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不一會天邊便呈魚肚白,晴朗的霞光喚起了渭水河畔的百姓。
關中肥沃的平原有許多,離長安最近就是西南三十二里的細柳原,此地細柳并非當年周亞夫屯軍所在,而是供天子射獵的上林苑里細柳觀所在地。
那時的上林苑規模,遠大于云陽宮殿,不僅宮殿甚多,還包括了昆明池、鎬池等,能訓練樓船水軍的池沼,可惜很多宮殿都在戰亂中毀于一旦。
劉備即位后,就下令讓百姓開墾耕田,除了周回四十余里的昆明池附近土地不動外,其他的苑園皆分出去大半讓黔首百姓開墾。
關中荒廢了許久,各種草木俱可砍伐作為柴草,以此滿足百姓過冬的需求。
這些年工匠打造的大小水車,將渭水引進渠道灌溉良田,使得許多缺水的地方,都能種植小麥。
此刻四月小麥已經進入了養護的關鍵時段,農夫除了留意天氣外,還要每日防止蟲害,不然收成便要減少。
百姓們為了有個好收成,許多人天還沒亮,就已經起身帶著農具趕往田地,農學僮與農吏也起身帶著厚厚的紙張,每日詳細記錄天氣變化,還有土壤的濕潤,以及蟲鳥獸對于農田的危害。
在百姓的耕田附近,還有特意劃分出來的幾畝田地,那就是農學僮和農官、農吏親自耕種的試田。
陛下即位之時就已然下令,萬事是以農業為先,如果有人能夠窮盡辦法,用有效可行的方法提高粟麥收成,并且推廣有效。
少可得千金,多則封萬戶侯,哪怕有十人踐行得出,也能十人盡冊封千戶侯。
當然前提得是能有效推廣,倘若有人敢弄虛作假,查出來就問罪全家,流放交州終身伐木。
就算罰得重,也架不住天子獎賞得多,精通農桑的官吏聽聞此事,頓時大喜過望。
本想拿百姓耕田來研究怎樣增加收成,卻被朝堂不許打擾百姓耕地的詔令堵了回去。
農官、農吏們索性自己開墾幾畝田地,來日夜研究農事,哪怕要花費一輩子時間,但只要成功,就能留名于世間,子孫還能繼承爵位。
所以農官與農學僮每日早早起來,檢查了田地變化,到了巳時再去忙碌處理各種雜事,午時再抽空回到田地轉一轉,接著就是傍晚。
有時也會幫人鋤草之際,請教耕種多年的老農,在關中除了土壤與水,還有什么原因會導致收成忽然減少或增加?
從青、兗調來的數千農學僮,分散在八百里關中的平原上,有的人埋頭研究起水源對粟麥的影響,有人觀察土壤,有人則在端詳小麥,還有的人干脆尋找另外可食用之物,先給捉到的野兔食之,半月不見暴斃,就自己再親自試。
反正天子的本意,是為了增加糧食,關中如此多的山嶺,只要細心尋找能煮熟食用的東西就好。
結果一番嘗試后,野獸吃了沒事,反倒農學僮接連暴斃數十人,劉備得知情況后,立馬下令制止了神農嘗百草的行為。
相比于農官們風風火火的嘗試,黔首百姓就平靜多了,對他們而言日子是一天天變好,每日勞作能有所得,什么天子賞賜與封侯,那都離他們太遠。
最讓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便是腳下的土地,可惜官府均分的土地,并沒有完全屬于他們,不能私自買賣,也不能傳給子孫。
待到無力耕種之時,丁田會收回朝廷,再分配給無田地的百姓,因此就算子嗣到了分田的年齡,也不一定能重新分到祖輩開墾多年的良田。
這也是許多百姓非常羨慕,能選拔進入軍府的戰兵與輔卒的原因,除了不能買賣外,分到的田地與立功賞賜的耕田,永遠都是士卒的,可以代代相傳。
“聽聞高陵縣軍府已經下令,準備選拔再新征四百輔卒,關中其他地方的軍府,好像都有此布告,若是我能選拔進輔卒那該多好啊!”
膚色黝黑的中年人捶打著勞累的腰,感慨道。
旁邊用鐮刀除草的同伴聽見此話,頓時笑說道:“你長子、仲子都因瘦弱未選進軍府,就憑汝一老丈也想進軍府,只能說難如登天。”
同伴毫不留情的嘲笑,并沒有讓中年人感到難堪,反而同樣自嘲道:“誰又知曉武夫還能得到朝堂如此尊重,就連天子也異常愛惜士卒,我等黔首不抓住難得的機會,成為軍士在戰場賣命立功,為子孫博取土地,或許就再也無良機了。”
“想必不用多久,天下土地又要被豪族占據,子孫一遇饑荒災禍,也就只能靠賣妻賣女,來茍活性命了。”
“要有百畝軍田,再加上立功賞賜,哪怕后代遇到旱災,光憑積攢的余糧也餓不死啊。”
中年人話語里露出了濃濃的羨慕。
這已經是很多人共知的事情了,漢家存在多久,就能保軍士田地持有多久。
凡有權貴巧取豪奪軍田,士卒與其后代可上報軍府,軍府要是無作為,也可報太守,太守包庇權貴則報州部。
以上方法都行不通,那就無需“過所”直接前往京都報中書臺,把事情呈送天子面前,讓劉氏天子處理。
這樣的律令,在軍府發放田地時,就由軍吏、法吏口口相告了。
目前天下各州郡的戰兵與輔卒加在一起,共計四十三萬,劉備就是靠著善待軍士的辦法,壓制了關東、關西所有的心懷不軌之徒。
這也是能改制的前提條件———有一支百戰百勝的勁旅士卒駐守各郡,在他們還有戰斗力前,足以讓天下豪強心驚膽戰,每日毛骨悚然。
尤其中軍也保持強大的戰力,一旦遇見地方撲不滅的叛亂,數萬扎營在司隸的中軍便立即進兵,再堅硬的骨頭也能給你重錘砸碎。
“唉…”耕田的同伴也不禁唉聲嘆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軍士他們就差遠了。
“奈何如今天下平定,原本三縣設立一軍府,撤改成了五縣,無疑讓輔卒選拔變得更難,何況是戰兵?不把身體養得負重能行數里,連門檻都達不到。”
同伴苦笑搖頭說道。
百姓想做輔卒,發奮鍛煉耐力還能進得去,只是苦于名額少罷了。
但想成為戰兵,那就需要身體壯碩,光這一條件不知難倒了關中多少百姓。
但還有很多百姓想把家中子孫送進軍府,受慣了惡吏的欺詐,他們更明白只有家里出軍士,才能保全家平安。
何況戰兵的子嗣,還有成為鄉里小吏,從各處調來的農學僮,不就是戰歿士卒之子嗎?
比起豪族能為官為吏,他們能賣命有所獲得,還能往上再爬一步,想必已是天子在權貴之中,想辦法為黔首開辟出來的一條路了。
但凡有點見識的老農,又有誰沒看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