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九年,五月六日。
又是一年春。
石川省,省城。
石川大學于今日正式成立,開始對外招生!
石川省臨近豐省,此前因為豐省有一座武安大學,所以石川省就沒有搶到一個大學的名額。
導致石川省的權貴子弟們只能去隔壁的豐省上大學。
后來第十三所大學弘毅大學成立,名額居然又落在了豐省。
這可把石川省的人們給氣壞了!
再后來,知道弘毅大學居然要大肆招收平民學生和寒門子弟,石川省的權貴們又在心中暗自慶幸。
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
大藍朝在明新變法后就取消了科考,改由十二所大學為國家廣納賢才。
所以這十二所大學意味著上升通道,意味著前程,意味著數不盡的資源!
各地的門閥世家,權貴子弟們一起來分這塊蛋糕都不夠分,居然還要分一部分給平民和寒門?
矛盾,沖突,各種打壓都是不可避免的。
弘毅大學作為‘試點’大學,確實是摸著石頭過河,經歷了許多坎坷。
中途甚至還換了一任校長,因為第一任校長是許競 第一屆從弘毅大學順利畢業的平民和寒門子弟,比初入學時的人數少了三分之二!
沒能畢業的那些學員,要么是在殘酷的修煉,試煉過程中出了問題,要么是出了各種意外,直接或間接死于權貴子弟的手中。
而畢業的這些人,哪怕順利得到了官職,也都不是什么好職位,且處處受人排擠,難以看到前途。
這樣的結果,一度讓人覺得那位首輔大人的‘實驗’失敗了。
直到元興八年七月七日。
這天之后,朝廷宣布要同時在那些還沒有大學的行省,建立十一所大學!
且這十一所大學和弘毅大學一樣,要給平民和寒門子弟大量的名額!
不僅如此,弘毅大學當初是瘸著腿走路,只有‘武科’,沒有‘文科’,只培養武官,不培養文官。
現在不僅新成立的十一所大學都能文武雙全,弘毅大學也可以招文科生了。
這樣的事情放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蛋糕就那么大,這么多年來一直被門閥世家牢牢把持住,怎么可能讓出一半給別人?
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葉擇安的驚天一案之后,曾經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
十門閥自顧不暇,只能盡力自保,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慢刀割肉。
其余門閥世家或多或少也都受到了牽連,且被朝廷的一系列舉動威懾住了,擔心屠刀臨頭,變得前所未有的老實。
從元興八年七月,到元興九年五月,近一年的時間。
隨著石川省的石川大學正式成立,開始招生,朝廷此前規劃的十一所新大學已經全部成立!
石川大學的校門口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學校提前一個月就派人到處宣講,會在開學招生時進行為期五天的免費資質測試。
資質測試結果從乙等開始,就可以申請助學金和獎學金了。
若是測出甲等資質,甚至可以學費全免!
過去,絕大多數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連進行資質測試的機會都沒有,不知道自家孩子有沒有機會成為武者或者術士,即便真的有這個資質,也根本供養不起。
茫茫人海中,或許有些人擁有武圣之資,真君之資,只是因為家境貧寒,最終碌碌無為地過完了這一生。
如今隨著十一所新大學成立,雖仍然不能讓所有人都得到測試的機會,也不可能讓所有平民和寒門子弟入學后都有充足的資源,但至少可以讓滄海遺珠變少一些,為大藍朝多挖掘一些人才。
或許,下一個李飛就在這些普通人之中呢?
石川大學校門外的一整條街都被擠滿了,一位賣冰糖葫蘆的大爺站在街邊叫賣,生意不怎么好。
“大爺,給我兩串糖葫蘆。”
大爺扭頭看去,一個穿著黑袍的年輕人和一個戴著斗笠穿青衣的女子。
年輕人長得一臉正氣,一看就是好孩子。
女子雖戴著斗笠,看不到樣貌,但給人感覺很有氣質。
“好勒,一共兩角錢。”
大爺笑著取下兩串糖葫蘆遞給一臉正氣的年輕人。
年輕人從懷里摸出一張一元的紙鈔遞給大爺,大爺找了他八個一角的硬幣。
“吶,給你的。”
年輕人將手中的一串糖葫蘆遞給身旁的女子。
“我沒說要吃啊。”
“我感覺你盯著人家糖葫蘆看了好幾眼了,明明就是饞了。”
“哪有。”
嘴上雖這樣說,但女子還是接過了糖葫蘆。
大爺笑瞇瞇看著兩人,感覺兩人應該是一對小情侶。
“年輕人,你們也是來參加招生的嗎?”
