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經歷李無相在前世時體驗過——極想要得到某樣東西,但覺得需要等待許多時間、滿足許多條件。
可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朝思暮想、甚至覺得永無可能得到或者實現的,就到了眼前——
這就是他此時的感覺!
要是他記得沒錯,當初是李業還是真仙的時候,玄教的七位大帝就跟他斗起來了。是在這之后他才找到了法子,成就了金仙。
而剛才九公子說,他發現李業遇到了麻煩,于是派了李椒圖去幫他,卻叫他學到了然山符術的精髓。
那么…李業果真就是靠這個練成了大劫劍經、成就金仙的!?
蚣蝮當時說需要“真空”和“然山符術的精髓”——這兩樣原來指的是一個東西!
他叫自己鎮靜下來,低聲開口,像害怕把什么東西驚跑了:“請神君賜法。”
九公子沉默片刻,沒立即說話。
兩人等了一會兒,趙奇小聲說:“師父,我也不能聽嗎?”
“哦,聽吧,反正你也用不了。這個法,其實你們兩個——欸,趙奇,你收他做弟子的時候是怎么收的?”
“啊?我就是在金水的時候,覺得他資質不錯,我…”
李無相打斷他:“當時趙奇念了兩句話,為我重梳了發髻。念的詩是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九公子開口:“哦,好,那就是這個法。這么說的話,趙奇倒真是你師父了。你——這世上,你該知道許多事都要按著儀軌來。譬如當初趙傀要用你煉一個太一,就要叫你做皇帝。供奉什么東西,也都有定數。”
“道運、氣運、規則——這些就是規則。合上這些東西,你就得了法。這種是大道,修行、功法,其實也是細枝末節,為了合上這種大道而已。你們然山派的傳承,你可以覺得靠的就是這么兩句。”
“只不過有人能用這兩句推開門,有人卻推不開。我說趙奇用不了,就是推不開。”
九公子這話說得太簡單了,簡單到叫李無相覺得玄之又玄,叫他覺得真正的事實一定并非如此,但因為什么事情,這位九公子此時不能說或者說不清楚。
他皺眉想了想:“神君,那之后呢?符紙呢?然山幻境的太一像前供奉了許多的符紙…那些符紙沒什么講究嗎?”
“符紙就是你們然山符術的法器,不過講究的不是那些東西,而是你們然山真正的然山符——就是你們的然山幻境。”
即便被說“用不了”,趙奇也在仔細聽。聽了這些,皺眉瞪眼地想。
李無相也稍稍一想:“神君你說的是,那張紙片?大業乾正六十三年李椒圖制的那張紙片?我要用那張紙片寫符?”
“用它畫符。畫符的時候,重在觀想,體會的是意。譬如說你要造出一個空來,這個空既然在此世不在,那你在符上畫的東西就真不能在此世在——這么一來,這東西才能在這世上擠出一個空來。”
趙奇的眉毛快要擰成結了,忍不住:“師父,人怎么畫出來不在此世的東西啊?一樣東西我沒見過不知道,又怎么知道怎么畫啊?”
九公子嘆了口氣:“你省省腦子吧,我不是說了你用不了嗎?”
于是李無相的心中泛起一陣涼意。但不是因為驚恐或者畏懼——他剛才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而是一種因為通透、釋然而產生的涼意。
這位九公子,以及他口中的祖師李云心,跟自己一樣,也不是此世人!
他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知道九公子所指的“時機”是什么了。
剛才他本來都走了,不想再跟自己這三個人多言了,可是在什么時候又在洞外出聲了?
是自己跟婁何談起對待那個外邪的態度時、說自己的桃源與此世不同、不習慣伏低做小之后!
九公子應該是在那時候,覺得自己并非此世人的。
他說當年傳法給李椒圖,李椒圖得不到然山符術的精髓,卻叫李業得了…
是不是因為李業也非此世人!
真能想得到這世上不存在的東西!
