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聽得一愣。
新的太一換了位置?
不對,太一是天之中央,是斗數之主,在星官天神之中也是一等一的存在,這種東西,居然能換?
而且,天神們不是離開了嗎?
三千年前,天神消失無蹤,從此之后,這個世界就失去了自然運轉的天候,災氣開始彌漫,一切的自然都需要手動推動。
神朝人族設立了天壇推行四季,而真龍們則在龍宮推動洋流,維持了基本的氣候和生態圈的正常運轉。
結果現在突然說了,太一換人了?
而且,還換了個有名字的,叫啟?
高見一聽見這消息,頓時覺得自己手里的火棗都不香了,嗤笑道:“鬧呢,太一就是太一,怎么可能還有別的名字,再說了,啟這名字聽著也太龍套了,太一作為斗數之主,怎么可能叫這個名字?”
“雖然說起來很兒戲,但這可都是真的。”導游娘子馬上說道:“監天司在觀察星象的時候,真的得到了這個答案,而且無比清晰,就好像是太一自己在對整個世界公布一樣。”
“嗤,按照這個說法,太一的位置肯定不止一個地方能看到,全天下,甚至不只是全天下,包括佛門諸天那些地方,也都能聽見太一自稱‘啟’?”
導游娘子則馬上說道:“能啊,佛門諸天也有類似的說法,你不知道嗎?那些天人眾,也在傳說,太一換人了。”
“也就是說,天神們還存在,天神們還活著,只是放棄了這個世界?”高見立馬意識到了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不過,有沒有天神也不重要吧?沒有天神,不也是這么過來了嗎?對了,大人,還想知道些什么?噢,對了,這個時間了,你看那邊!”導游娘子遞給高見一個千里鏡,然后指向了天邊。
高見接過千里鏡,往那個方向望去,卻看見,原本平靜的空氣突然泛起漣漪,七道虹光從不同方位的塔樓射出,在客棧的頭頂交織成一副《鵲華圖》,還有幾位少年人,駕著機關鶴從畫中山巒間掠過,腰帶上的玉環與虹光碰撞出銅鐘般的清鳴。
“那是傳奇樓贊助的表演,今日算是恰好撞見了,大人也是好運氣。”導游娘子適時的轉移了話題。
她也看得出來,眼前的這位富哥似乎對太一的問題相當煩躁,既然如此,不如趕緊轉移話題,不要和客人牽扯太多。
但高見只是看了一眼,他對這些事情并沒有太多的興趣。
他只是覺得有些驚異。
太一,有名字?
而且,那些天神還活著?甚至還在出現‘更迭’的情況?
甚至于,監天司也好,乃至于天人眾們,也觀測到了這種‘更迭?’。
到底有多少地方察覺到了這種變化?這種變化是故意的嗎?
如果真的是那位傳說中的‘太一’換人了,那么這和天神離開有關系嗎?
不對,應該是沒有關系的。
天神離開是三千年前的事情,而太一出現異動,所有地方,具備觀星能力的人,都觀測到了太一的變化嗎?
高見覺得…自己或許得去學一學觀星了。
不是他現在這種‘半吊子’的測算星象,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通過觀星來預測未來,甚至是讀取星象之中的神韻,借此領悟一些術法甚至是功法,乃至于直接得到來自星象的啟示。
用高見的話說,那就是,星象并不是單純的光芒,而是天空的神祇給凡人們打的信號燈,不同的燈光信號,代表了不同的情況下,是和天地之氣高強度相關的。
而太一真的換人了的話,自己也應該去看看。
就在高見思考這些的時候,那位導游娘子卻也沒有閑著,她一邊試探性的拿了一顆火棗塞進嘴里。
感受著自己的肉身的的確確升起了充足的靈氣,軀殼的氣血得到了補足,顯然這是貨真價實的火棗,她的嘴皮子也愈發利索起來。
然而——
就在此時,空中忽然傳來清越的,像是某種玻璃或者晶體互相撞擊的聲音。
高見馬上回過神來,轉頭看見不遠處,十幾座貨亭正在緊急重組,胡商們的飛舟收起腿腳,各種警報叮咚作響,原來航道的靈氣漩渦提前形成了,有幾個駕著玄色飛梭疾馳而來,袍袖翻飛間撒出萬千符咒。
“快躲開!”一邊航道飛舟的掌舵的老修士發出一聲怒吼,開始用力拉扯纜繩,繩子在他掌心勒出血痕,整艘船因為這樣極限的轉向而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船身發出牙酸的吱嘎聲。
所有人都在躲避,包括那些建筑,甚至是違背了法令規定的路徑來進行躲避。
而造成這一切動向的,是身后的巨大建筑——
不對,那不是建筑,而是一具似乎是正在生長的琉璃巨骸,三萬六千片骨片開合間,抖落某種交織的光雨。
“同學,好興致啊,居然在這里聽這些唬人胡謅,聳人聽聞之言,是迷路了嗎?”那巨大骸骨之上,傳來了聲音。
同學?
