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城,使館區。
一座公園般的宅邸中,雷文正靜靜坐在大廳里。
窗外雪落如席,窗內壁爐燃燒,火光散發出溫暖熱意。
仆人第三次為壁爐填上柴火,哪怕上一次還只在6分鐘前。
雷文挺直了原本有些的脊背。
腳步聲響起,托馬斯大主教推開側門走了進來。
67歲的托馬斯臉上并無多少皺紋,只是兩腮有些下墜,身上衣著也并非常穿的主教長袍,而是一套相對日常的棕色綢衣,緊箍腰帶將有些下垂的肚腩凸顯出來。
仿佛一位老年富商。
“有什么事是信中不能說的,非要你親自過來”托馬斯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真假參半的不滿,隨即又數落道:“冬日天寒,你現在又已是堂堂伯爵,還當現在是7、8年前,你做男爵的時候”
聽到這句話,雷文身體又萎頓了些。
他一直懷疑,自己血咒忽然爆發與托馬斯這家伙有關,所以面對托馬斯時表現得難免有些不自然。
可托馬斯這老狐貍,也不知是真與這事無關,還是心理素質過硬,竟然主動關心起自己的身體狀況來。
如此,倒也不必強裝下去了。
嘴角噙起笑容,雷文道:“大主教閣下,你可是光明教會里我最尊敬的神官,不親自前來,怎能表達我的尊敬”
“別說我現在是伯爵,哪怕是侯爵,公爵,咱們之間的情誼,也不會有半點衰減。”
托馬斯被這一句話噎住,干笑著坐下:“呵呵”
以雷文所剩不多壽命,根本不存在爵位晉升的可能,但托馬斯還是沒有開口。
因為雷文血咒纏身,擅殺安東尼一事凱恩斯十六世都能輕輕放下,自己又何必在意一點言語上的沖突呢 摘下圓頂軟帽放在桌上,托馬斯問道:“你這次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也不算麻煩,只是的確有求于大主教閣下。”雷文摩挲著手指:“你也知道,我準備去攻打獸人帝國。”
“獸人帝國不比艾沃爾,疆域更廣、軍力更強,需要面對的局面也更加復雜,以雄鷹城現有的條件,許多東西都無法準備周全。”
“所以,希望貴教會能夠提供一些支持。”
托馬斯并不意外,本已回到雄鷹城的雷文忽然過來找他,為的也就只能是這件事。
實際上,托馬斯也早有準備,義正言辭地道:“當然,雷文伯爵你征討獸人帝國,是整個人族都能受益的大事,我們光明教會自然責無旁貸!”
“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我一定會盡力為伯爵大人您爭取。”
雷文露出笑容:“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大主教閣下不會辜負我們的情誼。”
“我也知道,教會并非全能,所以這一次,只需要教會給我提供10門魔晶炮、50只金羽鷗、200箱5階魔晶,再配以2000天使軍團就好。”
“噗”托馬斯剛喝進去的一口咖啡全噴了出來。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雷文,還暗戳戳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抱歉,人老了,不小心嗆到了。”托馬斯用手絹擦著嘴角:“按理來說,這些物資對攻打獸人帝國不算什么。”
“這么說,閣下是答應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托馬斯滿臉無奈:“我完全沒有這個權限啊!”
如果雷文只是少提一點要求,比如糧食、裝備,托馬斯對付對付也能糊弄一些。
魔晶炮是戰場利器,但價格高昂,把諾德行省打包賣了也換不來幾門。
金羽鷗又稱“天堂鳥”,5階魔獸,多用于偵查地形,其天賦魔法可以短暫改變天氣,別說50只,在諾德教區,一根毛都沒有。
魔晶的價值不必多說.
最后那2000天使軍團,更是號稱“神之禁衛”,整個教皇國也就只有2個軍團。
這些東西每一樣單拿出來,托馬斯都提供不了,更別說是加在一起了。
“……”雷文長嘆一聲:“托馬斯大主教,在我冊封伯爵那天,陛下曾經和我說:“從今日起,不必再隱忍下去。”
“我當時還不太明白,但現在卻越發能夠理解了!”
