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高見凝聚自身武道神意,那經過生死錘煉、銹刀磨礪、又得《心燈照影經》淬煉的意志再度攀升,準備向那龐大的概念魔怪發起反擊時——
他的神意,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綻放開來。
高見的神意,并非簡單的戰意,而是是“明”。
所謂‘明’,是洞徹虛妄后的清明;是“拯救”,是穿越地獄仍不愿同流合污、對生命本身的執著;是融合了佛光之后的“照耀一切”,是心燈所象征的驅散黑暗、帶來覺知的根本特性。這股神意更因他過往際遇,無意中融匯了一絲佛門“無量光”的浩瀚與慈悲意蘊,雖非刻意修行,卻已悄然成為其神意底色。
這融合了“明”、“救贖”、“心燈”、“無量光”特質的神意猛地擴散開來!
嗡——!
整個由生滅之意構成的、原本充斥著混沌、黑暗、絕望、扭曲景象的意識空間,驟然發生了劇變!
仿佛在絕對漆黑的宇宙深空中,突然點亮了一顆前所未有的超級恒星!
光芒并非粗暴地驅散黑暗,而是以一種浩瀚、冷靜的姿態,瞬間浸染了每一寸空間。
黑暗并未消失,但卻失去了其主宰地位,變成了與光芒并存的背景。無數破碎的世界殘骸、崩壞的法則絲線、哀嚎的眾生殘念…所有這些構成此地的絕望要素,在這突如其來的“明”之光照耀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客觀地呈現出來。
場景變得無比壯闊,又無比冷酷。
光芒與黑暗交織成巨大的、緩慢旋轉的漩渦星云,其中沉浮著無數文明的墓碑和時間的塵埃。毀滅不再是宣泄的狂怒,而是一種冰冷、宏大、基于某種未知宇宙規律的必然過程。
生與滅的輪回,在此刻被抽象化、尺度化,呈現為一種令人敬畏又窒息的、黑白分明的宇宙圖景。
在這被“明”之光重新定義的宏大背景下,那由純粹毀滅意志構成的魔怪,其存在顯得愈發突兀和…“不自然”。
高見停了下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只是展露了神意,但周圍的變化好像有點大。
而就在這個時候。
魔怪也停下來了。
那魔怪,突然說話了!
那龐大的、由無數怨念頭顱構成的身軀,其中一個最為碩大、裂紋遍布的頭顱,其撕裂的巨口并未發出咆哮,反而傳出了一陣極其古怪的、仿佛無數個破舊風箱在同時抽氣、又像是某種龐大生物內臟在蠕動的咕噥聲。
但這咕噥聲所承載的信息,卻清晰地、帶著滔天怨毒和絕望,直接轟入高見的心神:
“你——救不了任何東西,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救不了我們——!”
高見的神意,似乎觸動了對方的某種本能。
高見心中一凜,首先涌起的是一絲錯愕。這魔怪竟會說話?
但他心思電轉,瞬間明悟。
這魔怪并非真正的生物,它本身就是“生滅”之后絕望凝聚體,是無數毀滅世界中,那些未能得到救贖、最終沉淪的絕望意志總和。
此刻,它被高見那帶有強烈“救贖”和“照耀”特質的神意直接刺激,其核心的、最根本的“絕望”被觸動,于是停止了純粹的物理性攻擊,轉而發出了這對“拯救”可能性的否定和詰問!
這種詰問,本身就是一種更兇險的戰斗!
