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從上往下看。
為首一人,正低聲催促著后面的人,同時警惕地注意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他身上的鎧甲破損尤為嚴重,臉上沾滿污血和塵土,但那雙充滿了血絲、眼白已近乎全黃的眸子,卻讓高見瞬間認出了他的身份——
鄒束!
竟然在這里遇到了他!而且看他們這副模樣,分明是剛剛經歷了苦戰,此刻又要被迫深入這絕險之地!
高見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看著鄒束那疲憊不堪卻強打精神的側臉,看著后面那些幾乎要站立不穩的士兵,再聯想到地面上那些鎮魔司同袍的尸體和世家子弟的尸骸…
高見是個聰明人,非常擅長從蛛絲馬跡之中尋找到真相,所以在看見這些東西之后,一個清晰的畫面在他腦中形成:世家逼迫鎮魔司士卒充當先鋒和炮灰,清剿地窟外圍的蟬群,損失慘重。
而現在,戰斗剛剛結束,甚至來不及休整,他們又被驅趕著,繼續深入這更加危險的地窟深處!
就在這時,下方石階上,一個走在最后、實在支撐不住的年輕士兵腳下一軟,驚呼一聲,眼看就要失足墜入那深不見底、黃云翻滾的深淵!
“小心!”鄒束駭然回頭,想要伸手去拉,卻距離太遠。
按照他平時的速度,這么一拉是非常輕松的,他的速度絕對比這個快得多。
但此刻他也被黃云侵蝕,一時之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這個年輕人跌落下去。
其他人面露悲戚,但…他們并沒有驚惶,甚至有些習以為常。
是的,習以為常,畢竟…這不是第一個跌落的人了。
已經在這里好幾天了,幾乎每天都會有這種事。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那士兵身旁,一只手,輕輕抓住了他的后襟,將他輕飄飄地提了回來,安穩地放在石階上。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快得仿佛幻覺。
所有鎮魔司士兵都嚇了一跳,驚恐地望向這突然出現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鄒束更是猛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
然而,當他看清那突然出現之人的面容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現的人!
“高…高見!?”他失聲叫道,聲音因為過度驚愕而變了調。
“喲。”
一聲輕描淡寫的招呼,如同投入古井死水之中的石頭,激起了許多波浪,在這黃云彌漫、死氣森森的地窟石階上響起,顯得如此突兀,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
高見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掃過眼前這一隊傷痕累累、被黃泉死氣侵蝕得面色蠟黃、眼瞳泛濁的鎮魔司士卒,最后落在為首那震驚到幾乎石化的鄒束臉上。
不待眾人從這匪夷所思的相遇中回過神來,高見手腕一翻,一枚古樸沉凝、刻有狴犴的玄鐵將印已出現在掌心。
“嗡——!”
他將副將印高高舉起,體內磅礴如海、熾烈如陽的七境武夫氣血轟然注入!
霎時間,一股肉眼可見的氣血狼煙如同赤色巨龍,自將印之中沖天而起!
狼煙純陽至剛,霸道無匹,竟將這地窟中濃郁陰寒的黃云死氣強行排開,蒸發出大片真空地帶!
狼煙之中,似有萬千軍魂咆哮,戰意沖霄,一股屬于鎮魔司高層將領的、不容置疑的統御威勢如同潮水般席卷開來,鎮壓四方!
神朝所有官員的官印,都不是拿來看的,實際上,這些都是法寶,是能夠幫助官員履行職責的東西。
將印也是如此,實際上,這是鎮魔司指揮體系的信物,專為軍團作戰或緊急情況下確立指揮權所用,威能激發之后,附近凡是鎮魔司所屬的官員,都可以感受到。
鄒束的校尉印明確做出了回應,而在不遠處,也有其他的官印正在回應。
高見將嗡鳴不休、散發著磅礴氣血與威嚴的將印,隨意地掛在了腰間。那赤色的狼煙依舊繚繞不散。
在周圍所有鎮魔司士卒那由驚愕轉為震撼、再由震撼化為難以置信的狂喜目光注視下——
高見面色一肅,聲如九天雷霆,在這深入地底的空洞中轟然炸響,帶著無上的權威與不容抗拒的意志:
“鎮魔司副將高見在此!”
