眼睛蒙上,明顯不可能繼續,如今卻大方展示,看得趙無眠眼花繚亂,印象最深的莫過去站起身與她相擁。
草長鶯飛。
不過肯定也不全是親熱,更多還是內息流轉之際,用《柳無盡》療傷。
如今雖然距離完全恢復還差得遠,但至少是不影響行動了。
隨著趙無眠醒來,蕭遠暮也淡淡睜眼,抬眼瞧見趙無眠看她,杏眼失神片刻,忽的一冷,抬手捂眼。
“干嘛?”
“誰允許你看我現在的身子啦?”
“昨晚不是…”
“昨晚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反正我已經記下了,和長大時截然不同,小時候的你白白凈…”
砰————
趙無眠被摔下幔帳,驚得在隔壁的蕭冷月匆匆推門,迎面就瞧見趙無眠爬起身,不由眨眨美目,向下掃了一眼,忽的想起昨晚,心中頓生一抹局促。
但定眼一瞧,趙無眠剛醒正是開機之時,心底更是更為局促,連忙關門,嗓音自屋外傳來。
“怎滴不穿衣服…”
“被你閨女扔下床,半點不顧及我是傷員,姨娘也不教訓教訓她…若要抽她屁股,我待會兒就給姨找根粗一點的帶刺柳條。”
說著,趙無眠忽的想起昨晚他貌似也抽過蕭遠暮的屁股…只不過用的不是柳條。
那清脆聲響與紅痕,讓他頓時更精神幾分,困意一掃而空。
門外的蕭冷月沒在乎這玩笑話,只是在心底估摸著趙無眠貌似不知昨晚之事…那就好,那就好。
若被他知道,她這做姨娘的哪還有臉面再同他說話。
幔帳拉開,蕭遠暮已穿上淡青肚兜,冷眼望著趙無眠雄赳赳氣昂昂站在屋內,眼神更冷。
“你興奮什么?”
“沒…”
趙無眠話音未落,蕭遠暮便語氣冰冷道:“被你姨看到,很興奮,很刺激?”
“姨娘看到的是方才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現在的我不會因為方才的事興…誒誒誒,別動手別動手,你忘穿薄褲了…好白…”
砰——
蕭冷月聽著屋內的打鬧聲,揉了揉太陽穴。
這兩人小時候天天打架,現在長大了還是天天打架…唉,這就是感情好的象征吧。
床下打得越兇,床上打得…也越兇。
想起昨晚之事,蕭冷月小腹不知為何有股莫名的熱流,淡淡搖頭不愿多想,輕敲了下門。
“快別鬧了,都多大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快穿好衣裳,準備吃飯。”
《柳無盡》療傷需要內息,內息生成需要能量,若是沒有東皇鐘集聚的天地靈氣,那便只能靠食物汲取能量。
趙無眠由此吃的狼吞虎咽,小半時辰后才酒足飯飽,看向蕭冷月,“陳期遠呢?”
蕭冷月早便吃完,坐在桌前,架著豐腴雙腿,繡鞋輕佻,手里拿著賬本,皆是江右各地分舵送上來的。
來都來了,早晨蕭冷月閑的沒事,一直在查賬。
趙無眠望著她的豐腴身段與威嚴氣質,忽的在心底想,若是讓姨戴上眼鏡,穿上黑絲,不知該有…
蕭遠暮的目光忽的冷冷在一旁掃來。
趙無眠裝作沒看到,在心底罵了自己幾聲色胚,居然對從小照顧自己的姨娘有想法…但色一點就色一點,經過昨晚之事,這明顯只能算人之常情。
若非顧及蕭冷月的臉面,趙無眠定然早就找她敞開天窗說亮話了…
直接說:‘姨,我饞你身子…’
如此直白,蕭冷月心底肯定也能好受一點,省的她內心煎熬…多虧慕璃兒與太后,趙無眠如今已經很有經驗。
蕭冷月不知趙無眠在想什么,她顯然不似蕭遠暮那般毫不在意陳期遠死沒死,專程打聽過他的下落,便頭也不抬道:
“城內也有無極天的人,昨兒半夜他便被扛著住進客棧,離咱們也不算遠,你若想去,姨娘陪你。”
趙無眠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無名槍法,陳期遠多半認得,待找他問問,咱們也就該啟程去天涯群島…”
說著,趙無眠看向蕭遠暮,“一塊去?”
蕭遠暮搖頭,“罷了,和他不對付,不愿見…你也少和他這等不三不四的浪子交朋友。”
趙無眠斟酌片刻,沒同意。
“莫驚雪下落不明,萬一來了廬山,你一人在這,豈不危險?走走走,一塊去,大不了給老陳氣得吐幾口血。”
蕭遠暮輕嘆一口氣,但趙無眠言之有理,只得點頭。
趙無眠起身去馬廄牽出白馬,卻不見蕭冷月的人。
“姨娘呢?”
身后傳來悅耳嗓音,“暗中跟著呢…快走吧。”
趙無眠四周望了眼,卻半點察覺不出蕭冷月在何地…現在傷勢太重是一方面,蕭冷月武功甚高也是一方面。
還好姨娘同行,若是此刻他被什么武魁高手暗算,恐怕還真就要交代在這廬山。
趙無眠琢磨間,翻身上馬,與蕭遠暮一同策馬朝陳期遠的客棧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