高見聽見這話,馬上就意識到。
來者,是太學生。
就在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高見的耳畔,傳來了那清亮的琉璃碰撞聲。
一股巨大的壓力襲來。
而只有他腳下的磚石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他踉蹌后退時看見——那具橫貫天穹,遮住陽光的的琉璃骸骨正在舒展脊梁!
骸骨空洞的眼窩突然燃起兩團幽藍火焰,某種死氣正在凝聚,青衫人衣袂翻卷,指尖懸著七枚星點,他往前踏出一步,琉璃骨骸便燃起一層禁制,那些燃起的禁制在半空凝成實質化的枷鎖,將巨骸牢牢鎖住,發出喀拉喀拉的裂響。
高見微微皺眉,看向周圍。
顯而易見的,這股壓力,只針對他,也只有他腳下的磚石碎裂了。
高見也沒慣著對方,拔刀而出,刀鋒直接亮起。
一寸刀鋒直接消磨,同時,高見的心湖澄澈如鏡,倒映出了對方那一尊琉璃巨骸的神韻。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屬天清而散,屬地濁而聚,夫精神者所受於天也,骨骸者所稟於地也,天氣清化而為精神,地氣重疑而為骨骸,故言稟受。曰:“精神入其門,骨骸反其根。”
這尊琉璃巨骸,實質上并非死者,而是‘地氣’。
那么…書有云:“冬政不禁則地氣不藏。”
地氣不藏,乃收其殺,百蟲蟄伏,靜居閉戶,殺氣安靜。
只要讓地氣不藏,就能收起地氣的殺力,以冬政不禁的法門,壓制對方的這一尊骸骨的龐大殺力。
說時遲,那時快,借助刀鋒帶來的澄澈心湖,高見瞬間就洞察了對方的情況,然后在自己腦子里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只是有個問題。
他要靠什么才能做到‘冬政不禁’?以他現在的手段,好像做不到啊。
這還是高見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看穿了,學到了,而且自己也懂了,找到了對抗的辦法,但是…自己做不到。
哪怕知道了對方的跟腳和弱點,但限于自身的手段,卻根本沒辦法針對。
然而,對方可不會愣著,下一次攻擊已經抵達了。
那尊琉璃骸骨的目光凝視著高見,如同枯骨一般的寒意席卷而來。
高見松了口氣。
還好,是針對神關的攻擊,這等于是對方主動讓出了先手。
他直接無視了攻擊,身形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刀鋒已經沖到了對方的面前!
“咦?”那青衫人驚嘆一聲,似乎沒有想到自己針對神意的攻擊竟然在對方面前完全落空了,此人的意志堅定如斯?
這一招先手失去,讓高見這個武者沖到了他面前,就算是他也感覺到了一絲絲棘手。
讓武者近身,不管對任何道統的人來說,這都是麻煩事。
但是…
高見并沒有砍下去。
而是收刀,落到了琉璃骸骨之上,伸出了手:“高見,見過學長。”
那琉璃骸骨的主人挑了挑眉毛,手中掐的法訣停了下來。
剛剛如果高見執意要動手的話,他吃高見一刀,然后就可以讓高見嘗嘗什么以傷換命了。
或許高見還有手段,但沒有必要了。
因為,這個學弟…有意思。
能把他逼到以傷換命的程度,在太學里也不多見。
更別提,這是一個新生。
新生!
