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娟跟李龍說了幾句話之后便指了指外面歉意地說:
“李龍,你和老陳先聊著,我這邊得送娃娃上學去了,我也要上班去。你要沒吃飯,待會讓我婆婆給你做一點…”
“嫂子你忙你的,我已經吃過飯了,吃過飯過來的,我和陳哥算自己人,咱們不客氣。”
“那行,你們聊著,我走了。”周秀娟從沙發上拿起一個略舊一點的布包來,提著往外走。
掀開門簾走到外面后,周秀娟小聲的對那個孩子說:
“志新,去和那個李叔叔打個招呼,說個再見,咱們要走了。”
這個孩子叫陳志新嗎?
男孩掀開門簾跨進里屋一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沖李龍說:
“李叔叔好,李叔叔再見!”說完扭頭就要往外屋走。
李龍急忙拉著他,從兜里掏出一張十元的大團結塞到孩子的手里:
“志新啊,叔叔第一次過來,也不知道買什么東西合適,這錢你拿著,到學校門口買個鉛筆盒啥的。”
“小李小李,咋能這樣呢?別給孩子錢,咱不搞這個…”陳紅軍急忙上來,要阻攔李龍,李龍把他推了一下,笑著說:
“我這當長輩的第一次見孩子沒買見面禮已經很失禮了,這錢肯定得要拿著。好了好了,嫂子,你趕快帶著孩子上學吧,別遲到了。”
周秀娟也是不愿意收錢,在李龍推了兩次,也就讓孩子收下了。
周秀娟帶著孩子騎著自行車去上學,陳紅軍的媽媽在外面收拾東西,李龍則和陳紅軍在里屋里聊著天。
“這套房子是單位分給我的,”陳紅軍能看出來李龍表情的變化,主動解釋著說,“之前我在瑪縣上班,我愛人在市一小,剛好孩子也在學校。我不在家的時候,房子里還寬敞點,現在我一回來,就顯得有點小了,當然這樣湊合著住也沒問題,我們單位還有不少人沒房子。”
“那就買一套院子吧。”李龍心直口快,說出了自己的建議,“你們一家總不能一直擠在這兩間房里,太不方便了。孩子越長越大,后面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
北庭市比瑪縣的城區范圍大多了,想在這里找一套合適的院子并不難。雖然院子會比瑪縣那邊要貴一些,但貴也有貴的價值。
“哪有那么容易?”陳紅軍搖了搖頭,“我在瑪縣當了一年的站長,要說沒點積蓄,那也不可能。一套院子雖然能買得起,但買完之后,真就不剩啥了。
我媽年齡大,身體也有病,我丈人家那邊孩子也多,不都有工作…”
這就是所謂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了。
“那這不還是有我嗎?”李龍笑著說,“今年的貝母季,我收了不少的貝母,自然也賺了不少的錢。你給我介紹的賈天龍,我們合作的也很好,你的介紹費我還沒給呢。”
說著李龍從兜里取出一沓錢來,放在茶幾上,看著陳紅軍說:
“老陳,我不跟你客氣,說實話,沒你我這個收購站不會開的這么順利。這一千塊錢是你的介紹費,你也別跟我客氣。咱們認識這好幾年了,彼此為人都清楚。”
陳紅軍看著那一沓一千塊錢,失了失神。
自己辛辛苦苦那么長時間沒存多少錢。說實話,這年頭拿工資的人,有幾個沒有需要接濟的窮親戚?
這份工資既要養家,偶爾還要去接濟別人,只靠工資的話,真存不下來幾個錢。
陳紅軍以前當收購員,額外的好處并沒有多少。當了站長之后,才有了一點點小金庫,但這個站長才當了一年就沒了。調回北庭市以后,現在呆的純是清水衙門,只有死工資。
但這種事情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了的,上級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李龍過來看望自己,陳紅軍不意外。但送了一千塊錢就有點意外了。
“你的這個收購站這么賺嗎?”陳紅軍禁不住問。
“本來是沒有這么賺的,但北庭市的那個幸福收購站老板作死,非要想找關系,把我的收購站攪黃了,沒想到把自己坑死了。
他這邊收購東西使勁壓價,然后我就宣傳了一下我那邊的收購站,結果大家都跑到了,跑到我那去了,今年我就賺到了。”
李龍的解釋也是真真假假,畢竟其實要論起來,最開始的導火索是他在幸福收購站的門口把一整車的貝母給忽悠走了。
從那時候開始幸福收購站的滑坡就出現了。
“唉,其實當時縣市區的收購站撤消的時候,我有過想法辭職自己開的,但這個鐵飯碗舍不得呀。”陳紅軍嘆了口氣。李龍能一把給自己一千塊錢的介紹費,說明他今年至少賺了好幾萬。
好幾萬呀,頂自己十來年的工資吧?
