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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善人

  從大盤山往東走,離海最近的地方就是東丹城。薛寶瓶和鍔梅鋒一路走一路打聽,慢慢知道那里是什么樣子的了。

  那城既臨海又臨江。海是滁遼海,離大陸近的地方島嶼密布,水也清淺。因為位置靠北,因此海水很冷,所產的海鮮也就尤其鮮甜。江是鴨綠江——鴨綠江在此入海,水面很寬闊。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這江上游的顏色碧綠,像是野鴨頭頂的顏色。

  于中陸而言,東丹城算是比較偏僻的了。但因為海中的特產梭子蟹、大黃蜆,和江中的特產面條魚,所以這里漁民很多,所捕撈的水產獲大多被送往附近的大城賣了。

  李云心叫鍔梅鋒帶薛寶瓶往東陸去,小鍔也說她在海水里游起來也是會很快的。但薛寶瓶覺得自己最好到東丹城去買一艘小船,裝上一些日用吃食,再跟小鍔一起渡海比較好。

  徐翩翩說五岳真形教的人在中陸與東陸之間弄出了許多小島,可以靠著那些島渡海。但這些日子她在路上打聽了,據說東陸與中陸最近的地方,也相距兩千多里。真形教即便弄出了島嶼,相互之間應該也隔得很遠,僅能叫徐真和徐翩翩那種元嬰境界的大妖歇腳。她和鍔梅鋒,一個是煉氣,一個剛剛結了妖丹,真要什么都不準備,只怕要死在海上的。

  不過這些也都還是到了東丹城之后才會做的事。她們兩個如今才剛剛走出了四天的路程而已,在翻越山嶺的時候登上高坡回頭看,甚至還能隱隱約約地瞧見大盤山的山頂。

  今天兩人走到了業皇島的地界。這地名就是因為東皇太一李業來的——他從前還是皇帝的時候,曾經登上一座小島祭海,那座島就被叫做業皇島了。只不過三千年來,滁遼海慢慢往東邊退過去了,曾經的小島變成了大陸的一部分,到了如今,已成了一個離海很遠的城鎮了。

  業皇島四面都是山,過了這城才能走進滁遼海以西的平原。所以這城算是往東丹去的必經之路,在從前也是很繁華的。

  只是薛寶瓶跟鍔梅鋒到了業皇島附近的時候,就發現這里也荒了。大城的城墻還在,但已經被煙熏成了黑色。城門樓垮塌了一半,城門也燒毀了,看起來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

  這該是一個很大的教派與另外一個或者幾個教派之間發生的戰事。

  如今天下人似乎分成了兩撥。一撥是三十六宗、六部玄教那種從前就高高在上、不怎么過問世事的老牌仙門,另外一撥則是江湖散修宗門以及凡人。不少散修宗門已化派為教,要么矯稱一個什么靈神,要么真的供奉靈山里的什么東西,聚攏凡人彼此攻伐,很像是業朝建立之前的模樣。

  兩人瞧見被焚毀的城之后就停下來觀望了大概一個時辰,瞧見往城里的路上還是有人走的。有些一看就是盜匪打扮,有些是難民,還有些應該就是某些教派里的人,衣著統一,結成小隊,像是要去哪里打仗的。

  三者當中難民最多,一個時辰里,已經前前后后過去近百個了。這些人應該都是要往海邊去的——海里還有產出,在那里找吃食要比內陸容易很多。

  對這路上的情況了然之后,一人一妖就下了山,也匯入大路。

  這大路如今也生了荒草了,中間只剩下被輪子壓出來的車轍印。路上的人相互之間離得很遠,神情都極為警惕,好像一邊在戒備別人來搶自己的吃食,一邊又在觀察哪些人比較好欺負,或許自己也能搶一下。

  但他們瞧見薛寶瓶和鍔梅鋒之后,就都把目光避開,不再打量了。

  因為這兩人看起來就很不好惹——一個看著是二十歲出頭的姑娘,一個看著是十三四歲少女。面貌很整潔,穿著的還是上池派的軟甲,又帶了兵器。這時候走在外面還能講究身上干不干凈的,那必然就是修行人了,還是很有手段的那種。

  她倆一邊說著話,一邊在路上走,討論到了東丹之后應該帶點兒什么、那里現在放不放人進城。

  這么走了一刻鐘,逐漸把傾塌的城門樓看清楚的時候,忽然聽到后面傳來馬蹄聲。

  這聲音一被聽見的時候,遠遠走在她倆前面的難民都忍不住回頭了,臉上的神情很是震驚。薛寶瓶則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馬蹄聲…馬!?這時候還有人騎馬!?