是兩種意志、兩種對立答案的正面碰撞,若高見在此被駁倒,信念動搖,那么他的神意將即刻崩潰,下場比被直接吞噬還要凄慘,很可能徹底融入這片絕望,成為魔怪的一部分。
對比起來,高見能清晰地感知到,若純粹比拼“力量”,在心燈的照耀和神意加持下,他已然穩住陣腳,甚至逐漸占據上風。
這魔怪的力量雖龐大駁雜,但在高度凝聚、特性克制的心燈光芒下,正被不斷凈化、削弱。繼續戰斗下去,他穩贏。
可是,聽見對方那源自無數世界終極絕望的質問,高見凝聚的神意微微一滯,他停了下來。
出乎意料地,那魔怪也停止了躁動,只是用它那無數雙怨毒的眼睛“盯”著高見,等待著他的“答案”。
高見能感受到,對方沒有心智,沒有狡詐,它的一切行為都是本能的體現。此刻的對話,是兩種意志的碰撞。
魔怪沒有心,他給出的答案,不知道是給誰的,但無論給誰…高見都會把答案給出去。
他停下了戰斗。
不愿意用暴力去摧毀魔怪,而是真正和對方開始了交流。
“我救得了。”
高見注視著那巨大的魔怪,他的聲音通過神意傳遞出去,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如同心燈的光芒,雖不熾烈,卻穿透黑暗。
魔怪身上的無數頭顱同時扭曲,發出更加尖銳的咕噥嘶吼,匯聚成信息的洪流:“一切都會毀滅…你身上的氣意是這么說的!你知道!”
它指著高見身上纏繞的魔氣。
那些魔氣,似乎是要毀滅一切,萬事萬物在這魔氣之中,都要湮滅。
“所以你要毀滅和你曾經一樣的事物嗎?”高見反問,目光如炬,照見其行為的矛盾。
“沒有人來救我們!”魔怪的咆哮帶著無盡的憤怒,那是無數生靈在末日降臨時的吶喊。
“所以我來了。”高見平靜地回答,仿佛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你的刀只會殺!救不了我!”魔怪揮動了一下那撕裂空間的巨爪,指向高見意識中銹刀的印記。
“殺光那些帶來毀滅的東西,你就活下來了。”高見的回答帶著武者的直接和決絕。
“毀滅我們的…是天災!你能殺得了嗎?!”魔怪發出了質問。
“人力所不及之處,才是天災。”高見的神意光芒閃爍。
只要人力能夠及得上,就沒有天災!
“全是大話!空話!你很弱!你好弱!對你而言,人力本身也是天災!”魔怪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指出了最殘酷的事實——相較于魔怪背后所代表的、毀滅了無數世界的宏大力量,此刻的高見確實太弱小了。
甚至地獄的兩個官吏,都能將他逼入絕境。
“所以我要變得更強。”高見的回答依舊簡單,直接,沒有任何花哨。
這不是口號。
魔怪似乎被這種“油鹽不進”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或者說,高見的回答無法真正回應那深植于無數毀滅中的、對“絕對無力”的絕望。
空洞的決心和變強的口號,無法安撫那些已經徹底湮滅的亡魂。
“毫無意義…毫無意義!”魔怪身上的毀滅氣息再次暴漲,黑白交織的宏大場景開始劇烈震蕩,黑暗似乎要重新吞噬光芒。
它似乎懶得再繼續進行這種無用的對話,純粹的、狂暴的毀滅意志再次壓倒了一切,龐大的身軀攜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朝著高見猛撲過來!
對話無法安撫,理念無法相通。
剩下的,似乎唯有——戰!
魔怪攜帶著碾碎一切的絕望威勢,再度猛撲而來,萬千頭顱嘶嚎,巨爪撕裂著黑白交織的宏大空間,誓要將那點頑固的“明”之光徹底湮滅。
但是,高見沒有動手。
“你們的絕望,我來承擔。”高見面對這毀天滅地的沖擊,卻做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他緩緩伸出了一只手,并非握拳迎擊,而是掌心向外,仿佛要徒手接納那無盡的黑暗。
“你承擔不了!!”魔怪的咆哮震耳欲聾,充滿了鄙夷和徹底的否定。
毀滅的洪流瞬間將高見渺小的身影吞沒!
多言確實無用。
高見明白,要用言語化解這積累了無量劫、無數世界破滅的終極絕望,無異于癡人說夢。
實際上,雖然高見不知道,但其實按照小巴的安排,最“正確”、最“高效”的方式,小巴都想好了,利用《心燈照影經》的力量,將這魔怪徹底凈化、摧毀,將其蘊含的龐大而危險的生滅神韻轉化吸收,幫助高見提升力量。
小巴就是這么想的,所以才這么安排了。
但是——
高見沒有這么做。
魔怪們已經死了一次,已經歷了毀滅,他不會以“拯救”之名,再殺他們第二次。
就在被那純粹毀滅洪流吞沒的剎那,高見放棄了所有抵抗,任由那無盡的絕望、怨毒、恐懼、不甘…如同億萬根冰冷的毒刺,瘋狂涌入他的意識,沖擊他的心神!