也就是說這個收購站穩定的干個三五年,就把自己一輩子的工資給掙回來了。
當然不是這么比的,鐵飯碗的隱形福利比較高,比如說分房,雖然單位分的房子比較小,但那也是房子呀。
近乎免費住的地方,還挑啥呢?也就是陳紅軍家這樣的人口多點的要麻煩一些,不然普通三口之家還是夠住的。
而且再往后到開始開發商品房的時候,這些單位分給個人的房子,最后會是大部分上到個人的戶口上,作為個人的房產,相當于送給了單位職工。
而這些老舊小區通常都會改造,拆遷會有補償。
除了分房,各單位還有其他福利,年節工會發福利,單身漢會給介紹對象,會協調孩子上學問題,等等等等。
這就是為什么農村其實已經包產到戶,有些人掙的錢已經比城市的工人多了,但在九十年代初開放的農轉非戶口“出售”問題上,大量的農村人,還是花錢去買了這張城市戶口。
其實那個時候城市戶口已經沒有什么明面上的福利,商品糧已經取消,落戶也不安排工作,沒有工作,沒有單位,不可能分房,啥都需要自己努力。
但就這樣,還有好多人揮舞著鈔票去買那個戶口。
只能說鐵飯碗的誘惑力太大,許多人并沒有看清形勢,到三四十年后再后悔想要遷回農村。
“那這個錢我就不客氣了。”陳紅軍過去把錢拿了起來,“我這也是沾了你的光了,說實話,我還真看了一個院子,只是一直猶豫著沒有買。”
“那這不剛好嗎,我也算雪中送炭了。”李龍笑著說,“我那地方你也知道,供銷社的電話你也清楚。我的李股長現在已經變成了李主任,有啥事情你打電話找我呀,自己蒙著干哈,我要不過來還真不清楚了。”
“那不是不想麻煩你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陳紅軍心頭的壓力沒了,笑著說,“這年頭誰家沒有困難呢?好歹我們家還有現住的房子。我們單位還有人排著隊沒分到房子呢,沒分到房子,有的人就結不了婚,現在還等著呢。”
也是,這個年頭自己買房子的極少。除了有的繼承家里原有的房子外,大部分都是住著單位的房子。這一批正在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有幾個兄弟姐妹,家里的房子住著肯定擠,畢竟最初蓋房子的時候都是五六十年代,甚至更早,那時候很少有蓋大房子的。
也就是四小隊的農村地塊大,規矩少,所以起步就是一畝多的院子。
“行了,我也不耽誤你上班了。”說完話李龍站了起來,“有事打電話,實在找不到,直接坐車到我那邊去也行。我反正開著車,有空過來了,我就來找你聊聊。”
李龍知道陳紅軍的為人,這人硬扛著困難都沒向自己求助,人品肯定是沒問題的。
他能不知道自己賺錢?就是在李龍沒有開收購站的時候,每年賣到陳紅軍那里的貝母,也不少錢了。
陳紅軍要真的張口的話,自己能不借嗎?
他幫了自己那么大的忙,別說借了,真問自己要一些錢,自己肯定也會給。
但這個老陳愣是一句不提,自己要不主動給的話,他肯定也不會問自己要。
這人是真的能相處。
老陳也推著自行車準備去上班,這時候他感覺真是一身輕松。一千塊錢在這個時候是能解決大問題的,雖然買不到北庭市的一個院子,但自己添一點不就行了嗎?
所以到了單位之后,老城罕見的帶著微笑,和好幾個同事主動打著招呼。
要說今年調回單位之后,老陳其實也是失落一段時間的。去年他當收購站站長是和別人競爭成功了,和他競爭的人在市里干,如今已經成了副科長。
他從縣里調回來,雖然也是個副科待遇,但和人家的實職副科長是沒法比的。
所以回來之后,明里暗里其實也受過一些排擠和嘲諷,好在老陳的能力是有的,很快就被安排到負責一項具體的工作上去,有了職權,笑話他的人也就少了。
但無論如何,心理上的情緒還是壓著的,現在突然感覺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有了李龍給的這一千塊錢之后,好多事情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件解決了,剩下的順延著都能解決。
所以老陳今天才這么開心。而單位里的那些同事也都感覺比較奇怪,這是啥情況?
