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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百鬼夜行

  景朝與寧朝城池風格迥然不同。

  寧朝樓閣嚴謹規整、精巧華麗,斗拱多有旋子彩畫,畫著吉祥草、海蔓、葡萄、山水。景朝樓閣則豪放雄健、氣勢恢宏,斗拱只有朱紅色,瓦永遠都是黑色。

  若說寧朝的樓宇像是江南來的文人書生,景朝樓宇便像是執戈的甲士,刀刃上帶著血。

  但是對張夏、小和尚而言,最緊要的是,這白達旦城要比寧朝城池森嚴的多。

  若他們在宵禁前還沒抵達節堂、沒見到姜顯宗,只怕會被亂刀砍死。

  夕陽下,暮鼓聲中。

  張夏與小和尚低頭走在街上,小和尚聽著鼓聲緊張問道:“還有多久宵禁?”

  張夏平靜道:“還有三百二十一聲。”

  精準,無誤。

  小和尚又問道:“那你知道節堂在哪嗎?”

  張夏又回答道:“知道。”

  小和尚微微一怔,他沒想到張夏竟知道這白達旦城的布局。

  張夏沒有理會小和尚,而是抬頭看向遠處望樓,復又低下頭去。

  白達旦城中立著二十四座望樓,望樓上有弓弩手巡視四方,每座望樓之間以旗語、鼓聲、燈光聯絡。

  望樓下是“武侯鋪”。

  這武侯鋪平日是崗亭,乃是維系治安、救災滅火之用,里面少則五人、多則三十人。

  一旦望樓上發現敵情,里面的“武侯”立馬沖殺出來,隨望樓旗語、燈語圍殺。

  暮鼓聲將盡,還有八十二聲。

  張夏奔著城中某處趕去,她心里數著鼓聲。鼓聲像是夕陽的余暉,也一同落在城外的遠山之后。

  白達旦城的行人匆匆,生怕鼓聲敲完了自己還沒到家,張夏與小和尚在其中趕路也并不突兀。

  可當最后一聲鼓敲盡,街上已經沒了行人。

  空空蕩蕩的長街上,只剩下他們倆,格外突兀。

  張夏正要不管不顧的往前走,卻見望樓上響起兩聲清脆的鼓聲,咚咚!

  望樓上的武侯毫不猶豫的搭弓引弦,一箭朝她射來。

  這白達旦城里的宵禁之后,竟是不問緣由、不問身份,但有鼓聲盡而不歸家者,格殺勿論!

  羽箭凌空射來。

  張夏拉著小和尚在長街急停,箭矢與她擦肩而過,釘在面前的夯土地上,箭桿嗡鳴。

  望樓上的武侯見一箭不中,并不再搭箭,而是敲起急促的鼓聲。

  張夏聽見望樓下的武侯鋪里傳來密集腳步聲、甲胄聲、喝罵聲,她心中思忖是否該拿出使臣腰牌證明身份。

  可她想起捉生將與夜不收的密謀,還有城門處松懈的盤查,當即按下心思。

  張夏對小和尚低喝道:“快走!”

  兩人拐進小巷發足狂奔,身后是洶涌的喊殺聲。

  張夏在一條小巷低喝一聲:“左邊。”

  小和尚跟在后面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發現,自己跟著張夏很快便脫離了先前那座望樓的視野。

  張夏似乎對白達旦城格外熟悉,像是精心研究過這座城池的輿圖一般。

  可還沒等小和尚松口氣,另一座望樓上的武侯手持一根長長的鐵桿,將一盞孤零零的白燈籠掛在房檐下的鐵鉤上。

  這燈籠不是為了照明,而是掛在他們逃離的方向,所有附近武侯傾巢而出,順著燈籠的指引追來。

  城內二十四座望樓排布極為巧妙,不論他們跑到何處,總有望樓能看見他們的蹤影。

  灰暗的白達旦城里,一座座望樓上掛起的燈籠像是璀璨的星星,清晰標記著他們走過的路,宛如天上的北斗七星圖。

  張夏猶有余力,可她回頭看向小和尚,已經喘得快死了一樣。

  她低聲問道:“你沒事吧,不然我引開追兵?景朝崇佛,你亮明佛子身份想來不會有事。”

  小和尚喘得說不出話,卻揮手讓張夏繼續帶路。

  張夏不再多言。

  她站在一條巷口,思索片刻:“右轉。”

  正當她帶著小和尚拐進一條小巷時,一道雪亮的刀光迎面潑來。

  是埋伏在此的景朝武侯。

  張夏側身閃躲,指尖一縷劍氣彈指而出。遮云劍氣沒有傷人,而是擊打在刀柄上,震飛了武侯手中的樸刀。

  武侯驚退:“先天行官!”

  張夏接住震落的樸刀,抵在對方脖頸,押著對方向巷子外沖去。

  可武侯悍不畏死,饒是刀架在脖頸上,依舊高聲怒吼:“在這里,殺!”