也就在這一刻,他雙手于胸前合十,心神沉入一片絕對的寧靜。
一段塵封的記憶,一個身影,一招蘊含著無上慈悲與決絕的神通,自心湖深處浮現——
那是昔日神都陽京,面對無數被折磨至扭曲的怨魂和奴隸,天人非想所展現的大慈悲、大宏愿!(詳情見第二百五十八章)
當時,非想口誦神咒,發下大愿,竟將以自身為容器,將所有的苦痛、詛咒、怨恨盡數背負于己身!
其咒其愿,宏大莊嚴,響徹天地:
有真言響起,分為六字:“唵,婆,髻,馱,那,莫!”
大智焰光明,滅除諸罪垢一切眾生心,作最上利益一切眾生心,了境界清凈一切眾生心,平等無差別一切眾生心,歡喜生愛樂 此刻,高見效仿非想!
高見雙手合十,震聲喊道:“我替諸怨魂受此苦,爾等再無拘束!”
“此后,眾生不受憂悲之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死滅之苦!”
“閻浮眾生靈遭磨障,盡一切惡得須陀洹,然后布施遠離諸苦,受苦眾生令得解脫,怖畏令得遠離!”
此刻,高見效仿非想!
他或許沒有非想那般的佛法,但此刻,卻發下的神咒帶來的力量,卻是一樣的!
“我替爾等…受此苦!”高見的神意如同洪鐘大呂,在這被毀滅充斥的意識空間內轟然響起!
他沒有念誦復雜的咒文,只是將這最簡單的決心、最直接的承擔,以自身全部的神意吶喊出來!
下一刻——
那原本狂暴肆虐、欲要將他撕成碎片的毀滅洪流,猛地一滯!
仿佛找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宣泄口,無窮無盡的絕望意念、破滅哀嚎、終結恐懼,不再試圖摧毀他,而是瘋狂地、爭先恐后地涌入他敞開的意識之中!
“唔——!!!”
高見的意識體瞬間感受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致痛苦!
那不是一個世界的毀滅,而是無數世界、億萬萬生靈在最終時刻的所有負面情緒的總和!
他的心神仿佛被扔進了絞肉機,每一寸思維都在被撕裂、碾壓、腐蝕!
心燈的光芒急劇黯淡,幾乎要被這恐怖的黑暗徹底撲滅。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仿佛隨時都會在這痛苦的海洋中徹底瓦解、同化。
但就在這極限的痛苦中,他那合十的雙掌未曾松開,那效仿非想、承擔一切的決心未曾動搖!
奇妙的變化開始發生。
那些涌入他體內的絕望洪流,并未立刻將他摧毀。它們在他的意識中橫沖直撞,卻也被他那“承擔”的意志所束縛、所容納。
心燈的光芒雖黯淡如風中殘燭,卻始終未曾熄滅,頑強地照耀著這片內部的、無邊無際的苦海。
眾生皆苦。
漸漸地,在那極致的痛苦中,高見仿佛“聽”懂了這些絕望背后的故事,感受到了那無數生靈在末日降臨時的恐懼與不甘,也感受到了世界本身崩壞時的哀鳴…它們不再是抽象的毀滅能量,而是承載了具體“經歷”的悲歌。
而他,正在以自身的意識,親身經歷、承擔這一切。
魔怪那龐大的身軀開始變得不穩定,構成它的黑暗能量如同百川歸海般,不受控制地涌向高見。
它的嘶吼聲中,除了憤怒,似乎多了一絲…茫然?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它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釋然?
毀滅,需要承擔。
絕望,需要傾聽。
高見來承擔,高見來傾聽。
當高見選擇不摧毀,而是承擔時,這頭由純粹毀滅意志構成的魔怪,其存在的根基,開始動搖了。
高見的身影幾乎被濃郁的黑暗徹底淹沒,唯有心燈一點微光,在無邊的痛苦煎熬中,執著地亮著。
他正在實踐一條遠比暴力凈化更加艱難、更加危險的道路。
而這條路的盡頭,無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