  她也立即轉頭去看。

  不過她是只稍稍偏頭看的。她這時候頭上戴著一頂撿到的斗笠,邊緣垂著黑色的紗簾,從紗簾縫隙里往后瞧,對方就挺難發現。

  于是她看到了一匹白馬。很高大,通體都是雪白的,只有四蹄的根部染了一些塵土色。這馬上坐著一個中年人,穿著的是窄袖的灰色勁裝,半蒙著臉,腰間也挎了一口刀。馬背上兩邊都馱著包袱,包袱很大,幾乎要垂到地上去,里面裝的好像是些日常所用的器具、帳篷、被褥之類。

  在這種世道看見一匹馬,本來就是叫人極為吃驚的事情了。可薛寶瓶一看見這個人的臉,腳下稍稍一停,差點自己把自己給絆倒了。

  因為馬上的這個人看著真的很面熟。只看他的眉眼,該是四十多歲,也許快要到五十歲了。因為眼角已經有了皺紋,雙眼之下的眼袋也顯得大了一些。額頭上還有細紋,在他微微一皺眉的時候,這種細紋就更加明顯了。

  ——如果李無相沒有修行,而作為凡人一直到活到了這個年紀,應該就是這副模樣吧?

  這人跟李無相長得真像——至少是露出來的上半張臉真像!

  他好像滿懷心事。雙眼盯著前面的城墻,目光卻有些茫然。眉頭時皺時松,好像正在想什么叫他覺得極為犯愁的心事。因此沒有注意到別人在看他,更沒注意到薛寶瓶的眼神——又或者是壓根兒就不怎么在乎。

  白馬走得比人快多了,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就趕了上來。薛寶瓶拉著鍔梅鋒給他讓了路,前面的行人更是趕緊避到了一旁去,那情景仿佛是草民遇著了什么出行的大員了。

  不過有兩個人沒避開——是一對母女。母親看著就只有二十多歲,干瘦枯黃、衣衫襤褸,手里拄著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女兒則看著只有五六歲,更是瘦得像只小猴兒一樣,身上只掛著發黑了的布片子。這孩子是自己在路上走的,母親沒抱著她、也沒背著她。

  因為這個母親自己都走不動了,整個人搖搖晃晃、深一腳淺一腳,好像隨時都要摔倒。她就只能拉著孩子的手,時不時叫她在自己腿上靠著走幾步、借借力。

  兩人身上什么都沒有,所以也就沒人打她倆的主意。因為,她們看樣子就要走不動、就要死在路上了。無論想做什么都可以等死后再說,何必在這時白費力氣呢?

  她們倆也聽見了馬蹄聲,也想避開的。其實那馬來得并不快,就只算是在快走罷了。但這對母女身子實在太虛,光是慢慢往前挪、不叫自己倒下就已拼盡全力了,這時候再想躲開,就一下子摔倒了。

  母親摔倒,把孩子也帶倒了。兩人看著就沒有再爬起來的意思了——小女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暈過去了。母親也仰面朝天,雙眼看著天空、微微張著嘴喘氣。

  在薛寶瓶看來,她該是覺得太累了。剛才之所以一直走,只是因為一種麻木了的慣性。而現在既然摔倒了,她就實在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也不想再爬起來了。

  那人握著馬韁從這對母子身邊走過的時候低頭看了她倆一眼,那母親也看了看他。但眼神中什么都沒有——既不表現得害怕,也沒表現出什么求助的意思。

  而中年男人的眼神也差不多——他的眼神也很木然,該是此類事實在見得太多了。

  兩人目光一碰就錯開了,白馬繼續前行。但走出十幾步,那男人把韁繩一帶,馬就停下來了。又往后一拉、撥轉了馬頭,重新走到這對母女身邊。

  那女人這時候就不看他了,而只是看天。男人偏腿從馬上跳下來,面朝著馬、背對著她倆,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好像在懷里割什么東西。

