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天,兜率宮中。
太上老君望著東華帝君消失之處,微微搖頭,似有惋惜,又似有期許。
旋即,他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了八卦爐旁那靜靜躺著的那一株白色牡丹花上。
“草木精魂,承道化形!”
太上老君輕輕一點,指尖泛起一團柔和的清光,落在白色牡丹花上。
那白色牡丹花受此清光所觸,被賦予靈性,花瓣輕顫,緩緩幻化為人形。
但見此女,身著素白仙衣,身姿婀娜,仿若云端盛開之白色牡丹,超凡脫俗,不染塵俗之氣。
其容貌絕美,眉似遠山含黛,目若星辰璀璨,眸中隱含無盡溫柔與深情,令人觀之頓生憐惜之意。
一頭烏黑亮麗之長發,如瀑布垂落肩頭,散發淡淡牡丹幽香,此正是那牡丹仙子。
只不過,此時的牡丹仙子雖有了肉身,卻無魂魄,宛如一尊精美的雕像,雖美卻毫無生氣,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復活之術,起死回生之舉,實乃逆天改命之奇事,非得氣聚神歸,方能重煥生機。
精、氣、神三者,實乃生命之根本,猶如鼎之三足,缺一不可。
剛死之人,其氣未絕,如殘燭之火,雖微弱卻尚存一絲生機;其魂魄未散,似游絲之縷,仍存一線歸位之望。
此際施救,恰似在風雨飄搖中扶正將傾之舟,最易使其復歸正軌,重煥生機。
甚至,剛死的人,大神通者施一道“起死回生”真言,再重鑄肉體,即可讓其復活。
但,死的越久的人,越難復活。
死的太久了,其氣愈散,如晨霧遇日,漸漸消散于無形;魂魄愈遠,若孤鴻離群,茫茫然不知所蹤。
此時欲使其復活,猶如逆水行舟,千難萬險,每前進一步,皆需付出巨大代價。
特別是像牡丹仙子這種,肉身已湮滅無蹤,魂魄亦消散殆盡,僅余些許殘骸,如斷壁殘垣,破敗不堪。
死的也有較長時間了。
欲使其重生,無異于在廢墟之上重建樓閣,其難度之大,超乎想象,實乃難上加難之事。
人有精、氣、神。
肉身者,乃氣與神之載體,為人體內有形有質之物,可稱“人體之精”。
其為生命之根基,承載生命諸般機能與活動,猶如大廈之基石,穩固而關鍵。
若精虧,則生命之根基動搖,百病叢生,生機漸失,恰似參天大樹,若根基不穩,則枝葉凋零,終將枯萎。
故而,養護肉身,實乃養護生命之根本,不可不慎。
“氣”,則是生命體內活動的能量,是生命的動力源泉。
擁有氣,證明人還活著;失去氣,人則死亡。
氣如江河之水,在人體內川流不息,滋養五臟六腑,推動氣血運行。
神仙雖已超脫凡俗,卻也需要這一口“氣”來維持生命的運轉。
想那西行路上,孫悟空當時和紅孩兒交戰,紅孩兒施展三昧真火,那火焰熾熱無比,又伴有滾滾濃煙。
孫悟空雖神通廣大,卻也難以抵擋這等攻勢,被三昧真火和濃煙所傷。
慌亂之中,孫悟空投入澗水內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火氣攻心”,三魂出舍,可憐“氣塞胸膛”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
這個時候,孫悟空的“肉身”無礙,“神魂”也在,就是他的“氣”差點沒了,渾身都冷了,就胸前還有一點兒熱氣。
沒氣了,自然就死了。
后來,豬八戒兩手搓熱,仵住他的七竅,使一個按摩禪法…
須臾間。
那“氣”透三關,轉明堂,沖開孔竅…孫悟空這才活了過來。
“神”,則是神魂,代表人的意識與精神。
“神”,如明燈,高懸于生命之途,照亮前路之幽暗,指引行為之方向,統御思想之紛擾。
精化生氣,氣化生神,神馭精氣,三者循環互化,形成了一個奇妙的“生命鐵三角”。
精、氣、神,如三足鼎立,缺一不可。
復活一個人,特別是這種死了有一段時間的人。
需先重塑其精,以天地靈物滋養其身,使其肉身恢復生機。
再聚其氣,以仙法引導天地靈氣入體,補充其生命能量。
最后喚其神,以至誠之心、強大之法力,喚回其迷失之魂。
此時此刻,牡丹仙子的肉身已好,卻還缺“氣”和“神”。
隨后。
太上老君一揮手,那“九轉還魂丹”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了牡丹仙子的口中。
緊接著,太上老君再度打入一道仙氣,那道仙氣如靈蛇游走,順著牡丹仙子咽喉,度下重樓,轉明堂,徑至丹田,又從涌泉倒返泥垣宮…
仙氣所經之處,牡丹仙子體內似有春雷滾動,生機漸復,其經脈如被春雨滋潤之干涸河道,重新流…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臉色逐漸紅潤…
此時此刻。
氣已經聚,只待神歸。
太上老君輕甩手中太乙拂塵,拂塵潔白,絲絳輕揚,似含無盡玄機。
太上老君輕念一聲:
“魂兮歸來!”
