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鄭法的時候,蕭玉櫻的眼神稍稍有些復雜:
從內心講,鄭法會想方設法地救援自己,其實并不讓她驚訝。
蕭玉櫻一直相當自信,自感對九山界很有些價值。
但鄭法這架勢有些嚇人——
他頭頂日月鐘,章師姐手執清靜竹,更有蛟無忌握著萬妖幡站在身后。
拖家帶口,竟像是要把重玄宗一波送走。
若是再加上謝晴雪,這種組合,放在五宗面前,都不落下風。
饒是蕭玉櫻自信甚至自負,都不得不反問自己一句:我值得么?
鄭法看著蕭玉櫻安全無事的模樣,眼中的刀光劍影頃刻間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又變成了往日溫和的模樣。
陣仗這么大,鄭法當然是做了最壞的準備——其實也不單單是為了蕭玉櫻,主要是…人來多點,他放心。
他朝蕭玉櫻輕輕點頭,又看向天河宗的三人,拱手道謝道:
“謝仙子,燕兄,久違了。韓老,你也來了?”
他也挺久沒見這位殘陽劍仙了,沒想到這次,謝晴雪將韓老也帶來了。
韓老看著鄭法,眼神也有些唏噓:
別看鄭法像是許久沒見他似的,但他可記得,自己認識鄭法,也不過幾年。
當時鄭法還不過筑基。
如今都元嬰了。
簡直物是人非。
燕無雙見了鄭法也很開心,嘿嘿笑道:“韓老之前是怕和你的關系被我爹知曉,躲了出去。”
這事還得怪燕無雙,這貨保密意識太差,大概早被燕掌門發現了異樣。
他是親兒子沒事。
但韓老又不是燕掌門親爹…因此他只能躲得遠遠的,既不敢來九山界免得再激怒燕掌門,又不敢回天河派,只能在外,替鄭法打理無雙會。
“不過現在,咱們來百仙盟,乃是我爹自己交代的!”
“韓老就不怕了!”
懂了。
以前韓老那叫叛徒。
現在因為鄭法實力的進步,已經成了百仙盟的老朋友,天河派的外交家。
地位水漲船高!
韓老臉上也難掩笑容,顯然此番帶著官方身份前來,實在是有些揚眉吐氣。
可謝晴雪卻皺著眉頭,沒他倆這般喜氣洋洋,而是朝鄭法道:
“重玄宗,不簡單。”
見她臉色沉重,鄭法也收斂起眼中笑意:“謝仙子此言何意?”
重玄宗一定是有問題的,這個鄭法和章師姐早就明白。
此前鄭法需要整合百仙盟傾向于九山宗的勢力。
另外他又忙于進階,實際上是將他們放在一旁,冷處理了。
因著心中警惕,也沒派龐師叔他們前來探查。
所以他們對重玄宗現狀,了解其實不深。
之前蕭玉櫻幫忙探查,也有了解鄭法他們缺少情報的緣故。
“我之前去重玄宗要人…”謝晴雪看了諸人一眼,臉色緊繃,“青萍劍竟有所示警。”
即便心中早有所料,但鄭法心中依舊訝然。
青萍劍示警絕非小事——這仙劍不僅是道果法寶,且不是一般的道果法寶。
它不僅是天河尊者的隨身佩劍,更有謝晴雪一脈前赴后繼的祭煉。
心魔劫之后,鄭法對天河尊者的實力又有新的見解。
按照鄭法看來,他之前也遠遠沒發揮出這青萍劍真正的威力,至于自己手中的日月鐘或是萬妖幡,也和青萍劍有著差距。
重玄宗這種普通的元嬰宗門,還有讓青萍劍忌憚的東西?
蕭玉櫻此刻開口道:“我之前也有所感知…還以為只是什么化神手段,沒想到竟是道果?。”
章師姐聞言皺眉,推測道:“此事…師弟?”
鄭法一看章師姐的眼神就明白了——
如今自己,章師姐還有謝晴雪都在這里,可以說對付道果,也有些把握。
起碼吃不了虧。
章師姐的脾性,顯然是想打上重玄宗。
鄭法緩緩點頭。
他雖謹慎,如今百仙盟初定,自己也進階元嬰,這重玄宗便成了腹心之患,自然不能再放任。
不說滅了重玄宗,起碼要搞明白他們在干嘛。
一番商量,謝晴雪也沒什么異議,一行人朝著重玄宗所在而去。
“咦?”
還未到重玄宗山門,章師姐便發出了驚疑聲。
“師姐?”