什么都不會,什么都沒學過,一節課都沒去上過,就能做到這個程度!
真是有意思的后輩啊。
“不必多禮,你…很厲害,我是蒼海,比你大一屆,修為嘛,也比你高一境,這次本來是想來看看新生,順便接你們去學校的,畢竟陽京的路繞,很容易就迷路,讓學長過來帶路也算是傳統。”蒼海說著話,打量了一下高見:“不過…你這是找到路了?”
“嗯,找到了,我看了書,書上說,太學在太微垣之上,文昌宮所在。”
斗魁戴筐六星,合起來叫做文昌宮,其中: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五曰司重、六曰司祿。
文昌二星,曰上臺,為司命,主壽;次二星曰中臺,為司中,主宗室;東二星曰下臺,為司祿,主兵。
三臺為天階,太一躡以上下。一曰泰階,上階上星為天子。
這六片區域,共同組成了‘功名利祿’的象征,同時也是太學在這片星斗大陣之中所處的位置。
這個位置,寓意自然很清楚。
來了太學,那么功名利祿自然都是唾手可得了,在這里學習出了成果,日后必然是神朝的高位存在,當不了中樞朝官,也能外派出去作為一方大吏,作為地方主官獨攬大權。
同時,這片區域也組成了三個臺階,稱之為‘天階’‘泰階’,在這三個臺階之上,便是‘紫微帝星’,寓意為拱衛皇帝,成為皇帝的‘臺階’。
太學的位置,就在這樣的選址之中。
就是現在太一換位…不知道會造成什么影響。
“這里是朱雀區,井宿,水府,距離太微垣挺遠的,差不多小半個陽京了,以陽京的距離,想趕過去應該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你怎么說?是在這里住一晚,還是我等你到明天?明天一早上出發?”蒼海對高見問道。
“等到明天出發吧,我這邊還有人,他們已經睡了,不好叫醒他們,也不好單獨走,那么,學長,你要在這里等我一起?沒有其他人要接了嗎?”高見有些訝異。
這位名叫蒼海的青衫人看了看手中的名冊,說了一句:“這附近說是還有一個叫赫侖的,饕餮部的少主,懶得去了,今天遇到你這個有意思的后輩,對了,既然要等他們,不如去柳宿吧,那邊吃的多,我有點想和你聊聊。”
柳宿八星,天之廚宰也,主尚食,和滋味。
朱雀七宿,為井、鬼、柳、星、張、翼、軫,柳宿就在井宿的旁邊,在井宿的北邊,是食樓餐館各種廚師聚集的場合,大概就是,美食街。
聽見這話,高見這才在琉璃巨骸上站穩,認真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蒼海’。
一襲青衫,并不是什么很珍貴的東西,但也不便宜,十幾金的青山布,繡工也很一般,不像是那種專業的繡娘做的衣服。
渾身上下都沒什么法寶,最珍貴的東西,大概就是他腳下這一尊以地氣構造的巨型骸骨。
再看他的名字,蒼這個姓氏很少見,而且…并非那些熟知的神朝世家的名字。
神朝世家說少不少,但多肯定也不可能多,攏共也就那么幾百家,而且還是分散在神朝十州,其中還有一些是類似‘西門家’這種勢力并非很大的世家。
真正意義上能夠執掌一州權柄的,類似水家左家王家這樣的,也就二三十個姓氏而已,高見都背下來了,里面沒有‘蒼’,也沒有‘高’。
這么看的話,這人很有可能是和高見一樣,靠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一些官宦集團的推薦,拿到了太學名額的資格。
“學長是因為我的姓氏所以才對我青睞有加?”高見說道:“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我明天會自己去太學的。”
“倒也不是,除了你之外,我還想見見真龍。”蒼海隨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