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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Oh CaptainMy Captain

  風從青山廣場吹過,悄無聲息地摸到路角的橘色蛋糕坊前。

  “我還是不太明白,”信者說,“為什么小王子不讓大家在外面暴露他的身份呢?”

  “你愿意讓人知道你是個文曖語療員嗎,廢柴信者?”

  因為網紅店的緣故,排隊的人潮水似的。三人也不是為了什么限時聯動,只是湊趣來這里逛街,逛累后,人手端了一份甜品在屋外陽傘下休息。

  偌大的太陽也沒給詩人的嘴巴消毒,迷途信者在她嘴里變成了廢柴信者,他即使不是985大學的也感受到了不平。

  “我肯定不愿意啊,但是我是誰,小王子是誰啊?如果我是小王子,我恨不得把‘我是小王子’印在襯衫上。我一天換八個女朋友,我直接幸福到老。”

  “真是個廢柴啊。”杜可竹沖他翻了個白眼,嫌他極其沒有出息。

  信者說:“就是嘛。你看看現在網上是啥樣,一堆女的都擱那叫,要給小王子生猴子,我真想把她們猴面包樹給她們拔了。

  “你說小王子本人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棗,既沒有禿頂,也沒有狐臭,長得還挺耐看。他要是公布身份,那些女的不得跳起來往他身上撲啊?”

  詩人本想嘲諷他兩句,轉念一想,又覺得他說的沒錯。現在這世道確實如此。

  就好像眼前的網紅店,排隊的人現在已經繞了8圈,隊尾擺在人行道對面,仿佛整個東海的人都要過來看看熱鬧。

  小王子是獨一無二的。他公布身份后,招致的瘋狂只會更甚。

  程醒說:“只能說每個人的追求不同。小王子追求的是更高層次的東西,小王子這個身份并不能帶給他想要的。”

  信者說:“可能是我層次太低了,我不知道更高層次的追求是什么。”

  程醒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大概,他想走的,還是嚴肅創作路線。”

  “嚴肅創作是什么?”

  “嚴肅創作就是,比起娛樂價值,更加注重作品的思想價值、審美價值,追求獨創性和先進性。當然,現在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也并沒有那么涇渭分明了,但我在網上發的那些文曖腳本,在文學界看來,絕對不嚴肅。”

  說完,程醒喝了一口奶茶,接著說:“所以,我在網上發了《小王子情書》后,被文學界的前輩們批得很慘,說什么自甘墮落啊、嘩眾取寵之類的話,聽的人心驚膽戰。”

  詩人含著吸管:“你也是辛苦。不求回報做這些吃虧不討好的事情。”

  “誰讓我命中注定要給他做貴人呢?”程醒燦爛地笑了,“我還覺得挺光榮的。”

  信者問:“你以前是搞嚴肅創作的嗎?”

  “算是吧。”

  “就因為發了個網帖火了,就被批判了?”

  “嗯。”

  “不是,”信者有些憤憤,“還不許人自由創作了呀?嚴肅累了寫點娛樂的怎么了?我看他們就是眼紅。”

  程醒說:“我不排除那些批評我的人里面有眼紅的,我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知道其中二三子的品性。

  “但也有鐘俊民教授這樣的。他們單純只是反感這種輕佻艷冶的創作態度。他們自己治學創作的態度很嚴謹,我很尊重他們。

  “文壇里有不同的聲音是很正常的事,我想說的是,他們連我都批評得一無是處,如果是小王子本人,一定更加不被接受。如果他坦白了身份,很可能,以后都沒機會進入嚴肅文學領域了。”

  信者張開嘴巴:“他們的評價那么重要?自己寫自己的不就好了嗎,干嘛要管別人怎么說?”

  程醒苦笑:“畢竟還指著人家發獎,別人的評價當然重要。”

  “什么獎?”

  “翡仕文學獎、優秀獎、中國作家獎…甚至,茅盾文學獎。”

  “小王子可能想拿茅盾文學獎。”杜可竹突然開口說。

  “沒有作家不想拿。”

  “煊赫一時的作家很多,但是能夠青史留名的作家很少。他想要的是青史留名。”

  “所以我說,他追求的是更高層次的東西。”程醒說。

  信者聽完,怔怔地坐著,忽然開始后怕。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真的差點捅個大簍子。

  改天見小王子,還是得戴頭盔。

  即便是最認同小王子的文曖小圈子,也無法想象王子虛驚人且狂妄的宏偉目標。

  他們所能想到的最遠大的目標,也不過是茅盾文學獎。如果讓他們一窺王子虛的真實想法,一定會驚訝其膽大包天。

  這就是他從不告訴別人自己想法的原因。他被評“異想天開”太多次,不缺嘲諷營養。

  從小嘲諷他最多的是他爸。他提起自己想讀文學類專業時,他爸說,你家三代人從上到下五服以內沒一個搞文學的,你還想搞文學?你有這個基因嗎?