“這山名為神火山,重玄宗原本不在此處,而應該再往東三百里。”
章師姐指著前方一座高峰道。
鄭法隨她指尖看去,那高峰便是重玄宗山門所在,此山壁立千仞,山石呈紅色,其上草木不生,熱氣逼人,如一把燒得通紅的匕首,直插蒼穹。
從山腳到山腰,倒是沒宮殿樓宇,而是以巖洞為主。
小半巖洞中還透出些亮光。
鄭法眼中亮起銀芒,便發現其中火行靈氣極度濃郁。
周圍空氣中的水分,似乎都被這熱量蒸發,聚集在山頂,形成蒙蒙煙氣,令人看不清山頂的虛實。
韓老摸著下巴,口中道:“這山…怕不是在一座上好的地火脈上,那些洞穴,應是重玄宗開辟,用來借地火煉器的。”
說到這里,他又皺起了眉頭,搖頭道:“可這種山門用來煉器固然好,用來居住,可就難受了。”
章師姐點頭,附和著韓老的話,說道:“重玄宗弟子以前也不愿意住在這神火山上面,上面的巖洞,也沒有這么多…”
鄭法用洞虛靈眼將這神火山細細打量了一遍。
也發現了問題:
山洞的云霧絕非普通水汽,竟能隔絕靈眼和神魂。
山腳大部分洞穴還有些挖掘的痕跡,顯然開辟不久,其中還有修士活動。
便如章師姐所言,大概是這些重玄宗弟子,新搬到此處的。
更讓他在乎的是,這山頂之上的東西,竟讓元嬰隱隱有些震動。
鄭法仔細一看,發現竟是那陰陽魚玉佩在他識海中翻涌。
顯然,這神火山上,有些讓這玉佩都忌憚的玩意。
“難不成是因為大自在魔劫,重玄宗怕了,覺得住在山上安全?”
蕭玉櫻猜想道。
“這也有可能…”鄭法低聲道,可又看向那讓他神魂震動的云霧,皺起了眉頭,“我總想著,為何這重玄宗如此有恃無恐…”
這事說實話,讓他頗有些忌憚。
在鄭法展現了道果實力,連五宗都退避的情況下,為何重玄宗敢如此明顯的造反。
難不成,昊日山還敢把道果修士派到重玄宗助陣?
可能性其實不高。
一方面,六派盟約還是有約束力的,六派道果修士,不能相互攻伐。
另一方面,若昊日山真如此狠,一心無視六派盟約,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今再看這古怪的重玄宗山門,他心中更有些不好的預感。
甚至他們這些人沒怎么隱藏身形,但重玄宗卻全無異樣…
這就更古怪了。
要知道,他如今也不過元嬰修為,又沒刻意隱藏,別說昊日山有道果手段,便是那些化神真人,也該能察覺他們的到來。
偏偏這山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聽完他的疑問,眾人亦是面面相覷,章師姐皺眉道:“師弟你的意思是…他們在等我們打上門去?”
“我總感覺是如此。”
從一開始,重玄宗就表現得過于明顯和奇怪。
這下,連謝晴雪都皺起了眉頭,覺得有些棘手。
不打,他們自然是不放心。
可是打,卻又怕著了道。
鄭法想了一會,朝眾人說道:“我有個想法…”
章師姐等人都看著他。
鄭法朝眾人暗中傳音,暗中說明了自己的法子。
“你要潛入重玄宗?不行!”
章師姐罕見地第一個反對道。
便是謝晴雪等人臉上,都有些不贊同的神色。
顯然在他們看來,鄭法是有些以身犯險的。
這事…鄭法其實也猶豫過。
但如今他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且…
“師姐,我有《天罡地煞變化》,變化無雙,又有五色神光,便是不算扶桑木,脫身應該是無虞。”
他低聲說道。
若不是有了《天罡地煞變化》,他也不會有這個想法,可《天罡地煞變化》模仿《大自在真法》,連血河老祖都能瞞過。
這自然讓他多了些信心。
章師姐依舊是搖頭,竟再沒有之前的溫柔小意:“我寧愿直接打上重玄宗,也不許你如此行事。”
她冷著臉看著鄭法,似乎是有些生氣。
鄭法當然明白章師姐的擔憂,可重玄宗山頂的氣息,卻讓他十分在意。
倒是蕭玉櫻開口了:“若想萬無一失,我有辦法。”
“嗯?”
蕭玉櫻略有些猶豫,可還是咬咬牙,伸手在脖子上解下了一枚藍色玉珠,朝鄭法遞了過來。
“這是…”
“此乃滄海珠,若有危難,你可…”蕭玉櫻傳音道告訴了鄭法這寶珠的使用方法,又道,“那時自會有人助你脫困,便是身在五宗,都有活命之機。”
鄭法眼睛都瞪大了。
他哪里不明白,這是蕭玉櫻的保命底牌——搖人大法。
而且聽蕭玉櫻的意思,明顯,她師尊搶救技術一流。
蕭玉櫻又叮囑道:“我師尊如今正在修養,若非千鈞一發之時…”
她頓了頓,忽然改變了主意:
“算了,你要是覺得不好,不用猶豫。”
“我自去給我師尊解釋。”
鄭法聞言都有點感動。
這蕭玉櫻,有底牌是真給!