這句話讓托馬斯泛起了嘀咕。
難道雷文和凱恩斯十六世之間還有什么默契不成 雷文盯著托馬斯問道:“托馬斯閣下,你知道為什么,直到現在,你還只是紅衣大主教嗎”
“因為你太在意自己的名聲了!”
托馬斯欣賞雷文不假,可不意味著就要聽雷文說教,聞言雙眉一耷:“雷文伯爵,我從來不曾吝惜過自己的羽毛!”
雷文眉頭一挑,不屑道:“是嗎也就是說,如果我當面叫你‘食骨者,你也能不在意咯”
托馬斯神色徹底陰沉下來:“雷文伯爵,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我們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些。”雷文悠然抿了一口咖啡:
“托馬斯肖普蒂安,洛澤倫王國子爵家族出身,年僅40便成為教會最為年輕的紅衣大主教,堪稱天賦絕倫。”
“可就在如日中天的時候,你率領一支1000人規模的天使軍團,連同1個破法者軍團、2個波多米徹王國脅從軍團,深入神跡山脈剿滅一處死亡之手的據點,結果卻是全軍覆沒。”
“所以你才會被發配到諾德行省這個邊鄙之地主事,一做就是27年!”
托馬斯額頭上青筋暴起,指甲在椅子扶手上抓出了一條白痕:“別再說了!”
“怎么,你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嗎”雷文嘲弄道:
“那你又何必在意這種人盡皆知的往事呢”
聽到這句話,托馬斯大主教深吸口氣,松開有些痙攣的手掌,抓起帽子:“伯爵大人,我覺得有些累了....…”
無論雷文要說什么,他都不想繼續再和雷文談下去了。
“對,就是這樣,你當年就是這么做的。”雷文拍了一下巴掌:“剛剛我說你被發配其實并不準確,因為當年你的老師還沒有去世,身為12位樞機主教之一的他,有能力把你保下來。”
“可你卻辜負了他的好意,說是被發配,其實是主動逃避到了諾德行省”
“你懂什么!”托馬斯猛地一拍桌子:“我那是為了”
“為了贖罪!”雷文搶先說出了托馬斯的后半句話:
“可你是真的想這樣做,還是在為自己的逃避找一個安心的借口”
“你能清清楚楚地回答嗎”
托馬斯嘴巴張開,顫抖,卻沒能發出聲音。
喉頭聳動間,他仿佛想起了當年自己狼狽離開教皇國前,老師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和雷文這番話,太過相似了。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這一幕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了托馬斯的夢中。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那鋪天蓋地,充斥在耳邊的斥責和謾罵。
他忘不了教廷大人物們的冷嘲熱諷,忘不了其他神官的冷眼鄙夷,忘不了自己學生言語間透出的輕慢。
更忘不了,犧牲士兵的父母拉著他的袖子,向他要自己兒子的瞬間。
悔恨、愧疚,總會在此沖抵。
托馬斯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雷文的聲音柔和下來:“托馬斯閣下,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少有的、能力配得上自己野心的強人。”
“我曾聽過一句諺語,麻雀無法理解鳳凰的志向。”
“所以你又何必在意區區庸眾的議論呢”
托馬斯有些疲憊地將手中被攥得變形的帽子扔在桌上:
“雷文,我得承認你的觀察力的確敏銳,可這并不意味著,你就真的能夠理解我。”
“我當然能夠理解你。”雷文道:“事實上我也很羨慕你。”
“40歲的紅衣大主教,的確該春風得意;為此冒險一搏,一躍成為最年輕的樞機主教、最年輕的教皇,就更加不是過錯。”
“我們不該逃避自己的虛榮,而是該敬畏它。”
托馬斯并沒有繼續反駁,他已冷靜下來,定定看著雷文:“所以,你覺得我當年該隱忍下去,繼續留在教皇國”
“當然,這是最明智的選擇。”雷文點頭。
“那你呢”托馬斯問道:“你為什么剛剛殺了安東尼,還沒等余波平息,就非要急吼吼地進攻獸人帝國”
“因為我沒有時間了。”雷文坦誠地道:“本來我還有10年壽命,可以從容布局。”
“但現在,我只剩下5年時間。
“一切規劃和安排都要加快,無論代價。”
“非常合理。”托馬斯認同道:“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我為什么非要幫你”
“當然是為了你自己的未來。”雷文篤定道。
托馬斯嘴角不屑一彎。
一個只剩下5年壽命的人,和他談論未來,這簡直太可笑了。
無視了托馬斯的態度,雷文侃侃而談:“托馬斯閣下,過去你在諾德的27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重回教皇國做準備。
“平心而論,你做得相當不差,無論是教會在民間的推廣,還是挑起斯萊特家族和福克斯家族之間的摩擦,都非常精妙。”
“尤其是讓蒙特利爾伯爵答應你,允許光明教會在狐堡駐軍,更是一個巨大的功勞!”
