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不對,情況非常的不對。
禹王面上帶著依舊欣慰的笑容,但心里已經開始了念叨。
不應該不應該,應該是老夫想多了,只是幫了個忙而已,怎么可能就這么…
姜臨這臭小子也沒干什么,只不過是解除了風洛好幾個大紀元的痛苦而已。
只不過是能讓風洛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只不過是能讓風洛和她的父親順理成章的相認。
只不過是解開了伏羲陛下如此長時間的一個心結罷了…
越想,禹王的心里越沒底。
乖囡囡,老祖宗我好像在給你添堵啊…
禹王在心里默默的反思著。
但不管怎么說,至少目前為止的結果還是好的。
“恭喜殿下,得脫樊籠。”
禹王收起了心里的思緒,微笑著對風洛道喜。
“還要多謝禹王陛下,請來了姜道友解救妾身之厄。”
風洛柔聲說道,同時,深深地看了一眼姜臨。
“不對不對。”
禹王突然搖搖頭,認真的說道:“輩分錯了。”
說著,禹王很是嚴肅的掰了掰手指頭,道:“姜小子是老夫重孫女的未來夫婿,而老夫與他的師尊算是同輩論交,只是矮老夫一頭。”
“三皇五帝地位特殊,互相之間以兄弟相稱,如此算來,嗯…姜小子,你得喊殿下一聲姑姑。”
姜臨眨眨眼,不是很清楚禹王這輩分是怎么算的,又是怎么得出了姑姑這么一個結論。
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啥,姜臨總覺得禹王這一番毫無道理的論資排輩,重點是為了透露“姜臨是我重孫女婿”這個信息。
風洛聞言,笑瞇瞇的點點頭,道:“禹王陛下言之有理,是妾身孟浪了。”
說罷,看向姜臨,正色道:“臨兒此番救助之恩,姑姑謹記,日后,你便是我的親親侄兒,但有用得上姑姑的地方,盡管開口。”
姜臨又愣了一下,且不說禹王論的輩分本來就很抽象,您這么痛快的認下來是不是有點欠考量?
而且您這臨兒叫的怎么這么順口?
我成皇親國戚了?
而且還是天地間第一位人皇的皇親國戚?
姜臨呆呆的眨眼,回神之后,臉色雖然有些古怪,但還是躬身還禮:“姑姑言重了,這是我…咳。這是侄兒應該做的。”
風洛微笑著點點頭。
“禹王陛下,您之前曾言,臨兒有事要求見父皇,臣妾這便搬請父皇前來。”
禹王卻搖搖頭,默不作聲的看向了某個方向。
風洛也停下了動作,身子一時間僵硬住,不知該做什么反應。
是了,父皇的占卜之術三界無雙,自己得脫樊籠,他又如何會不知?
‘踏…’
清脆的,但卻帶著幾分踟躕的腳步聲,在風洛的背后響起。
風洛身軀一顫,沒有立刻轉身,但她已經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呼吸聲。
她緩緩的轉過身。
而后,淚流滿面。
“父親!”
風洛仿佛乳燕投懷一般,闖進了一個寬闊的懷抱里。
嗚咽著,淚珠如斷線珍珠一般垂落。
姜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那擁抱住風洛的人,是一位身軀高大的老者,老者穿著一身極古的麻布長袍,披散著花白的頭發,同樣花白的胡須垂下,臉上帶著唏噓和慚愧。
“洛兒。”
老者緩緩的開口,聲音舒緩,卻透著濃濃的慚愧:“這么多年,是為父對不起你。”
“我從未怨您,您有自己的職責,作為您的女兒,我也有自己的職責。”
風洛埋首在伏羲氏的懷中,嗚咽著搖頭。
伏羲氏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的擁抱著自己的女兒。
良久,父女二人才從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
風洛也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拉著伏羲氏走向姜臨所在的方向。
“父親,女兒得脫樊籠,全乃臨兒之功。”
姜臨見伏羲氏上前,趕忙行禮道:“人族后進,神農烈山氏姜姓血脈,姜臨,拜見伏羲陛下。”
“快起來快起來。”
伏羲氏抬手把姜臨攙扶起來,而后笑道:“老夫知道你,也曾經看到過你。”
“您見過我?”
姜臨愣了一下。
“對。”
伏羲氏俏皮的眨眨眼,意味深長道:“但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而是在過去。”
過去?
姜臨若有所思。
在大神通者的眼里,時間沒有意義,現在過去未來,只是一個房間里的三扇門,雖然對于絕大多數大神通者來說,推開其中代表著過去和未來的門,有諸多限制以及代價。
但其中絕對不包括伏羲陛下這位三界卜算第一的人皇。
“父親。”
風洛開口,卻被伏羲氏抬斷。
天地間的第一位人皇再次看向了姜臨,笑道:“老夫知道你的來意,也知道你所求之物。”
說到這里,伏羲氏頓了一下,繼續道:“你自己也該知道,想要找到你所求之物,天時地利人和,至少要滿足兩個。”
“比如,之前一個,便是同時滿足了地利與人和。”
“三者之中,人和不可或缺,因為你獨一無二。”
姜臨不由得點點頭。
也不意外為什么伏羲氏會知道這么多。
在這位大佬的眼里,時間的概念只是一卷可以隨意撥動的膠卷罷了。
“但,你現在所求之物不同。”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伏羲氏如此說道。
姜臨有些無奈的指了指自己,道:“但,天時不可追,地利不可復,僅有人和。”
“誰說不可追?”