似乎是看懂了鄭法的眼神,蕭玉櫻輕笑一聲:
“總不能…辜負你的值得。”
七日后,鄭法頂著一張樸實無華的憨厚臉,胸前掛著滄海,大搖大擺地上了重玄宗。
重玄宗雖然如今躲在神火山上,可底層弟子總是要吃要喝的。
這山一看就寸草不生,自然得派人下山采買。
他們幾人便捉了一位采買弟子。
這弟子名為李浩,金丹修為,最重要的,乃是重玄宗二長老的四弟子,只是不大受寵。
在門中地位算不上高,也沒那么起眼,但又有接觸一些隱秘的身份。
對方的功法,記憶,都被鄭法弄得清清楚楚。
他如今身上的氣息,赫然便是重玄宗真傳功法《焚天大法》。
容貌的變化自是小道,但神魂變化,卻還是借助了大自在魔祖的秘法。
當年那陳亭冒充章師姐,一度讓鄭法他們都無法分辨,如今鄭法用《天罡地煞變化》施展那秘法,效果亦是不差——
至少血河老祖覺得化神位階看不出來。
如此以來,鄭法從里到外,已經是個純正的不能再純正的重玄金丹。
剛踏上神火山,鄭法就感覺到神魂中的陰陽魚玉佩一震,似有人在打量自己,可片刻后這玉佩就恢復了正常。
他便知道,自己算是通過了第一道檢測。
鄭法臉上沒什么變化,徑直走上山路。
可以看出這山路也是剛剛擴寬的,路旁的泥土都還有些新鮮的芬芳。
一路行來,不少筑基練氣弟子向他行禮。
從李浩記憶中可知,這重玄宗的弟子原本的情況,和沒有自己的九山宗差不多:
練氣弟子占了九成。
金丹弟子不過二十。
鄭法現在這身份,往日可以算是門中的中流砥柱…
現在當然不行。
按照李浩的記憶,這些日子,門中忽然多了整整七位長老!
還都是化神之上的修為!
原本的大長老,軒華夫人的仇敵,啥都沒干,如今委委屈屈當了老八——直接從重玄宗的定海神針,變成了中流砥柱。
那些新來的化神長老,自然也有些門人弟子,雖不多,但也讓重玄宗的金丹數量翻了一倍。
對方師尊實力更強,自然更強勢了些,搶了不少油水高的崗位。
李浩才會以一個金丹真傳的身份,去干采買的活。
鄭法帶著采買物資,走入了一個巖洞。
這個巖洞也是新鑿開的,卻很大,里面有三間房。
洞口墻壁上,還鑲著三個青石拼成的大字:“通事洞”
這通事洞,在重玄宗之中,便相當于庶務閣,用于朝弟子發布任務和獎勵。
洞中第一間房里,正坐著一個干瘦的中年金丹修士,正瞑目修煉。
鄭法也不說話,只是將裝滿采買物資的儲物袋遞上。
對方睜眼,手一招,打開儲物袋,將里面的丹藥靈草拿出來在手中把玩良久,似在等著什么。
鄭法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這中年金丹修士臉一黑,嘶聲說道:“李師弟這青云丹,我看著品質,像是不夠…”
鄭法眨了眨眼,看向那青云丹,講道理,這玩意乃是宋掌門親自提供的。
品質只好不壞。
他稍稍有些茫然,過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么,從袖中拿出三塊靈石,遞給那中年修士,小聲道:“這幾日丹藥便宜…我這還多些靈石。”
那中年修士見了靈石,臉色才算是雨過天晴,輕輕頷首,口中卻冷道:“李師弟該多有些眼色才是。”
走出通事洞,鄭法才搖頭一笑。
九山界被他調理的幾乎沒這種人了,再碰到這事,他竟有些不大習慣。
不過重玄宗以前似乎沒有這般明目張膽,可那七個化神長老的名下弟子,卻良莠不齊——也不能說不齊,應該說道德水準整整齊齊的低。
重玄宗本就風氣比不上九山界,如今自然更下三個臺階。
想到這里,鄭法還頗有些想念九山界,他順著山路,朝著山頂的迷霧望去。
在李浩的記憶中,這迷霧中正是七位新長老所在,只是別說尋常弟子,連原本的重玄宗掌門和兩位長老,沒有什么要事,也不能上去。
他也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先回了自己的修行的山洞,準備再打探一番,再從長計議。
鄭法在神火山打探了兩日,才發現原來重玄宗絕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山上有什么,知道些情況的,還是那些化神長老的弟子。
和李浩他們不是一派,相互之間還有利益爭奪。
所得的信息極少,可見重玄宗的謹慎。
鄭法站在洞口,皺眉望著山頂,想著如何才能弄清楚其中虛實。
門外忽然有個弟子朝他走來,拱手道:“二…九長老召師兄前去議事。”
九長老,便是原本重玄宗二長老,李浩的師尊。
這便讓鄭法有了些心思——金丹弟子不知道山頂虛實,那這位元嬰長老,該知道的多一點了吧?