大爺問道。
年輕人咬了一顆冰糖葫蘆在嘴里,有些含糊地說道:
“我們不是,我們只是來看個熱鬧。”
大爺笑道:“咱們這兒可是好久都沒熱鬧過了。”
“這兒以前沒什么大的活動嗎?”
年輕人隨意地和大爺聊著。
大爺搖頭:“以前那些熱鬧跟咱們這些老百姓都沒什么關系,全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的事。現在可不一樣咯,石川大學之前到處宣講,說只要年齡合適,任何人都可以帶著自家孩子去報名,還可以免費做資質測試。嘿,全省城,甚至外地的人,只要家里孩子年齡合適的,都在往這兒趕!”
年輕人點點頭:“大爺,您家里有年齡合適的孩子嗎?”
一提起這個,大爺立刻就來勁了:
“嘿嘿,我孫子已經測出有習武的資質,可以進石川大學!”
年輕人笑著又吃了一顆糖葫蘆,朝大爺拱拱手:“那可真是恭喜了啊。”
“哈哈哈哈!”
大爺笑得合不攏嘴。
“學費吃緊嗎?”
年輕人又問了個有些敏感的問題。
大爺臉上笑意不減,自豪地說道:“我兒子在省城的城衛大隊當兵,這些年也有點積蓄,加上老頭子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路,能賺點錢補貼家用。全家人努努力,還是能供我孫子讀完大學的。”
年輕人朝他豎起大拇指:“厲害厲害。”
“哈哈哈。”
大爺又一陣大笑。
笑過之后,他忽然感慨道:
“說起來,我兒子當初能進省城的城衛大隊當兵,還是托了明新變法的福。”
“哦?”
年輕人似乎來了興趣,“大爺,能給說說嗎?”
大爺笑了:“也沒什么不能說的,變法之前,想進咱們省城的城衛隊,得走后門,有關系,普通老百姓根本想都別想!后來變法開始,要大量裁剪各地的駐軍,很多地方的城衛隊都被查出吃空餉,咱們省城的城衛隊也不例外,被查了,不少大人物都倒了霉。
后來咱們省城的城衛隊幾乎是重建了一次,且這次把征兵的機會放了一部分給普通百姓,我兒子身體不錯,運氣好,被選上了。
也多虧了他能得到這樣一份工作,這些年才能養活咱們這個家。”
大爺說完這段往事,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
“聽說那位葉首輔下獄了,最近幾個月,很多人都在罵他。老頭子我就是個市井小民,不懂什么國家大事,只知道做人得懂得感恩,咱們一家老小,全都仰仗當年那場變法才得以活命,現在才有機會供我孫子去上大學。我不知道那位葉首輔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反正在我老頭子心里,他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這些話,這幾個月一直憋在大爺心里,現在說出來,感覺好受多了。
大爺看向一旁的年輕人,發現對方有些怔怔出神。
“大爺,再來一串糖葫蘆。”
年輕人突然說道。
“行啊。”
大爺又取下一串糖葫蘆遞給對方,眼看對方要掏錢,他大氣地說道:
“今天心情好,這串送你了!”
年輕人一怔,接過糖葫蘆,沒有吃,也沒有遞給身旁的女子,而是拿在手里看了許久。
片刻后,他抬起頭,很鄭重地對賣糖葫蘆的大爺說道:
“謝謝,這串糖葫蘆很甜。”
大爺聽得莫名其妙,你都沒吃,怎么知道很甜?
“謝什么啊,小事,小事。”
大爺擺擺手。
隨后年輕人和女子就離開了。
云海之上,李飛和寧青曼御空而行。
李飛手中還拿著一串糖葫蘆。
寧青曼扭頭看了一眼,問道:
“心里好受些了?”