“所有鎮魔司所屬,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務,違令者——以叛律論處!”
“至本將麾下集合!”
聲浪滾滾,蘊含著強大的沖擊,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鎮魔司士卒的耳中,更是穿透巖壁,向著更遠處擴散開去!
“大膽!!”
“何人敢在此喧嘩?!擾我軍務!”
“是誰?!竟敢冒充鎮魔司副將?!”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瞬間,數道飽含驚怒的呵斥聲便從下方黑暗處和側后方通道急速傳來!
伴隨著破空之聲,五六道身影疾馳而至,皆是衣著華貴、周身有法寶清光流轉的世家子弟。他們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氣血狼煙和命令聲驚動,前來查看并欲行鎮壓之舉。
按理說,高見昔日大鬧滄州,屠滅左家,其畫像早該傳遍各世家。
但這幾人面露驚疑,眼神陌生,或許是有什么緣故,竟是真的不認得眼前這位煞星。
高見也根本懶得與他們廢話。
就在那幾名世家子沖至近前,身上靈光閃爍、術法將發未發之際——
“嘭!!!!!!”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擠壓爆裂的恐怖音爆,驟然炸響!
高見的身影在原地瞬間模糊、消失!
下一剎那,那幾名沖在最前面的世家子弟,甚至連驚愕的表情都未能完全浮現,其身軀就如同被無形巨神手持萬均重錘狠狠砸中的西瓜——
“噗嗤!噗嗤!噗嗤!”
接連數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血肉橫飛!骨骼盡碎!
他們身上的護身法寶清光甚至連閃爍一下都來不及,便連同其主人的肉身一起,被純粹到極致、狂暴到極致的蠻力瞬間轟成了漫天飛濺的肉沫血雨!
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一聲!
幾個至少也有四五境修為的世家子弟,就此人間蒸發,只剩下空氣中彌漫開來的濃重血腥味和那緩緩飄落的、沾染著華貴衣料碎片的血霧。
打死?
對于如今的高見而言,七境武夫的體魄。
想要精準地“打死”而不至于“打爆”,反而需要刻意收束力量。方才,他只是最簡單、最直接地動用了肉身的速度和力量,甚至未曾動用任何武技或神通。
如此近的距離下,這些普遍只有四五境、專修術法的世家子弟,其肉身脆弱得就像紙糊的一般,輕易就能被轟成齏粉!
距離武者這么近,就是這么危險!
這就是武夫近身之后的絕對統治力!
殘余的世家子弟被這恐怖的一幕駭得魂飛魄散,紛紛暴退!
其中一人反應稍快,退至相對安全距離,雙手急速掐訣,臉上驚懼交加,卻強自鎮定,厲聲喝道:“尊駕究竟何人?!吾乃滄州林氏子弟!從未聽聞鎮魔司有閣下這般副將!閣下擅殺世家子弟,擾亂滄州大事,今日恐怕需得留下些交代了!”
他話語看似還保持著世家子弟的禮節,但動手卻毫不含糊!
只見他法訣引動,周身法力如同開閘洪水般傾瀉而出,勾連地脈陰煞!
“嗚嗷——!”
“桀桀桀——!”
霎時間,整個地窟仿佛化作了鬼門關!
無窮無盡的惡靈死魂從四面八方的巖壁、從地底深處的黃泉裂隙中蜂擁而出!此處本就是黃泉顯世之地,陰氣死氣濃郁無比,施展這等召喚驅使亡者的邪法,威力何止倍增!
眨眼間,高見前方視野所及,已化作一片亡者之海!
無數面目扭曲、嘶嚎咆哮的怨靈糾纏成灰黑色的潮水;身軀腐爛、手持骨刃的骷髏戰士如林而立;更有甚者,諸多只存在于古籍記載中的恐怖魔怪也被召喚顯形:
有青面獠牙、手持鋼叉、渾身纏繞煞氣的夜叉;
有容貌美艷卻眼神怨毒、指甲如刀、速度鬼魅的羅剎;
更有諸多上古惡獸虛影浮現,銅頭鐵額、以金石為食的怪物;口生鑿齒、能啃噬神魂的魔猿;貍身鳥翼、搏殺生靈的兇禽;乃至一些形貌怪異、根本無法名狀、只是散發著純粹暴虐與毀滅氣息的古老邪物!
