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那一直溫潤的面容,在此時此刻,出現在從未有過的驚駭,她的眼眸之中倒映出了沉淵那張被暮氣充斥的面容。
這張臉,她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熟絡,從年幼之時直到今日,她卻從沒有看透過沉淵。
而沉淵,則仿佛永遠能夠掌握一切,似天生的棋手,坐管棋局,望斷一切。
當他開口的時候,一切諸般,便已然在被他知曉。
因此,白袍甚至沒有任何遮掩的行為,因為她知道,當沉淵站在這里的時候,一切遮掩,都失去了意義。
“我還以為,我這次終于能夠瞞住你一次了。”
白袍眉眼挑起,緩緩直起身子,輕聲的嘆了口氣。
“可惜,這次還是輸了,從小到大,貌似我從未贏過你啊。”
沉淵那雙如寒淵般的眸子,首次出現了一絲失望,他望著白袍,眼中滿是費解。
“英嬌,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為何要這般做。”
“我這條路是條孤路,從不奢求任何人的理解和肯定,但獨獨是你,唯獨是你”
沉淵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唯獨是你,當明曉我之心念。”
這話飽含心意,真誠無比。
沉淵這位一直在信徒眼中為神明行者的深邃存在,在此刻展露出了從未有有過的人性。
可看著沉淵如此,白袍的眼中卻沒有一絲悸動,眼中的溫潤之色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說不出的寒意。
沉淵見狀,無奈搖頭。
“你終歸還是恨我,但當年若非如此,你我都當會死,我們從未有的選!!!”
“凡俗和螻蟻無異,唯有成為掌握一切的‘神’,才能改變這一切!”
“而現在的我,已經走到了最后一步,最后一階。”
“此時,我等只需靜靜等待,無論是三神,亦或是大滅,不過都當是我成神路上的墊腳石,無雙路首的踏步階罷了!”
“到那時到那時我就可”
沉淵的語氣有幾分激動,但話還不等說完,便被白袍直接開口打斷。
“到那時,一切也回不到曾經,我們也永遠回不到沉村。”
“沉淵,你當真是好可憐,你與我哪有什么舊情,分明只是你抓著曾經舊念不放,將我當成所謂的錨點罷了。
只是因為你遠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強大,只是幻想著自己還有一個人會理解你,支持你罷了!”
白袍的聲音刺耳而譏諷。
沉淵的表情在這一刻陰沉的似乎將要滲出水來。
“夠了!!!”
“無知,無知!!”
沉淵怒罵了一聲,手掌驟然一握,瞬間無法想象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涌來,如牢籠一般將其桎梏。
在那力量之下,道主修為的白袍竟然沒有一絲抵抗之力,那力量只要微微落下,便可以瞬間將其崩碎,化作齏粉。
然而,即便是如此,白袍也沒任何的恐懼之色。
她只是冷漠的看著沉淵,眼中沒有恨意,沒有殺意,沒有任何情緒,只有極致的漠視。
沉淵深吸了一口氣:“無妨,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
“支持也好,反對也好。”
“我只需要你成為見證者,見證著這一切,見證著神的誕生,如此而已。”
沉淵的聲音重新變得冷漠。
嘩啦啦!!
與此同時,周圍那些強大到極致的信仰開始不斷的凝聚,從虛無凝練,化作真實。
隨后,那些信仰開始不斷的向著沉淵的體內涌去。
轟隆隆!!!
伴隨著信仰入體,沉淵的氣息開始越發強大,身體也逐漸的扭曲了起來,周身的暮氣開始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濃郁到極致的暴戾之息。
他周身的皮膚開始碎裂,鮮紅的血液在他的周身形成了詭譎的圖騰。
在他的眉心所在,一顆猩紅的眸子閃動著妖冶的光。
此刻的沉淵,就仿佛是從地獄爬出的森羅惡鬼,僅僅是感覺到他的氣息,便讓人不寒而栗。
信仰如同溪流一般不斷的涌入,越是涌入其中,他周身的氣息便越發暴戾。
“將自己的存在,暗示在了三神之中,隨著三神教的擴大,信徒的增加,你的存在也逐漸和三神綁定在了一起。
生出了一道類似概念的存在,依附在三神之上,而后你又更跌了教義,讓自己的影響超越了三神的本質。
所以,這些年來,信徒們的信仰之力,有三分之二是因為你的概念而來,沉淵啊,沉淵,你這個三神最初的信徒,從來都是一個卑鄙的小偷!”