伏羲氏神秘的笑了笑,拍了拍禹王的肩膀,笑道:“禹弟之所以要帶你來見我,為的就是幫你追上天時。”
“只要天時可追,地利自然就在那里等你。”
“兩難自解。”
天時可追?
姜臨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伏羲氏方才的話,這位陛下說,曾經在過去見過自己。
莫非這個過去,是…
“你可知道,何謂七魄?”
伏羲氏突然的問題,把姜臨驚醒。
姜臨下意識的回答道:“乃人之濁氣所在,與三魂清氣對應,乃尸狗,吞賊,除穢,臭肺,非毒,雀陰,伏矢七者也。”
伏羲氏微笑著點點頭,繼續說道:“七魄中,前六者各司其職,乃人之體魄所存,但唯有伏矢,無有具體之責。”
“蓋因七魄之六,乃人之生濁之氣,為人生所不可或缺,但也絕不可泛濫,泛濫則壞身,壞身則道不存。”
“可用,但不可濫用,如何限制,便在伏矢之魄。”
“伏矢者,引而不發之箭也,若其余六魄有泛濫者,便引箭射之,遏之。”
“如此,方為正道。”
姜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是很基礎的知識,但伏羲氏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更何況,姜臨如今七魄神物之中,唯一缺少的,就是作為主管和限制器的伏矢。
這必然是一種提醒。
姜臨默默的記下了伏羲氏的話。
“記下了?”
伏羲氏笑著問道。
“記下了。”
姜臨點點頭。
下一刻,便看到一個手指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點在了自己的眉心。
“既然記下來,那便去吧,運轉顛倒陰陽,老夫來助你追上天時。”
耳邊聽著伏羲氏溫潤的聲音,姜臨下意識的運轉起了顛倒陰陽的真意偉力來。
姜臨只感覺在冥冥之中,有一股莫名的,自己無法理解的偉力,通過伏羲氏的手指,加持在了自己的身上。
隨著顛倒陰陽的運轉,那股偉力也越來越清晰。
倒退。
周圍的一切都在倒退。
姜臨明明很確定自己依舊站在原地,但就是有一種極速倒退的感知。
那來自伏羲氏的偉力,在姜臨自身顛倒陰陽之力的配合下,展開了神異無比的效果。
這種效果加持在姜臨的身上。
但是,那偉力似乎無窮無盡,可姜臨掌握的顛倒陰陽卻只是一個皮毛,很快便支撐不起這般龐大的消耗。
就在此時,一種熟悉的感覺加持在了姜臨的身上。
姜臨“看”到了一些東西,清晰又模糊,對立又統一。
是“道”。
之前姜臨承載道門氣運時曾經出現過的奇異感知,再次出現在了姜臨的身上。
姜臨“看”到了因果,看到了自然,看到了“道”的變化。
在這變化與發展之中,姜臨也看到了自己。
自己正在倒退,從因果意義上倒退。
顛倒陰陽之下,倒果為因,配合伏羲氏的偉力,達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結果。
時間倒流。
姜臨身上的時間在倒流,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跨度,本來姜臨不可能支持到這變化的終點,但那莫名而來的道門氣運加持,卻給了姜臨近乎無限的偉力。
在“道”的軌跡中,姜臨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道變化,而后抬手,輕輕的撥動。
‘嗡!’
伏羲氏收回了手指。
眼前,已經沒有了姜臨的身影。
伏羲氏緩緩的抬頭,看向了天穹的某一處,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那天穹之上,似有牛哞之聲。
“父親,臨兒他…”
風洛有些擔憂的問道。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伏羲氏微笑著解釋道:“他去了過去,嗯…獨屬于他的過去。”
“但,也屬于人族的過去。”
伏羲氏說著有些莫名其妙的話,背著手,看著奔騰不息的洛水,悠然道:“天道之時不可改,不可追,甚至窺探都需要付出極大代價。”
“但,若是在天道之外…”
伏羲氏抬手,洛水之上頓時出現了一道窄小的支流,不過半米深,對于整個洛水來說無關緊要,但洛水之水還是流進了這小小的支流之中。
而后,伏羲氏隨手將一塊石頭扔進了那不過半米深,清澈見底的支流之中。
“就好像這樣。”
伏羲氏對著有些茫然的風洛笑了笑,再次揮手,將那支流與洛水連接的地方封鎖住。
洛河之水不再流進支流,但支流之內,卻也已經有了洛水之水存在。
伏羲氏上前,從那已經獨立的支流之中,將那塊石頭摸了上來。
“在干涸之前,這條小小的支流,也是洛水,這一塊石頭,也是洛水之石。”
伏羲氏掂量著手中的石頭,輕聲喃喃自語。
“只要在干涸之前取出就好…”
“大人,不行!根本挖不干!”