李飛回頭看向她,笑了笑:
“其實談不上好不好受,換作我是他,我肯定不會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只是.”
沉默了一會兒,李飛的聲音和那串糖葫蘆一并留在了云海之上:
“過去,現在還有未來,這天下終究會有一些得了他恩惠的人,會在心里記住他,我替他感到欣慰。”
元興九年,五月十七日。
李飛返回了藍凌城。
過去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并非無所事事,和寧青曼到處游山玩水去了,而是去各處走訪,鎮壓、解決各種問題。
他走遍了大藍朝二十三個行省,去了草原,也去了大漠。
葉擇安一案,就像給大藍朝做了一場清創手術——
把一些已經徹底壞死的腐肉剔除掉,在這個過程中難以避免地會切除一部分原本健康的身體組織。
而且為了避免大藍朝這個‘病人’死在‘手術臺’上,這場手術并沒有將所有的腐肉都清除掉。
一場大的手術之后,大藍朝需要恢復元氣,殘留下的腐肉也會帶來新的問題。
在十一所大學建立的過程中,大大小小一共發生了十幾起暴亂和兵變!
最嚴重的一次,五大御營軍中的兩支——
白焰軍和鎮西軍內部發生嘩變!
最后是前白焰軍統領,如今已是武圣的左鈞前去鎮壓白焰軍,而李飛則去解決鎮西軍的問題。
這些能靠武力解決的問題還算簡單,真正難的是各種臺面下的波濤——
各地的稅收,丹藥的煉制、植入體的制備、煞器的煉制與養護.
還有,為了西征而準備的火藥武器和船只的制造。
方方面面,全都出現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問題!
這是那場‘清創手術’帶來的不可避免的后遺癥。
而這已經是沒有徹底鏟除十門閥,盡可能‘放下屠刀’的最好結果。
若是李飛和葉擇安的手段更激烈一些,留給他們的或許會是一個徹底癱瘓甚至是分崩離析的大藍朝!
打仗,殺人李飛可以,但治國就不是他的領域了。
他能做的,只是為自己人提供武力支持和必勝的信心,再靠武力去威懾那些藏在暗中的敵人不敢做出太過分的舉動。
過去近一年的時間,李飛全國各地到處跑,其實真正需要他出手的事屈指可數。
他只需要出現在需要他出現的地方就可以了——
天下第一人來了,人心自然就變了!
李飛有時候也會自嘲地對寧青曼說道:
“天下第一的名頭就是好用啊,難怪那么多人想當天下第一。”
五月十八日,李飛返回藍凌城的第二天。
中樞傳出旨意,因葉擇安一案而被罷免的紫虛殿大學士胡廷鐘,經查實,并未與任何罪行有牽連,現官復原職,暫領紫虛殿殿主之職!
紫虛殿由內閣六閣的閣員組成,負責統領內閣,所謂的紫虛殿殿主,其實就是默認為當朝首輔。
葉擇安一案后,大藍朝首輔之位空懸了近一年。
如今胡廷鐘官復原職,又領了紫虛殿殿主之位,等同于有了首輔之權,只是還沒有首輔之名。
不過文武百官都心知肚明,天子只是讓胡廷鐘過渡一下,要不了多久,大藍朝第一個出身寒門的首輔就會誕生!
過去那些質疑胡廷鐘,覺得此人出身寒門,沒有背景,根本不可能當上首輔的人,現在都閉嘴了。
李飛回京第二天,胡廷鐘立刻官復原職。
這意思還不明顯嗎?
說胡廷鐘沒背景,沒靠山。
人家的靠山是天下第一人,夠不夠硬?
五月十九日。
大藍朝召開大朝會。
文武百官們同往常一樣,三三倆倆地閑聊著,走進了正藍殿。
眾人都在聊著剛剛官復原職,又領了紫虛殿殿主之位的胡廷鐘。
過去和胡廷鐘有嫌隙之人,都在想著該如何修補關系。
擅長鉆營之人,思考著該如何討好未來的新首輔。
也有知道一些內幕消息的人說,其實過去這一年里,胡廷鐘看似閑居在家,實則一直在暗中為天子和靖安國公出謀劃策,處理政務。
所以大藍朝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平復葉擇安一案帶來的風波,讓內部重新安定下來。
胡廷鐘在過去這一年里展現出的才能,已經征服了天子,所以才會剛官復原職就領紫虛殿主之位。
“胡廷鐘!胡廷鐘!”