白袍看著化身惡鬼的沉淵,一字一句的說著。
聽著對方說出自己最大的秘密,沉淵居然沒有任何的驚駭和憤怒,更沒有生出殺意,而是發出了一聲暢快無比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英嬌,即便你再不愿承認,但你就是最知我心,最明我念的人,三神會之中,唯有你能夠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們以我當做構建生存之地的基石,我以他們作為我登神的階梯,合情合理。”
曾經的三神教,雖然也信仰的痛苦,但卻并未被當成邪教,因為他們只是在內所求,如苦行僧一般。
但隨著時間的進程發展,三神教對于痛苦的理解開始變了,從內求變成為外取,從最初對自身實行折磨,到開始以神恩之名成為星河最大的邪教。
這一切的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各大文明不得而知,只當成最初那一切只是三神教的遮掩。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雙無形的黑手在推動這一切。
“內求痛苦,以磨自身,這算什么狗屁教義,若真是這般,我們承受那一切算什么?”
沉淵略有幾分瘋魔的說著。
“所以,你就讓教義更迭成了如今這般,對外折磨,感染一切,這概念因你而來,所以你擁有了操控信仰得力量。
而你以信仰潛移默化的改變三神教,所有信徒都受到了影響,認為這便是三神真意,而三神渴求人類的痛苦,你的行為會讓祂們的力量更加強大,因此,祂們不會干預你。”
“再加上,祂們無法親身感受這現世,所以你成功了。”
劉英嬌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這些年來沉淵最大的隱秘。
“對,沒錯,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能夠打破我對于信仰的控制,從中清醒過來,不過也好,只有這樣,你才是最好的見證者。
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無趣的傀儡。”
沉淵輕笑的開口說著。
而后,手掌隨意抬起。
扭曲的血肉之力轟鳴炸開,只看虛無之中一團詭譎恐怖的漆黑氣息浮現開來。
“作為見證者,你自然要知道一切。”
“所以,只知道一半的計劃是不行的。”
沉淵看著那團黑氣,仿佛在看什么不世出的珍寶。
“原本,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能夠自保,三神喜怒無常,我等凡不過螻蟻,對于祂們而言如同浮塵,隨意踏過,便會湮滅。
就如當年那般,祂救下我們,又隨意湮滅了沉村。”
聽到沉村這兩個字,劉英嬌那冷漠的眸子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為了不當那被人隨意吹散的浮塵,我才不得不作出這一切,但之后發生的一切,讓我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三神也并非鐵板一塊,血母和骨父吞噬了神子,并且讓我們每隔百年,便舉辦儀式,明面上召喚神子,但實際上,是為了磨滅神子的概念。”
“而這便是我的機會,每一次神子引召而來的肉身,都會暗藏一絲微弱的概念,而靠著吞噬這概念,我原本孱弱的概念,開始不斷的增強。
直到現在,我已然將神子余下所有的概念盡數吞噬,此刻,稱我為一聲半神,也不為過。”
說話間,沉淵抬起手來,一道散發著詭譎氣息的血肉光輪在他的腦后浮現。
散發著令人絕望和恐怖的力量,周圍的虛空都被這光輪渲染成了扭曲的血肉羅網。
“這些年來,骨父和血母在更迭我的器官,我的身體早已不是人族,這讓我能夠更好的掌握著這力量,掌握著人類無法掌握的神力!
然而,我知道,祂們這么做,是為了在不久之后,能夠占據我的身體,而我又何嘗不是想要利用這副身體,來吞噬祂們。
但這一切何其困難,即便我辛苦謀算千年,和骨父血母比起來,我依舊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而現在.這希望終于來了!!”