  后來考上編制,在他爸那兒算有個身份了,嘲諷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張倩的嘲諷。他說自己想掙稿費時,張倩也笑他妄想:就你還想掙稿費?你從幼兒園到大學,哪點教育經歷跟文學沾邊了?

  那女人的瞧不起固然令人喪氣,王子虛自己的不爭氣更讓人沮喪——王子虛拿到第一筆稿費,已經是在和張倩分手多年以后。如果不是有西河文會那一出,可能張倩到死都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王子虛其實不在乎嘲諷。30年來鍛煉得皮糙肉厚,修煉出背上寶甲,他在乎的是陳青蘿。

  在所有人的嘲諷中,唯獨陳青蘿的嘲諷,格外的溫婉、動人,叫人念念不忘。

  “你居然沒聽說過喬伊斯?意識流四大開山鼻祖之一都不知道?”

  “你居然連《局外人》都沒讀過?如此知名的作品,你竟然都聞所未聞,實在令人捧腹。”

  “什么?你居然連白鹿原在西安都不知道?即使沒看過陳忠實的《白鹿原》,也該知道這個常識吧?”

  她總是用白蔥根似的手指挑開耳邊鬢角頭發,面無表情但眼神里帶著幾分混合著得意、戲謔的目光。

  王子虛總是在這樣清澈干凈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被說得體無完膚。但他沒有感到自尊心受挫,反而越挫越勇,期待接下她下一次挑戰。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這個‘霸上’就是白鹿原,知道嗎?”陳青蘿小聲說。

  王子虛低頭,盯著課文上的《鴻門宴》,再看看陳青蘿桌肚子里的《白鹿原》,感到一種奇妙的連接——課內和課外,就這樣神奇地聯系起來。

  “原來霸上就是白鹿原?那豈不是劉邦還去過白鹿原?”

  陳青蘿不說話,等王子虛發覺原因的時候已經遲了,語文老師如炬的目光定在了他臉上,讓他汗毛倒立。

  “我們同學不要在下面講小話,你們不聽課能懂嗎?王子虛,你起來,翻譯這一句。”

  “沛公駐軍在白鹿原,還沒跟項羽見著…”

  “什么白鹿原?(敲講臺)”

  “老師,灞上就是現在的白鹿原…”

  “你在胡說什么?你在哪兒看的?把你桌子里的書掏出來!”

  同學們哈哈大笑。陳青蘿撇開臉看墻壁,肩頭聳動,王子虛大呼上當。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王子虛在整理地方志資料時發現,原來灞上真的就是白鹿原。

  那時他已身在事業單位那無趣的辦公室里,坐在無趣的辦公桌上,桌肚子里只有無盡的報表。驀然回想起當日事,發覺原來陳青蘿并不是在故意坑自己。

  三代以內沒有搞文學的也好,念的不是文學專業也罷,這都是王子虛無力改變之事。

  但“灞上就是白鹿原”這種知識,光是知道就很開心。如果不是陳青蘿在17歲那年跟他提過,他要到10年后,才會在故紙堆里發現這個冷知識。

  陳青蘿總是告訴他一些未知的事情,這些未知的知識打磨著他,改變他。

  灞上在灞水旁,灞水上有一座灞橋,灞橋旁有楊柳。古人喜歡折柳送別。可惜當年和陳青蘿離別時,并沒有詩詞里說的那樣,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如果有機會,他想去白鹿原轉轉。

  他握著手機,手機畫面停留在陳青蘿電話頁面上,手指關節捏到發白。

  大約三十三分零九秒后,他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撥通了陳青蘿的電話。

  “喂。”

  “明、明天寧春宴有點事,所以就我們兩個去…你明天有時間嗎?”

  “有。”

  “那、那我們明天早上見?”

  “好。”

  對方干脆掛斷電話,王子虛有點懵。

  陳青蘿爽快得讓他懷疑人生,他說一句,陳青蘿就從嘴巴里蹦一個字,他還沒說完,陳青蘿就全盤同意了。

  導致他甚至忘了跟她約具體見面時間。

  他聽到大門響了。葉瀾回來了。

  王子虛走出門時,葉瀾正坐在沙發上剪腳指甲。

  襪子塞在拖鞋里,腳后跟踩在衛生紙上,衛生紙墊在茶幾上。茶幾上放著一盆爆米花。王子虛路過時,看到她腳后跟紅紅的像個沒熟透的西紅柿。

  “你不怕腳指甲飛到你的爆米花里嗎?”