“喲,老陳,這是遇上什么開心事了?”同辦公室的老秦和他打著招呼。
“沒啥,有個老朋友過來看我,中午聊的挺開心的。”陳紅軍解釋了一句,“忙去了。”
一下午陳紅軍都有點心不在焉,他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那個院子,看看原房主把院子賣掉沒有。畢竟那個院子他看了好久,無論是位置還是里面的情況都挺滿意的。
挨到下班之后,陳紅軍特意又拖了幾分鐘才收拾東西起身離開,雖然表面還很鎮定,但心已經隨著自行車飛走了。他先去那個大院子看了看,院子的門半開著,里面活動的還是原主人,陳紅軍放下了心。
這個院子正房,明面三間,里面一間隔開有兩個小間,也就是說正房有四間,側面是兩間廚房和雜物庫,院子的角落是廁所,如果搬到這里的話,不用和家屬院的其他人搶旱廁了。
說實話,每天一大早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跑到家屬院的那一大排旱廁里,和別人搶著用。
房主人看到陳紅軍在門口也有些意外,主要是這房子來看的人不少,說實話,真心實意給價的不多,這個房子重新裝修過,他的要價比較高,好多人砍價砍的比較兇,讓他趕走了。
就這個陳紅軍給的價格雖然低于他的預期,但差距不是很大。
而且他能看出來這個陳紅軍是誠心想買。
他覺得價格還可以再提一提,所以一直沒松口。但是這一段時間以來,陳紅軍沒來,他以為對方也放棄了。沒想到今天又來了,這可是個好現象。
“陳同志,進來坐。”房主人忍著沒有立刻說自己可以降一點的,他先招呼陳紅軍進來,笑著說道:
“看我種的菜怎么樣?再過幾天辣子就結了。”
“黃同志,你這院子還沒有賣掉?”陳紅軍開門見山的說,“你要是再降降價的話,我這邊就要了。我跟你說,我真的誠心想要,現錢結賬怎么樣?”
“降多少?”
“上一次我跟你說降兩百,你不行,那就降一百吧。”陳紅軍這時候變成了錙銖必較的商人,一點一點的在壓價。
“不行,最多降五十,不能再多了。”房主人也感覺到今天大概率能做成這筆生意,但他還是想堅持一下,“而且你要至少給我半個月搬家時間。”
“給你二十天,你給我降八十。”陳紅軍比劃了一下兩個手指頭,“就這個價,你再還的話我就不買了。”
“行,那明天去房管局簽合同?”老黃覺得這個價格可以接受,看著陳紅軍的眼睛說。
“好。”陳紅軍也答應了下來,“明天上班之后我給單位說一聲,然后過來找你怎么樣?咱們一起去。”
“行,那我明天等你。”
騎著自行車回家,到院子里,陳紅軍看到了妻子的自行車已經放好了,他便把自行車放好鎖上,然后提著包進了屋。
周秀娟已經吃過了飯,正在輔導孩子寫作業,看到陳紅軍進來,習慣性的問:
“今天又加班了嗎?”
“沒有,我去看了看那個院子。”陳紅軍放下包去洗了手,飯菜在桌上扣著,他一邊準備吃一邊說,“我準備明天去和房主任老黃簽合同,把那院子買下來。”
“啥?”周秀娟驚訝地停下了手頭的動作,抬頭看著他,“咱們的錢不夠啊,不留點應急嗎?”
“今天李龍過來的時候給我拿了一些錢,買房子的錢夠了。”陳紅軍笑著說。
“他憑啥給你錢?你可別犯錯誤!”周秀娟著急的問,“咱只掙干干凈凈的錢,沒當站長就沒當站長吧,現在這樣安穩挺好的呀。”
“錢挺干凈的。”陳紅軍解釋一下這個錢的來路,“就我給他介紹這兩個客商,他今年多賺了好幾萬,給我一千的介紹費不多。”
“這樣啊,這個收購站這么賺錢嗎?”好幾萬,這個數字把周秀娟也嚇壞了。
“嗯,今年是挺賺錢的。咱們北疆的一些特產拉到口里去賣,價挌還是挺高的。”這一方面陳紅軍是有所耳聞的,“只要找到了好的銷路,東西肯定是不愁賣。”
“唉,這種事情咱們做不來。”周秀娟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介紹費還是可以拿的,但其他的咱們就別想了吧。咱們都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對了,確定把那個院子買下來嗎?”
“我決定買了。難道你還想大清早和那些人一起擠公共廁所嗎?”
這時候的旱廁可沒有擋門的,中間的隔斷也就一米高,和別人一起上廁所還是挺尷尬的。
“不想!”周秀娟脫口而出,最近知道自己有點失態,但想一想,如果有個院子,自己一家人住著,大門一關多好呀。
雖然冬天可能多鏟雪,但在家屬院住著,冬天下雪同樣出來要清雪。
嗯,還是大院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