其聲如洪鐘,回蕩于兜率宮中,穿透輪回之壁障,喚回那迷失之魂。
剎那間,兜率宮光芒大熾,如一輪皓月當空,為亡魂照亮歸途。
那神魂如迷途之羔羊,聞聲而歸,漸漸凝聚。
光芒之中,牡丹仙子的三魂七魄開始迅速凝聚,逐漸有了實質的形態,仿佛從虛無中誕生了新的生命。
太上老君之神通,竟恐怖如斯,竟能在這兜率宮中重塑生靈之魂,令死者復生,使陰陽逆轉,化死為生!
牡丹仙子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與疑惑,仿佛剛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蘇醒。
三清道祖之畫像,天庭的神仙自然都是拜過的。
牡丹仙子環顧四周,看到了太上老君,微微欠身,輕聲問道:
“太上道祖,我這是…在何處?發生了何事?”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覺仿佛經歷了無數歲月,卻又什么都記不起來。”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緩緩道來:
“牡丹仙子,你因故身隕,幸得東華帝君以自身氣運為代價,求老道將你復活。”
“如今,你已重生,只是東華帝君他…”
言及此處,太上老君輕嘆一聲,似有無限感慨。
聽到“東華帝君”四個字,牡丹仙子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起來,急切地問道:
“東華帝君他怎么了?他在何處?”
太上老君輕嘆一聲,說道:
“帝君為救你,散去自身氣運,投入輪回之中。”
“不過,老道已許你們在下界有一世情緣,日后自會有人教弟子點化他,助你們再續前緣。”
牡丹仙子聞太上老君之言,眼眶微紅,淚水在眸中打轉,再次欠身,聲音哽咽道:
“多謝道祖救命之恩,也多謝帝君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定會在下界等待帝君,與他再續前緣。”
太上老君點點頭,目光慈祥,說道:
“仙子且安心,老道自會安排。只是你剛重生,還需好好調養一番。”
“而且,此時東華帝君轉世之身,或尚在襁褓之中。”
“須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這兜率宮中靈氣充盈,你可在此暫住幾日,待恢復元氣,東華帝君長大成人之后,你再前往下界不遲。”
隨后。
太上老君微微拂袖,一道柔和仙力將牡丹仙子引至一旁的蒲團之上,讓她安心坐下調養。
牡丹仙子雖心中急切,恨不能即刻下界,尋得東華帝君轉世之身。
然太上道祖之旨意,她豈敢違抗?
于是。
牡丹仙子盈盈拜謝道:
“牡丹謹遵太上道祖之令。”
隨后,牡丹仙子便緩緩閉上雙眸,運轉自身微弱的靈力,開始吸收兜率宮中濃郁的靈氣,滋養著剛剛重塑的肉身。
“如今東華帝君下界,開啟道門八仙歸位之盛舉。”
“道門八仙,如今已有其一…”
太上老君負手而立,轉身之際,深邃目光穿透兜率宮外的層層云海,似在探尋那冥冥中天道的軌跡,心中正思量著其他道門七仙的人選。
“最近,天庭又貶下凡去了一批神仙…”
太上老君輕抬右手,一甩太乙拂塵,指尖靈光微動,掐指一算。
剎那間,天地玄機如潮水般在心中流轉。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笑意,喃喃道:
“合該如此,天意使然,此乃道門大興之兆也。”
兜率宮中,仙氣氤氳,祥光繚繞。
太上老君端坐于八卦丹爐之前,周身散發著超凡脫俗的氣息。
他目光深邃,如浩瀚星河,審視著宮中諸般事務。
爐中丹火熊熊,映照著他古樸的面容,更添幾分威嚴與神秘。
太上老君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宮中大小事宜。
他時而輕撫長須,思索著丹藥的煉制進度;時而揮動拂塵,指點著童子們整理經卷、打掃殿堂…
待安排好兜率宮中諸事。
太上老君緩緩起身,邁步朝著宮門走去。
他便要去召月下老人前來,讓月下老人安排一下純陽真人和牡丹仙子在凡間的這段情緣之事。
恰好此時。
“噠、噠、噠!”