它們擠滿了地窟的每一寸空間,嘶吼著、咆哮著,匯聚成一股毀滅一切的洪流,朝著高見以及他身后的鎮魔司士卒們席卷而來!那聲勢,簡直要吞沒一切生靈!
那林家子弟面色蒼白,顯然施展此法對他負荷極大,但他眼中卻閃爍著狠厲與自信的光芒。在這黃泉之地,召喚如此規模的亡靈大軍,就算對方是七境武夫,也要被活活耗死!
在此地召喚亡者死靈,確實事半功倍!那世家子弟臉上露出一絲得色:
“這位…將軍?恕在下眼拙,未曾聽說過鎮魔司有您這般年輕的副將。不過,您在此擅殺監軍,擾亂我滄州世家執行公務…就請您暫且留步,說清楚緣由吧。”
面對這鋪天蓋地、足以讓尋常修士心膽俱裂的亡靈魔潮,高見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施法的林家子弟,也沒有理會那滔天的兇煞之氣。
只是微微沉腰落胯,擺了一個最基礎不過的起手式,穩如磐石,定住了周身紊亂的氣流與肆虐的陰風。
然后,
拔刀。
并非什么神兵利刃,只是一柄看似尋常、甚至帶著些許銹跡的佩刀。
但就在那銹刀出鞘三寸的剎那——
“錚——!”
一道清越如龍吟的刀鳴聲,壓過了萬千亡靈的嘶嚎,響徹地窟!
說是一刀。
但見——
天上!地下!前方!后方!左邊!右邊!
目光所及,感知所至,一切空間!
無窮無盡的、璀璨奪目的刀光,如同九天銀河驟然傾瀉,又如同萬古寒夜中同時亮起的星辰!
沒有先后,沒有死角,沒有間隙!
仿佛在同一瞬間,有無數個高見,在同一時刻,向這地窟中的每一個角落,斬出了必殺的一刀!
那洶涌而來的亡靈之海,那猙獰可怖的夜叉羅剎,那形貌古拙的兇獸魔影…在接觸到那無所不在的刀光的一剎那——
如同滾湯潑雪。
“轟隆隆——!!”
刀光過處,甚至連彌漫的黃云都被強行斬開、凈化出一片短暫的清明!
恐怖的刀意亂流在原地瘋狂肆虐,將范圍內的巖石、尸骸盡數攪成最細微的粉末!下一刻,一股鮮紅如血、熾熱如熔巖的磅礴氣血之力驟然爆發,如同驚濤駭浪般以高見為中心向著四周急速擴散、遠去!
恐怖的刀氣亂流如同實質的海嘯般向四周瘋狂沖擊擴散!所過之處,巖壁如同豆腐般被層層削平、湮滅!地面上那積累了不知多少萬年的堅硬巖石,瞬間塌陷了整整四尺有余!整個地窟的空間,竟被這一刀之威,硬生生拓寬了數圈!
那彌漫的黃云,那無盡的亡靈,那施展術法的林家子弟,甚至他身后更遠處幾個來不及逃竄的世家子弟…
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唯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抹凌厲到極致的刀意,以及那被拓寬、被削平、光滑如鏡的巖壁,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一刀的恐怖。
高見緩緩收刀歸鞘。
那柄銹跡斑斑的佩刀之上,凜冽的寒光凝聚于刀鋒七寸之處。
刀鋒,七寸!
高見甩了甩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后,以鄒束為首的所有鎮魔司士卒,早已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望著高見的背影,眼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震撼與敬畏,如同仰望神祇!
地窟之中,一時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高見腰間那枚副將印,依舊散發著煌煌氣血狼煙,赤光灼灼,照亮了他平靜的面容。
高見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最后落在鄒束那張混雜著震驚、激動、以及眼白渾濁黃色的臉上,淡淡開口:
“現在,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