在朝會開始之前,大殿內到處都響起這個名字。
就當眾人以為今日的大朝會,胡廷鐘這個未來的首輔會成為今天絕對的主角時,一道魁梧的人影出現在正藍殿外。
大殿內迅速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用吃驚的眼神看向大門處。
這一日,久不上朝的軍機大元帥聞人正,披甲佩刀上殿!
聞人正目不斜視地走向最前排,在那張獨屬于他的座位上坐下。
不等文武百官開始議論,又一道身影出現在殿外。
已經有七年多都沒參加過大朝會的靖安國公李飛,同樣配刀上殿!
剛剛被眾人議論的主角,官復原職的胡廷鐘跟在李飛身后。
李飛同樣去到大殿的最前排,在聞人正對面坐下。
胡廷鐘暫時還沒有自己的座位,他選擇站在李飛身后。
隨后,天藍鐵騎統領左鈞,正法閣閣主紀毅恒這兩位大藍朝的新晉巔頂強者一起走進大殿。
兩人同樣有自己的座位,分別坐在李飛和聞人正的右邊。
最后就連久居京城,醉心武學,常年不見人影的玄漠王王承澤也出現了。
這是王承澤第一次參加大朝會,天子臨時賜座。
大朝會開始后,天子讓文武百官照常匯報各種事務,并沒有什么要緊事。
等所有人都匯報完后,今日才官復原職的胡廷鐘走出隊列,高聲道:
“啟稟陛下,臣有奏!”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胡卿請講。”
胡廷鐘聲音清朗,響徹大殿:
“過去七年,臣觀大藍朝如看滿園花開!
整飭吏治,稅收倍增;革除軍弊,新鑄煞器一萬二千套,以成新軍!
造有新式輪船兩百艘,皆配新式火器。
更有天藍鐵騎統領左鈞,正法閣閣主紀毅恒先后破境登頂,成我大藍國柱!
今倉廩充實,武備修整,艨艟列港,強者如云,可謂萬事俱備!”
胡廷鐘的話,讓滿殿文武神情凜然,紛紛意識到了什么。
今日著甲的聞人正豁然起身。
軍機大元帥左手按住腰間佩刀,只是站在那里,就如承天之柱,神威煌煌!
鐵甲相擊發出鏗鏘之聲,聞人正聲震殿宇:
“陛下!三十一年前,西陸諸國狼子野心,驟然興不義之師,犯我大藍邊關!
炮火所至,城垣崩塌,烽火連天;屠刀所向,黎庶喋血,生靈涂炭!
此仇此恨,如山如海,臣未嘗有一日敢忘,未嘗有一刻敢懈!
今我大藍,天時已至,倉廩豐實,武備精良。
舉國上下,同仇敵愾,百萬軍民,勠力同心!
臣請揮師渡海,犁庭掃穴!愿率十萬虎賁,踏破西陸,雪我前恥,復我血仇!必使大藍旌旗,飄揚于異域之上;必讓我朝國威,震懾于四海之間!”
話音落下,天藍鐵騎統領左鈞,正法閣閣主紀毅恒這兩位巔頂強者都從座位上起身:
“陛下,臣愿遠征西陸,揚我國威!”
第一次參加大朝會的王承澤此時也站起身,站到了聞人正身后,朗聲道:
“陛下,承蒙圣恩,臣得封王爵,始終無以為報,今愿為我大藍朝出海遠航,征討西陸!”
一時間,四位巔頂的氣勢好似要將正藍殿的穹頂掀破!
“好——”
秦子恒一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殿柱上的蟠龍金目仿佛驟然睜開。
他的目光掃過滿殿的文武大臣,最后看向唯一還沒起身的那人:
“今欲遠征,當用我大藍朝最利之神劍!”
“李飛,你乃絕巔第一,可有說法?”
天下第一人緩緩起身,先朝天子行了一禮,然后轉身面朝滿殿文武。
沒有慷慨激昂,沒有氣壯山河,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此戰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