健碩的青年光著膀子,利落的挖掘著河道,瓢潑大雨順著他的肌肉紋路流下,也泛起了絲絲白霧。
但很快,青年就停下了動作,看向了一旁依舊在埋頭苦干的中年男子。
“大人!”
他再次呼喊。
那中年男子終于停下動作抬起頭,聲音好似沉悶的獅子。
也僅僅說了一個字:“挖。”
挖不干也要挖,若是不能及時開辟出河道,等到黃河蔓延溢出,兩岸都要遭殃。
與天地斗,不行也得行!
“喏!!”
健碩青年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再次奮力的挖掘起來。
與他一樣動作的人,在這河道里有很多,非常非常多。
姜臨在半空之中靜靜的看著。
他看得出來,這些奮力挖掘河道的,都不是凡人,每一位都是有高深修為在身的存在。
僅僅是那方才出聲的青年,其修為就與自己處于同一境界。
一位太乙金仙層級的大高手!
可就是這樣的存在,卻在河道里如凡人一般揮汗如雨,唯一比凡人多出來的,就是那強健無比的體魄。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位修者,嘗試動用修為,展開法術去阻攔河水。
明明只要輕輕一抬手,那河道就能瞬間出現,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在這里有很多個。
但沒有人這么做。
姜臨也看出了這其中的原因。
這一場洪水,不是凡水,其中帶著自然之道變化之理,乃是道之發展。
想要對抗這般的洪水,不是多大的法力亦或者修為能夠干涉的。
只能以人之身,用人的工具,人的身軀,人的力氣去抗衡,去改變,去在這洪水之上,營造出屬于人的結果和未來。
這也是一種變化,一種發展。
在此刻,自然之道與人之道站在了某種意義上的對立面。
“大禹治水…”
姜臨喃喃自語,翻開了手中的小冊子,在那小冊子上,描繪著的場景,與現在姜臨所看到的場景一般無二。
只要追上了天時,那么地利自然就在那等著你。
姜臨回想著伏羲氏說的話。
天時已經到了,地利也已經有了,那么剩下的,就是…
姜臨心里默默的想著,落到了河道邊,麻利的脫掉了身上的漆黑仙衣,僅僅穿著一個短褲,抄起一旁的耒耜,一躍而起,跳進了河道之中。
他輕而易舉的融入了其他人的節奏,配合著其他人的動作,開始用自己的力氣挖掘河道。
那中年男子似有所感,趁著彎腰的功夫,側頭看了一眼姜臨。
這清秀的后生,似乎并不在他的記憶里。
禹有些疑惑,不管是誰家部落,若是出了這么年輕的一個太乙金仙,都不會藏著掖著才是。
不過很快,禹心里的疑惑就散去了。
因為自己身上所承載的那一部分人道大運告訴他,那清秀的后生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人族。
而且,還是神農炎帝血脈。
禹收回了目光。
只要是人族,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禹有自信,在這里,站在自己身邊的,只要是人族,就絕對不會有壞心思。
他不再關注那年輕后生,繼續埋頭揮汗,只是想著一會去問問他的名字。
姜臨似乎也忘記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仿佛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族,一門心思的挖掘著河道。
在這個過程里,姜臨發現,自己寒暑不侵的仙體已經失去了作用,久違的汗水毫不吝嗇的從身體中流出,然后馬上就被天上的雨水帶走。
他甚至感受到了疲憊。
在人與自然的對抗之中,法力和修為是沒有用的。
姜臨心里默默的想著。
‘咔嚓…’
手里的耒耜斷了。
這木制的,形似鐵楸的工具,即便是在一位太乙金仙那妙到毫顛的勁里掌控之下,也因為自身的脆弱以及絕對頻繁的使用,導致損壞率極高。
“那小子!”
這時姜臨聽到了呼喚。
河岸邊山,有一位人族,身后摞著許許多多的耒耜,見姜臨的壞了,立馬拋過來一把新的。
耒耜的損壞,在這里簡直太正常了。
姜臨默不作聲的抄手接過新的耒耜,繼續埋頭苦干。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姜臨甚至都感覺到了明顯的腰酸背痛。
正在這時,姜臨似有所感的抬頭。
雨停了。
‘嘩啦啦…’
齊大腿高的河水,從寬敞的河道流淌而過,匯入主流,崩騰不息。
這一段河道,疏通成功。
水位還在上漲,姜臨只感覺自己后脖領子被提溜了起來,被帶著一躍而起,落在了河岸邊。
揪著姜臨脖領子的,是一個中年男子。
身軀壯碩,泛著幾分油光的半長發粘在脖子和肩膀上,看起來很狼狽,但在場的形象也沒幾個好的。
姜臨看著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屬于年輕時禹王的臉,只是沉默著點點頭。
下一刻,身軀不由得一矮。
年輕版禹王厚重的巴掌拍在了姜臨的肩膀上。
“好小子,是個干活的好手!嗯,就是身子骨弱了點!你是誰家的?回頭老子送幾百斤狌狌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