  “哦!我怕我怕!多虧你提醒我!”

  葉瀾艱難伸手去夠,但因為腿太長、胸又大,最終沒能成功摸到爆米花,轉頭跟他說:“可不可以幫幫我?”

  王子虛幫她把爆米花拿遠了,說:“你干嘛買這個?”

  “因為今天是《速激》日。”

  “什么是素雞日?”

  “就是專門觀影《速度與激情》的日子,《速10》上流媒體了你不知道嗎?你沒看過《生活大爆炸》嗎?唉,你真沒勁。”

  沒勁的男人搖頭,表情顯示他還是聽不懂葉瀾在說什么,這讓她大感失望,不過她還是寬宏大量地表示,愿意把爆米花分他一半,允許他一起過“速激日”。

  王子虛婉言謝絕了。他表示并不想冒著吃到葉瀾腳指甲的風險去過這個節。不過他還是在她身旁坐下,旁敲側擊地打聽,最近文曖公司內有沒有發生些什么。

  葉瀾有些奇怪地看他:“發生什么?發生可多事了,每天忙得要死,你說什么事?”

  “就是不同尋常的那種。”

  “不同尋常啊。”葉瀾仰起頭思考,“前幾天不是招人嗎?我去面試,有個文學愛好者,說是因為崇拜小王子才來我們公司的,但是表現極差,最后他跳到桌子上念詩,被我們趕下來了。”

  王子虛說:“《死亡詩社》?”

  “什么?”

  “沒什么。那你們招了那人嗎?”

  “當然沒有。不過我們勸了那人好久,說即使來上班也見不到你人,他才愿意離開。”

  王子虛撓了撓頭:“我不是說這種。左子良最近有沒有說過,想要賣掉公司的話?”

  “啊?”葉瀾瞪起眼,“他想跑路?他敢!不經過董事會的同意,他能那么做?他跟你說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舉例,他沒有那么說過。”王子虛連忙擺手。

  葉瀾的表情不似作偽(以他對她的了解,她不是那種能藏得住事兒的人)。也因為如此,左子良的意圖更加飄忽難測了。

  他為什么要把他們排除在外,私自跟訊易溝通?OhCaptain!MyCaptain!你在想什么?

  王子虛想找個機會跟他談談。

  坐在一旁的葉瀾用沒熟透的番茄踢了他大腿一腳:“你不考慮公開你的身份嗎?”

  很神奇,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在叫他公開身份。

  王子虛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正兒八經的回答,又會讓《速激》日失色不少。

  忽然間,他小王子附體,轉頭深深看向她眼睛說:

  “你不會是汗腳吧?”

  “啊?”葉瀾的臉一瞬間通紅,“誰是汗腳了?你才是汗腳!你是個超級無敵大臭腳!”

  說完,她迅速地動了動鼻子,擔心地問:“有臭味嗎?”

  “沒有,我聽說,長得漂亮的女性一般都是汗腳。”

  “你聽誰說的?”

  王子虛說:“你不覺得汗腳是個很好的屬性嗎?我覺得汗腳健康又有活力,非常可愛。”

  “啊?”葉瀾用看變態的眼神看著他,不動聲色地把腳藏到屁股后面。

  “真的,昆汀是足控,姜文也是足控,特別喜歡拍腳。從力比多經濟學的角度來講,也許足控觸發了某種機制,讓他們利用這股動力進行創造力再生產了。

  “你想想,一雙很好看的腳,穿著小白襪,活活潑潑的,蹦蹦跳跳,外表看不出什么,內里實際已經汗涔涔的了。脫下襪子來,襪子變潮濕了;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道足印痕跡;滑滑膩膩,軟軟糯糯,香香噴噴。不覺得十分可愛嗎?”

  “我覺得你是個變態。”

  葉瀾言簡意賅作了總結,光腳跳下沙發,去冰箱取了罐啤酒,回來時臉紅彤彤的。

  “你要嗎?”

  “不喝,待會兒還要寫腳本。”王子虛說,“話說,為什么腳本要叫‘腳’本呢?這是否意味著創作靈感和戀足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

  “啊啊!不要再說了!”葉瀾捂耳朵,她感覺自己險些要被洗腦了。

  “下次如果有‘昆汀日’‘姜文日’,邀請我來一起看吧。你遲早會同意我的觀點的。”王子虛提議道。

  葉瀾抱起自己的腿,腳趾很靈活地在他眼前動了動:“干嘛要看足控電影,看這個還不夠?”

  “你這個不行。我覺得烏瑪·瑟曼和周韻的腳看起來帶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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