  于是薛寶瓶聞到了血腥氣——這男人把匕首入鞘,手里多了一塊肉。他蹲了下來,雙手抓住那肉擠了擠。肉是很新鮮的,他這么一擠,就瀝瀝地擠出血水來。女人的嘴巴是半張著的,血水一滴進去,她的眼神就一下子亮了。

  可這亮不像是人,倒很像是野獸——她抬起手就去抓那男子的手,而他此時已將手松開了,于是拳頭大小的肉塊落在女人手中。她立即抓著那生肉仰面大嚼,吞了幾口下去之后又翻身嘴對嘴去喂那孩子,但全然顧不得對那男人表示感激了。

  男人也并不在意這些。他在地上抓了把土,搓了搓手上的血,又翻身上馬。

  鍔梅鋒看得直咽口水,小聲對薛寶瓶說:“唉,我也想吃,唉!”

  薛寶瓶一拉她:“走,跟上去。”

  她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這人到底跟李無相長得有幾分像。這種好奇在平常時候是不合時宜的,可這個人既然會給這對母女肉吃,就說明他不是壞人。不但不是壞人,而是在這種時候,近乎圣人了。看他這樣子也是要往東丹城去的,要是可能的話,薛寶瓶還想跟他同行一段路,以防撞見自己和鍔梅鋒對付不了的硬點子。

  那男人上馬之后繼續走,薛寶瓶拉著小鍔緊趕了幾步。本來就快能追上了,但在走過地上那對母女身邊的時候,她站下來停了停——女兒已經醒了,母親還在吃,自己吃一些,又嚼給女兒喂一些。拳頭大小的肉,又是生的,吃起來挺麻煩。于是她之后就不會細嚼了,而是直接用牙齒扯下肉塊往肚子里咽。

  薛寶瓶知道她吃得這么急不僅僅是因為餓,而是因為遠處那些盯著她的目光。而她在她們身邊稍做停留,也是因為這個。

  等她把最后的一點都咽下去了,薛寶瓶才又拉起小鍔往前追。剛才馬上那男人瞥見她倆站下了,回頭看了一眼。到這時候聽見身后急促的腳步聲,就又回頭看了一下。薛寶瓶立即開口:“道友請留步!”

  男人扯了一下韁繩,馬站住了。

  薛寶瓶也扯了一下鍔梅鋒的手叫她站在原地。自己則又走出六七步到了白馬旁邊:“道友,你…”

  她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自然不能直接說,道友你叫我看看你的臉了。就這么愣了一會的功夫,她又聞到了血腥氣。很淡,是從馬上的男人懷中傳來的。聞了這味道,再細細一瞧,就發現這男人的胸口氤濕了一點點,好像是傷口。

  薛寶瓶一下子愣住了——

  剛才那塊肉…

  他不是割了自己的肉來喂那對母女的吧!?

  馬上的男人此時把身子稍稍朝她偏了一下,微微低頭:“嗯?”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著也很友善。薛寶瓶想了想,趕緊說:“道友,你…你是往東丹城去嗎?”

  “是。”男人抬手將蒙面的黑布扯下來了。這個動作似乎是表示禮貌和善意——覺得隔著蒙面布跟人說話不太好,“有什么事嗎?”

  于是薛寶瓶看到他的臉了。

  她就覺得自己的腦子里微微響了一下。

  太像了,這人太像李無相了!要是李無相快要五十歲的時候,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她驚詫地睜大眼:“你…道友你姓李嗎?”

  接著另外一個念頭又跳出來了——他就是李無相!他化作這樣子找我來了!?

  “你…李無相,是你嗎?”

  馬上的人笑了:“你認得他啊?不過你認錯了。我是姓李,但我叫李歸塵。”

  下一刻他愣了愣,仔細打量薛寶瓶,又笑了:“哦,你就是薛寶瓶對不對?你眉頭果然有顆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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