“噠、噠、噠!”
一陣急促腳步聲如驟雨擊階,噼里啪啦,打破了兜率宮宮門前的靜謐。
只見牧牛童子戰戰兢兢、神色慌張地匆匆趕來。
他原本紅潤的臉龐此刻變得煞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神中滿是驚恐與不安。他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凌亂,顯然是一路狂奔所致。
此時此刻的牧牛童子,和當初在南天門前,那副高傲自大、目中無人的模樣截然不同。
那時在南天門處,這牧牛童子面對“西海敖摩昂”以及“西海玉龍三太子敖烈”,滿臉不屑,言語間盡是輕蔑之意。
雙方起了爭執,他沒打過“西海敖摩昂”,而青牛精并未幫助他,選擇了袖手旁觀。
牧牛童子負氣而走,致使青牛精下界。
可如今,他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雞,狼狽不堪。
待到兜率宮前。
牧牛童子撲通一聲,重重跪于地上,膝蓋與地面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淚水奪眶而出,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而下,泣不成聲,言道:
“道祖,弟子罪該萬死,失職之罪無可饒恕,青牛…青牛它跑了!”
“這些日子里,弟子四處奔波尋找,問遍了各路仙神,都未曾尋得它的蹤跡。”
牧牛童子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發出砰砰的聲響,不一會兒,額頭上便紅腫了起來,鮮血也隱隱滲出。
“青牛跑了?”
太上老君微微皺眉,那原本平和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不悅。
這青牛并非尋常之物,乃是跟隨他多年的坐騎,神通廣大。
如今青牛下界,不知會惹出多少事端。
太上老君緩緩抬起手,掐指一算,剎那間,心中已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青牛下界并非偶然,乃是有一番命中注定的機緣。
而牧牛童子的失職,也正應了這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環,一切皆有定數。
“你放牧之時疏忽大意,致使青牛走失,此乃大過。”
“念你平日里也算勤勉本分,未曾有過大的過錯,老道便不取你性命。”
“但需將你貶下凡間,去點化一人成仙,將功贖罪。”
“此乃爾之劫數,亦是爾之機緣,望爾能珍惜此番機會,完成使命。”
太上老君沉聲說道,聲音雖不嚴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將我貶下凡去。”
牧牛童子心中一驚,仿佛被一道驚雷擊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這樣的過錯而被貶下凡間,一時間,心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他也曾在天上,看過凡間。
凡間,有生、老、病、死…
凡間,有為了碎銀幾兩,奔波操勞。
有街頭巷尾穿梭的身影,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梁,汗水濕透了衣衫,卻換不來片刻的喘息…
有食不果腹者,在饑餓的深淵中掙扎,眼神里滿是對食物的渴望,那是對生存最本能的訴求…
有衣食住行不足者,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在陋室中忍受著風雨的侵襲,生活的苦澀如影隨形…
凡人,何其苦也!
神仙雖然也苦,但對比凡人,那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神仙日子”。
他害怕自己無法承受凡間的磨難。
牧牛童子連忙俯下身子,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砰砰”的聲響,聲淚俱下地求饒道:
“道祖,不要啊,不要啊,弟子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還望道祖開恩,莫要將弟子貶下凡間去,受那輪回之苦啊!”
“弟子愿在兜率宮中,日夜勞作,以贖失職之罪。”
“弟子定當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太上老君卻不為所動,淡淡地說道:
“此乃天意,不可違抗。”
“道法自然,天意既定,自有其道理。”
“你且去吧,待你完成使命,自會重返天庭,重歸仙班。”
說罷。
太上老君輕輕一揮衣袖,一道柔和卻又蘊含著無窮力量的光芒閃過。
牧牛童子只覺眼前光芒大盛,身體不由自主地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瞬間便消失在了兜率宮中,被打入了凡間。
這“牧牛童子”,正是道門八仙之一的“鐘離權”,亦是呂洞賓之師。
鐘離權負責點化呂洞賓,開啟“道門八仙歸位”之事。
憶昔當年。
東王公于紫霄宮中,曾以“供奉師長之禮”,向太清道人奉茶,相待太清道人,以表誠意。
幾番輪回流轉。
從“東王公”至“東華帝君”,再至“純陽真人”呂洞賓。
那一道純陽之氣,終究還是歸于太清圣人門下,成為“太清圣人的徒子徒孫”。
此仙緣注定,冥冥之中,或許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