想到此處,他也不再耽擱,而是朝李浩師尊所在的洞府而去。
剛走到門口,便見到了很“熟悉”的金丹修士,正是李浩的三位師兄和一位師妹。
他排行第四,故而幾人都拱手稱他四師弟和四師兄。
鄭法亦是簡單行禮,并沒有什么多言——李浩此人本就憨厚寡言,在九長老門下,也不大受重視,和師兄師妹關系也淡,平時也不怎么來往。
這四位看到鄭法,眼中也不過是面子情。
五人無言片刻,洞府中才傳來一聲吩咐:“都進來吧。”
鄭法走在最后,打量著洞府,比起自己的洞徒四壁,這位便宜師尊的洞府可以說是極為豪華了——三進的大洞府,還有個院子,院子中甚至有個小池塘。
一行人繞過池塘,走到最大的那間洞窟,躬身道:“拜見師尊。”
洞窟中擺著一張寒玉榻,在這熱氣騰騰的神火山上,這玩意一看就很舒服。
塌上有個女修,深眉高目,眼神卻冷淡。
她輕輕點頭,目光在五個弟子身上一一掠過,忽然盯著鄭法,皺起了眉頭。
鄭法一愣,這位重玄宗九長老這么厲害的眼力?
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是個冒牌貨?
“李浩,你…”九長老眉頭緊皺,慢慢說道:“《焚天大法》有了突破?”
鄭法忽然明白了問題所在:
壞消息:太純正了!
“弟子,偶有領悟。”
鄭法應道。
九長老仔仔細細看了鄭法一眼,眼中倒是有些許欣慰:“你身上氣息如此精純,想來是下過了苦功…日后結嬰有望。”
九長老其他四位弟子一愣,看向鄭法的眼神都鄭重不少,甚至還帶著些親熱。
顯然是沒想到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四師弟,竟被師尊如此看好。
九長老卻仿佛只是夸了一聲,不大放在心上,而是又道:“你們可知我叫你們來何事?”
眾人都是搖頭。
“如今…”九長老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說,沉默片刻才繼續道,“我會在你們五人中挑一個弟子,送往昊日山…”
“昊日山?”
鄭法都驚了一下,就聽九長老擺著手道:“不只是我,掌門和大長老,手中也有個弟子名額。”
她又低聲說了句話。
旁人聽不到,可鄭法畢竟是元嬰修為,還是元嬰中最強橫的那種,聽得清清楚楚:
“那些化神…連本命法寶都送過去了。”
鄭法心中暗暗咧嘴,這什么玩意?裸仙么?
怕被自己限制出境?
可他心中卻另有些慶幸——若是如此,那山頂七位化神,恐怕都是抱著必死之心,甚至準備借著本命法寶在昊日山復活的。
自己等人若是貿然攻上重玄宗,還真可能著了道。
此時,九長老又開口道:“我本準備你們二師兄去。”
這倒是不出乎意外,這位二師兄,大概是九長老門中資質最好,最受寵的一位,如今在五個弟子中,實力最強。
鄭法也不在意這事,只是在思考這山頂到底有什么,但九長老,又聽到了他的名字:
“可李浩你…竟也厚積薄發,如今五人中,你結嬰的希望最大,竟比你二師兄適合…”
鄭法猛地抬頭,看向這個便宜師尊——我太過優秀,要被保送到昊日山了?
他頓時有些坐蠟。
不說他來重玄宗,是為了探查神火山隱秘的。
昊日山…是他能去的地方么?
可這怎么拒絕?這可是拜入五宗的機會!
沒看自己的便宜二師兄,看他的眼神都像帶著刀子,淬了毒似的。
自己要是不想去,才奇怪了…
鄭法深吸一口氣,心念電轉,沉聲道:“師尊…你去么?”
“我?”九長老呆了下,開口道:“我去不得。”
“那弟子也不去!”鄭法挺著胸膛,憨厚的臉上,滿滿的尊師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