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可能!”
李衍滿臉錯愕,有些難以置信。
武瞿可不是一般人。
丹勁高手、滄州開門八極傳人、華光法教修士…
無論哪一個身份,都不容小覷。
身為“黃泉組織”護法者,戰斗經驗也極其豐富,江湖朋友眾多,身后還站著滄州武家,可以說任何人想動手,都要掂量一番。
怎會輕易被人弄死?
“誰干的!”
李衍拳頭一握,咬牙詢問。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好友,肯定要報仇雪恨。
“老夫不知道。”
武塚深深吸了口氣,強忍著悲痛開口道:“那兔崽子死的蹊蹺,說收到舊友求援,前往津門幫人平事,但路上睡了一覺,就再沒醒過來。”
李衍眉頭微皺,“沒有傷口?”
武塚搖頭道:“身上什么痕跡都沒有,老夫請了冀州公門首屈一指的仵作,沒查出什么,船上也沒施術痕跡,最終衙門以突發惡疾結案。”
李衍繼續問道:“前輩如此肯定武兄是被人所害,必然有原因吧。”
“嗯。”
武塚深深吸了口氣,“老夫請了位過陰人好友…”
“沒有任何反應,半點都感應不到!”
咔嚓!
李衍殺機涌上,身旁的椅背,猛然被他捏碎。
過陰人的手段,他不清楚內情,但無論是早已魂入幽冥,還是死后化為孤魂野鬼游蕩,總會有所反應。
半點都感應不到,只有一個可能…
被人打的魂飛魄散!
一時間,眾人陷入沉默。
武瞿為人豪爽,不拘小節,跟他們的關系都不錯。
上次見面,他們還喝得爛醉。
沒想到短短時間,已是天人兩隔。
忽然,眾人心中一凜,齊齊扭頭。
卻見原本沒心沒肺武巴,此刻已變了模樣,弓著身子,垂首而立,雙手拳頭緊握,額頭青筋直冒,牙齒咬的咯嘣響。
雙目充血,一股瘋狂之色不斷醞釀。
這小子心思單純,卻也不是傻。
誰對他好,誰是敵人,誰無關緊要,都分得一清二楚。
武瞿算是他授業恩師。
雖說當時罵個不停,但一身本事卻是悉心傳授。
如今的武巴,早已學會人話,雖說還不利索,但正常交流沒問題,也學了些禮節,來的路上特意準備了些糕點美酒,準備上門磕頭。
他的弱點就是情緒,如今已有了失控跡象。
沒有任何猶豫,李衍身子一閃,手刀擊打在其后腦。
這個地方原本有些危險,但武巴皮糙肉厚,加上李衍力道控制細致入微,因此只是將其打暈,并未傷及肉身。
吩咐眾人看顧好后,李衍才轉身道:“前輩可有線索?”
武塚看了一眼地上的武巴,眼神稍微柔和,搖頭道:“若有線索,老夫早已擰了仇家的頭顱,哪還會等到現在。”
“那兔崽子跟老夫關系不好,這些年四處游蕩,神神秘秘,族中沒一個人知道,他私底下在做些什么。”
“老夫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
“晚輩隱約知道一些…”
李衍也不廢話,將武瞿與黃泉組織的事說了一遍。
“這兔崽子!”
武塚聽罷,頓時怒氣涌上,臉皮漲得通紅,“家中的事甩在一旁,說什么登神歷練,偷偷招惹這些人,我…”
話未說完,忽然扭頭看向旁邊。
只見那童子怯生生地抓著他的褲腳,“爺爺,別罵我父親…”
老頭聞言,硬生生忍住怒意,嘆了口氣。
李衍看向童子,“這是武兄兒子?”
“嗯。”
老頭摸了摸童子的腦袋,嘆道:“他娘死的早,那兔崽子又整天游蕩在外,好不容易說要安定下來,唉”
李衍聞言,也不好多說什么。
這天下間,最難說清的,就是親人之間的關系。
武塚的情報他也知曉一些,年輕時就闖下“滄州鐵獅”之名,距離宗師也只有一步之遙,又豈是個安分的主,而且脾氣火爆,性子臭。
武瞿從不跟他說自己父親,估計心中也有些怨恨。
想到這兒,李衍從王道玄要來一枚花錢。
這枚花錢個頭頗大,圓形方孔,正面刻著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后面用小篆寫著“長命富貴”、“驅邪降福”八個字。
此為“四靈錢”,乃唐宮王室流出,罡氣氤氳,有驅邪護身之威,是青城開窖大會時,王道玄找到的幾枚,非常珍貴。
李衍將花錢塞在童子手中,柔聲問道:“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武安吉。”童子怯怯的回道。
“嗯,好名字。”
李衍點了點頭,正色道:“我與你父親是很好的朋友,這枚錢不要離身,將來不論遇到任何難事,拿著信物來找我!”
安慰了童子一番,李衍才又看向武塚,
“還請前輩帶我等去武兄墳地…”
武家就在滄州城附近。
和許多家族一樣,他們就在村中修建祖屋,大多是同姓族人,耕種習武,形成宗族聚集群落,沒什么特別。
武瞿的墳墓在村子后山。
冀州種的是冬小麥,每年十月播種,六月收獲,此刻麥穗泛青,漫山遍野綠油油一片,地邊新墓新碑,赫然刻著武瞿的名字。
李衍忍著悲痛,一番祭祀后,看向旁邊王道玄。
他已用神通探查過。
武瞿的尸身,已經有些腐爛,查不到任何異樣。
王道玄早已準備好,先在地上用木棍插出八卦形,將武瞿生前常戴的玉佩放在其中,又抓了把墓中土撒在周圍,掐訣念咒,搖著銅錢龜甲占卜。
武瞿的死,沒有半點線索。
王道玄的卦象半準半不準,但至少是個希望。
嘩啦啦,銅錢掉落在地。
銅錢掉落的也很是古怪,正好正三個,斜三個。
其中兩正一反,另外三個皆為正。
“道長,此卦何解?”