難怪了,這所謂的然山符術精髓聽起來與這世上的修行法門格格不入、玩笑一樣,該就是因為是來自異世的道運規則,所以才很難用這世上的修行方式來解釋吧。
來這世上之后李無相其實是覺得心里暢快極了——存在另一個世界,突破固有認知,這種感覺是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想象的新鮮與新奇。
而現在那種感覺又出現了,不過也是他在心里曾經想過的——既然有了一個異世,就應該有更多的異世!
這世上還有這么多東西,等待他去發掘、探索!
這位九公子看起來喜怒無常而非人,可此時李無相卻對他生出一陣難以言喻的好感來——很感謝他,叫自己知道有更多的門,可以開!
既然…李無相慢慢放松下來,既然,自己在這世上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他知道了,那——
“神君,我還有一問。”
九公子沒吭聲,李無相就繼續說:“我用這個空,就能修成大劫劍經嗎?我能用這個空,給自己造個金仙的神位嗎?”
趙奇一下子把眼睛瞪圓了,像是聽見了他在說什么,可沒法兒相信自己聽見的真就是自己聽見的。
“哈哈,小東西你野心倒是不小,真像你祖師爺啊。能啊,你想到了吧?李業就是這么干的。只不過你也不是蠢材,該知道世上可沒什么輕松得來的大好事。”
“你聽好了,這法子你不能輕易用。這回傳給你,教你用,是因為知道那東西是不是太一真靈對我也是很要緊的事。你用了這一回,最好別用第二回。這是好比一棟屋子已經起了火,倒是不怕你再往里頭丟根細枝子。”
“至于你說要成金仙嘛,你給自己造什么空子?人道氣運那不是現成的?你慢慢修你的大劫劍經就好了。況且你用你的然山幻境也做不成這種事,不夠,懂嗎?我說當初叫李椒圖送了件寶物給李業,你猜猜送的是什么?”
李無相只想了片刻:“幽冥卷。”
“對了。你真想要造個金仙果位出來,你要用的就是幽冥卷了。不過你要是用了那個東西,就好比是往一棟起了火的屋子里又倒了幾車柴火!一世有一世的規則,小打小鬧可以,鬧大了就是禍事了。這種事李業做了一回,你要是想做第二回,我倒是沒甚所謂,但倒霉的就是你們了。”
“神君你是說…會叫天下氣運混亂,引起大災大難之類?”
“你要這么想也行。李業拿了人道氣運,就算是逆天爭命了吧。我不是說了嗎?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密不透風了,強行擠出來的,這世上就會想要把它強行擠回去——如今怎么樣?已經擠了三千多年,快要擠沒了!”
這是說李業生造了人道氣運出來?或者說如果真有“天命”的話,這世上是本不該有這么多人,或者…本不該有人,而該慢慢滅絕了的?
倒是真有可能…因為這世上是有妖魔,有鬼怪的!如果把先入為主的念頭拋掉——誰說統治世間的就必須是人?在這種有超自然力量的世上,妖魔鬼怪要把人類滅絕太容易了!
“神君,那你從你的桃源,來到這世上,是要做什么?你剛才說這世道好像一棟屋子起了火,那你是為了救火的嗎?”
“哈哈,救火?”九公子笑了一聲,但李無相覺得他這笑更像是僅僅為了發出什么聲音罷了,還覺得如果自己此時在看他,他臉上必然是一絲笑意也無的。
“當然不是。是為了救這屋子里的人。要救人,法子可就多了。比如說這棟屋子著了火,可屋子里的人貪戀財物,都忙著收拾零碎,遲遲不肯跑出去,這時候再往火里添把柴、把他們逼出去,也算是救人了對不對?”