“可是,如今10年過去了,教皇國的軍隊何在”
托馬斯瞳孔一縮。
這正是他的心病所在,也是他最苦悶、最無力的一點。
只要教皇國的軍團進駐諾德,他就完全可以憑借這份功勛回到教皇國、爭一爭樞機主教的位置。
可整整10年,軍隊卻杳無音訊。
雷文那極富蠱惑性的聲音鉆入托馬斯的耳朵:“你的老師已經不在,而當年那些將你逼出教皇國的人又都已坐上高位,他們不愿意看到你再回到中樞!”
“你沒法再做出更大的功績了除非你來幫助我!“
“這將是你過去67年人生中,最瘋狂,但也最正確的一次豪賭!”
“也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機會!”
托馬斯右手撐起下巴,拇指擠壓著胡茬。
而雷文并不打算給他思考的余暇:
“5年后,我就會死,你也有一天會回歸光明之主的懷抱。
“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格里菲斯家族。”
“即便我死去,只要這場戰爭能夠獲勝,格里菲斯家族的榮耀也將永世長存!”
“而我的名字,也會隨同這份榮耀永遠流傳下去!”
“所以我并不懼怕,并不悲觀,亦不會絕望。
“家族存續,我便永生!”
“那么你呢,托馬斯閣下”
“是想躺在床上,背負著‘食骨者”的名號死去;還是手握權杖,作為光明教會歷史的一部分,成為不可抹去的傳奇!”
托馬斯并沒有被這番煽動性的話語打動,他輕輕頷首:
“很好的演講,伯爵大人。”
“可我更加好奇的是,你只說了成功的愿景,可失敗卻似乎并不在你的考量之中。”
“而在我看來,你的失敗,比你的成功更加可以預見。”
“哈………”雷文失笑搖頭,忽然挺起了本來略有彎曲的脊梁,他站起身來,走到托馬斯身前,雙手抓住椅子扶手,居高臨下俯視著托馬斯:
“大主教閣下,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
“諸神讓我降生在米德爾斯大陸,降生在九國之中最強大的凱恩斯帝國。”
“他們選中我,讓我繼承了格里菲斯家族的血脈。”
“我接受了命運的詛咒,也必將肩負起命運賦予我的使命。”
“任何阻攔我腳步的存在,都注定會被無情摧毀!”
“當年我進攻艾沃爾后凱旋,哈布斯,也就是凱恩斯十六世,將我關押在淵獄中整整114天,所以我才會殺了安東尼!”
“他能怎樣不還是只能將泰隆任命為侯爵”
“你真以為我會害怕與哈布斯的戰爭”
“不!害怕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雷文的聲音又平靜下來,他松開手臂,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哈布斯做出了應對,現在這局棋,又輪到我來行棋了。”
“我不允許我的棋子行差踏錯,因為我始終明白一個道理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要么,答應我的條件。”
“要么,我會換一步棋!”
托馬斯心頭驟然一緊。
他從雷文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毀滅性的瘋狂,而屬于5階神術師的敏銳感官,讓他察覺到了藏于陰影中的危險。
雷文并非獨自前來。
這已經不是說服,而是赤裸裸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