  張夏眼神一冷,沖出巷子后一腳將其踹倒,領著小和尚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武侯被踹斷了幾根肋骨,竟又爬起來綴在身后,絲毫沒有念及張夏已然手下留情。

  不是張夏不敢殺人,而是她要游說姜顯宗。若在這白達旦城里大開殺戒,那就真的沒法談了。

  可是,束手束腳只會讓追兵越來越多,永遠無法靠近節堂。

  二十四座望樓盡數掛上了白紙燈籠,所有燈籠的方向都指向張夏。白達旦城里的數百名武侯像是洪水,從四面八方涌來,要將兩人吞沒。

  張夏站在一條十字路口,看著前后左右掩殺而來的武侯。

  無路可去。

  孤立無援。

  小和尚彎著腰:“現在怎么辦?”

  張夏答非所問,只輕嘆一句:“原來是這種感覺…這般境況,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了。”

  小和尚詫異:“啊?”

  然而就在此時,一片陰影從頭頂籠罩下來。

  小和尚豁然抬頭看去,只見屋頂上站著一個魁梧的身影,對方頭戴斗笠、以黑布蒙面,眼睛也藏在斗笠下的陰影里看不清楚。

  張夏認出對方身形,低聲道:“胡三爺。”

  胡三爺低頭看向兩人:“你們在這做什么?”

  張夏急促道:“陳跡在城外,被景朝使臣留下當做人質,我要去西京道節堂說服姜顯宗擁護使臣,送使臣去寧朝。”

  胡三爺點點頭:“知道了。”

  他雙手忽然結印,嘴中念念有詞。

  小和尚看著對方結出的手印,詫異道:“大輪金剛陀羅尼印?”

  誦此陀羅尼三七遍,即當入一切曼茶羅,所作皆成。

  若善男子善女人,于如來滅后受持此陀羅尼者,即證金剛藏菩薩之位。一切眾生枷鎖苦離,回施冥官業道。一切鬼神及阿鼻大地獄,受罪眾生悉令解脫。

  下一刻,胡三爺腳下被月光照出的影子扭曲分解,頭顱與斗笠的影子扭曲掙扎著化作一頭饕餮。

  左臂影子化作一頭猙,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音如擊石。

  右臂影子化作梼杌,類虎,毛長,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

  上半身影子化作肥遺,左腿影子化作獬豸,右腿影子化作狴犴。

  這些黑霧繚繞的精怪神獸從胡三爺的影子中脫離出來,宛如百鬼夜行,將巷子中的武侯沖得人仰馬翻,卻不傷人性命。

  當百鬼夜行的剎那間,附近四座望樓一同敲起鼓來,殺氣翻騰。

  望樓上,有武侯手持著鐵桿又掛上兩盞白燈籠:掛一盞是要捉捕尋常人,掛兩盞是先天,掛三盞便代表有尋道境行官。

  遠處響起馬蹄聲,又有人來了。

  胡三爺低頭看向張夏:“去,不用管我。”

  張夏扯著小和尚從狴犴沖殺出來的空隙往北跑去,幾個呼吸便沖出重重包圍,直奔西京道節度使的節堂。

  他們離城中央最恢宏的那座建筑越來越近。

  可當看清節堂門前時,小和尚心里一驚。

  只見節堂門前道路寬闊,數十名甲士手持長戟,立于節堂牌匾之下。白色的燈籠透出微光,照著這些甲士肅穆莊嚴。

  甲士見張夏與小和尚從節堂對面的巷子闖出來,并未貿然上前,只冷冷看著。

  小和尚哆嗦道:“勞什子使臣也忒不靠譜了,這怎么進去?”

  進都進不去,又該如何試探姜顯宗心意?

  張夏與小和尚站在節堂對面,與甲士隔街相望。胡三爺一擊即走,幫他們脫圍后便重新藏了起來,武侯失了目標,復又朝張夏追來。

  前面是甲士,身后是追來的武侯。

  張夏閉眼思索,再睜眼時忽然說道:“姜顯宗不想殺使臣。”

  小和尚瞪大眼睛:“嗯?”

  張夏輕聲道:“他如果想殺使臣,捉生將也不用和夜不收做交易了。有節度使撐腰,捉生將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截殺…是有人在瞞著姜顯宗做這件事。”

  小和尚遲疑:“可這些甲士想殺你。”

  張夏平靜道:“他們不敢。”

  下一刻,她從袖中取出腰牌,迎著甲士往節堂走去,高聲說道:“上京使者,求見西京道節度使姜顯宗!”

  甲士冷冷注視著她一步步走近,舉著腰牌停在他們面前。小和尚回頭看去,身后武侯如潮水般追著他們來到節堂前,虎視眈眈。

  只要有人一聲令下,立刻便要將兩人亂刀砍死。

  節堂前的甲士沒有說話,他們凝視著張夏,如一堵黑色的墻,攔在張夏面前,襯得張夏身子愈發單薄。

  然而張夏不退不讓,舉著腰牌立于石階下,再次高聲說道:“上京使者來此,西京道節度使姜顯宗避而不見,是否要反?”

  此時,甲士背后的朱紅色大門緩緩打開,一名中年文士站在門縫里平靜說道:“節帥有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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