李無相皺起眉,覺得他這話令人費解。倒不是他不明白“屋子”是什么意思——應該指的是此世。
九公子說這屋子著了火,而之前他曾經聽到的說法是,三千年前的那場大戰是因為當時世間面臨大劫,而東皇太一及其門徒,與另外七位大帝想要應對大劫的辦法不同,因此才起了紛爭。
九公子說的火,應該指的就是那劫難——在這世上造出空來是往火里添根細枝子,動用幽冥卷則是添上幾車柴火…
那么當初東皇太一與另外七位大帝的分歧,就是他利用幽冥卷給自己造了一個金仙的“空”出來的這件事嗎?
聽九公子的說法,他似乎是想要之前那場大劫來得更猛烈些,這樣才能“救人”——
李無相在心里慢慢吐出口氣。
因為他的腦袋里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人活在世,總是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理由的、總是會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對的。
可要是…這位九公子,與當初的東皇太一,他們想要應對那場大劫的法子真是錯的——像他說的是要把火燒得更猛烈些——那豈不是說,其實自己,劍宗,三十六宗,才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婁何說六部玄教所要做的事情是維系這天地之間的平衡。如今他聽著九公子說些“放火”、“擠出來個空”之類的事情,倒是真覺得他們聽起來像是什么不擇手段的暴徒了。
但他只叫這念頭在腦袋里停留了幾秒鐘,就立即強壓下去。
小孩子才分對錯呢。這不是說一件事的對錯不重要,而是錯的理念可能做對的事,對的理念也可能做錯的事。
他前世的時候,按著那時候的主流看法,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眼下再叫他捫心自問:我很壞嗎?答案應當是個否字——未知全貌之前,去他的吧,用不著把自己陷在什么框子里!
于是他再開口:“神君…”
“唉,你怎么這么啰嗦?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李無相對著洞口拜了拜:“真是最后一件事——神君你剛才對我說,我慢慢修我的大劫劍經就好了。但大劫劍經說,欲練此功,先得真空。如果神君只允許我這回用這法子引外邪入體,那我往后怎么慢慢修?”
九公子的聲音就像是笑了,似乎還帶著一點戲謔的意味:“我剛才對你說什么?怎么造一個空出來?”
“…要用這世上不存在的東西——”
“那你自己是什么樣子,心里沒數嗎?”
李無相微微張開嘴,覺得這話像是一道閃電,一下子將他的腦子劈開了——
我…我自己就不是這世上的東西!
我就是…
一個真空!?
我早已得了真空了?!
像是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九公子慢悠悠地哼了一聲:“如今明白我為什么要待在靈山了嗎?”
因為這世道,會想要把強行擠進來的東西,再擠出去!
人劫、殺劫、無休無止的磨難艱險…就是要把本不存在的東西給擠出去!
他這修行,倒真的是在逆天爭命!
李無相心中泛起一陣寒意,但這寒意卻不是叫他覺得驚懼,而是覺得頭腦一片清明。
他就再向洞口拜了拜:“多謝神君,我明白了。”
九公子這回沒再回話,倒是趙奇直勾勾地盯著他:“李無相,我剛才要是沒弄糊涂的話,你是不是說,你要修大劫劍經?”
“嗯。”
趙奇皺起眉,仔仔細細想了一會兒:“我死了之后好些事記不大清楚了,但是大劫劍經這東西,我記得是不是東皇太一成就金仙之前修的啊?”
“沒錯。”
趙奇臉上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像是既想嗤笑,又不敢嗤笑,像既覺得剛才所聽見的全是胡編瞎扯的,卻又不得不叫自己好好想一想。他就這么盯著李無相看了一會兒:“那你跟我師父剛才說的…我師父是說,你能修那個大劫劍經?我是聽錯了還是怎么樣?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李無相嘆了口氣:“對,就是你聽見的這個意思,你要說什么?”
“我是說啊,你看,我從前是然山弟子,你現在是然山宗主…宗門規矩總是要大過輩分的,是吧?那我雖然是你師父,可現在也算是你的門下弟子了吧?那…你這做宗主的,大劫劍經能不能傳給門下弟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