沉淵雙手猛然張開,猩紅的血色開始熏染遺一切,扭曲的血肉吞噬的虛空,將那團黑氣的四周全部包裹籠罩。
血肉層層迭起,化作一張貪婪的大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血肉吞噬其中。
“而這希望,就是你的學生啊”
沉淵抬眸看向劉英嬌,用戲謔的說著。
看著劉英嬌那不斷變化的神色,他抬步走到了劉英嬌的面前,伸出一只手強行扭正了劉英嬌的臉。
一字一句的說道。
“從你擺脫信仰,恢復自身的念頭開始,我就已經發現了,但信仰只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你心神太過敏銳,我不敢太過探索,只能感受一二。
直到,神子降生,你的情緒波動大過了理智,因此,我窺見到了你的一角回憶。”
“你在祖星的某位學生和那神子一般無二。”
“這多有趣啊,被我吞噬殆盡的概念,最多只能誕生一尊虛有其表的嬰孩,但卻生出了一尊具有獨立意識的存在。
并且,有著超越我想象的強大力量,那一日,他的確震撼到了我。
但我又想到了你的記憶,一個祖星而來的孩子,如何能夠掌握這等力量,除非他是某些古老存在的后手。”
“這便是我的希望,骨父和血母對于濁世的恨意已經超越了理智,而你這位學生,身負神明之力,來到此地,只有可能為了三神。”
“我與神斗,唯死而已,但神與神爭,我當漁翁!!”
沉淵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激動。
“只是我沒有想到,你這位學生,竟然擁有大滅之力,哦,對,你應該不知道何為大滅。”
“三神不過是大滅殘痕之上滋生的存在,那是亞空間最不可知,不可見,不可聞的存在,是行走的天災,滅世的原初。
在如今人族記載之中,都不曾有過祂的名字,若非我在信仰之中能感受祂們的記憶,我也不會知曉祂的存在。”
大滅的存在,是不世出的秘密,世人只知亞空間有五大原初支配一切,而這第六大原初的存在,無人知曉。
可對于這天大的隱秘,劉英嬌似乎沒有任何的情緒,依舊淡漠的看著沉淵。
而沉淵好似并不在意,依舊自顧自的說著。
“這當真是天大的驚喜啊,我原本是只是想讓祂們鷸蚌相爭,當三神陷入苦戰,便無暇把控信仰,而我便可將這一切盡數掌握。”
“而現在這一切,的確如我想的那般。”
沉淵看著他手中懸浮的血肉之力,緩緩說著。
“可我沒有想到,大滅之力居然能夠完全壓制三神,我雖然需要三神死去,然后繼承信仰內的一切,成就神明,但我可不想看到一尊掌握大滅之力的存在出現。”
“因此,抱歉了,英嬌,我只能讓祂成為三神的口糧,祂是特殊的存在,三神一旦吞噬祂,必然會被重創。
而那時.”
骨碌碌 那血肉化作大口,發出了一聲令人顫抖的聲音。
仿佛那黑氣似乎是什么不世珍饈一般。
“那時,我的權柄便可吞噬三神,連同你的學生在內,都會成為我的養分。”
“不過,你應該不會太傷心,畢竟,只是一個學生而已,和他相比,自幼長大,相伴千年的你我,感情應該更深吧。”
沉淵笑意盈盈的說著。
而表情一直淡漠的劉英嬌第一次面色陰沉了下來,她的眸子顫抖,口中擠出一句話來。
“你不配和他比!!”
“你不配!!!”
劉英嬌一字一句的說著,認真無比。
而聽到這話的剎那,沉淵徹底的失控,他青筋暴起,惡鬼般猙獰的面容更加可怖,手掌驟然抬起,便要一巴掌扇下去。
然而,他這一掌還不等落下,一個冰冷的聲音仿佛從幽冥傳了出來。
“我說,你想對我的班主任,做些什么啊?”
“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