旁邊的武塚迫不及待詢問。
十二元辰的名頭,他當然聽過,心中也抱了一絲希望。
王道玄撫須觀看,若有所思道:“此為澤水困卦,《象》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
見眾人一臉迷糊,他便解釋道:“澤無水,是困境,按照卦象解釋,武兄弟應該是陷入絕境而死,‘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可以解釋為,因信任之人背叛。”
“老夫就知道!”
武塚冷哼道:“原本在家好好的,突然往津門,說至交好友有性命之危,問他也不說,果然是交友不慎!”
李衍問道:“前輩可打探到他的朋友是誰?”
武家是滄州大族,江湖上的門道肯定不少。
然而,武塚卻搖頭道:“那兔崽子早已踏入丹境,很多年前,便不與尋常江湖中人交往,老夫托人打聽,也沒問出他津門認識誰。”
沙里飛眼珠子一轉,“武兄弟這些年,大多時候都是與黃泉組織打交道,會不會是那些人背叛了他?”
李衍若有所思道:“武兄護法的‘活陰差’,已經被人害死,雖說黃泉組織出事后便分崩離析,但說不定有他的好友。”
“前輩放心,我知道黃泉組織的一些暗號,到了津門就嘗試一番,若能找到失散的成員,說不定就有線索。”
武塚一聽,連忙開口道:“老夫也跟著去!”
“不可!”
李衍搖頭道:“武兄被害,兇手是誰還不得而知,若非是針對武家,前輩跟著離開,豈不是正中了奸計?”
說著,又看向遠處蹲在青草邊沉默的小孩武安吉,“武兄只留下這一孤子,還需要前輩照料。”
“放心,無論兇手是誰,我必提著他的頭來祭奠武兄!”
因為武瞿之死,武家村的氣氛有些凝重。
李衍等人也沒多待,祭拜后便回到滄州碼頭,乘船離開。
眾人心情也不好,一路上,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就連一向沒心沒肺的武巴,醒來后也只是蹲在船頭,陰沉的像塊石頭。
臨清關那邊的情報,不斷從漕幫渠道傳來。
這次混亂,完全是馬太監苛捐雜稅引起,還逼死了不少人,才弄得民怨沸騰,引出禍端。
領頭鬧事的商會首領,全部被抓入大牢。
還有那些跟著打砸搶燒的腳夫,有些直接死在槍口下,有些則被沖散,跑到了附近江河之上當水匪。
雖說都是可憐人,但此舉觸犯了大宣朝廷禁忌,再無生路。
當然,馬太監也沒落下好。
他自己死于亂軍之中,這些年收斂的巨額財產,也全部被抄沒,那些為虎作倀的小太監和稅吏,有一個算一個,全被押入大牢。
李衍知道,此事只是個開始。
臨清關是天下第一鈔關,雖說開海之后,稅銀已比不上沿海,但在大宣朝的分量,仍然舉足輕重。
此次暴亂,多半又會引發朝廷新一輪爭斗。
當然,這些事他也懶得理會。
甚至乾坤書院,也暫時被他擱在腦后。
眾人此時只有一個目標,
替武瞿報仇!
又經過一天一夜,終于到了津門。
津門的名頭,眾人早有耳聞。
因大運河的貫通與漕運興盛,此地成為南北物資轉運核心樞紐,又因為開海貿易,大量商會匯聚,在城中建起一個個作坊。
這些年,已吸引了海量人口。
從關中到豫州,從平民百姓到江湖中人,都在往這里跑。
清晨薄霧未散,漕船已至三岔河口。
所謂三岔河,就是南運河、北運河與海河交匯處。
這里是天津最重要的碼頭區域。
眾人抬眼望去,但見百丈寬的河面上擠滿漕船。
漕幫的“滿篷快”與鹽商的“長蘆駁”交錯停泊,桅桿如林。
有的船頭豎起“槽”字旗,有的則豎著鹽引旗。
晨霧與咸濕海風里糾纏,裹著碼頭喧囂撲面而來。
碼頭上,腳夫們密集如蟻,皆赤膊扛著漕糧麻包,踩著顫巍巍的跳板上下貨,監工的鞭子抽在青石板上爆出火星,呵斥聲混著津腔俚語:
“麻利點兒!晌午前這八百石米不進北倉,衛所爺們的刀片子可不等!”
李衍他們乘坐的是漕幫貨船,這次主要是運貨,捎帶送的他們。
還沒靠岸,便有稅吏乘船而來。
比起臨清關,這邊的稅吏說話客氣了不少,但動作同樣兇狠。
他們拿起鐵釬捅穿糧袋,黃米“嘩啦”傾瀉而出。
那稅吏只是瞥了一眼,便隨手寫下“霉米”二字。
一路跟隨的漕幫弟子看到,也不惱火,滿臉陪笑走到跟前,動作利索塞過一錠雪花銀:“運河浪急,難免發霉,您老高抬貴手…”
稅吏掂了掂銀子,又斜瞥了一眼,蘸朱砂筆在賬冊畫個圈。
那船“霉米”轉眼成了“上等粳糧”,可直送京通倉充數。
李衍等人,就在旁邊冷眼觀望。
待稅吏走后,沙里飛忍不住罵道:“媽的,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漕幫弟子苦笑搖頭道:“自古以來都是這般,諸位莫跟他們一般見識,朝廷殺了一批又一批,但伸手的卻從不斷絕。”
李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而是看向遠處。
海河之上,除了漕幫和鹽商的船,還有大量商船。
其中有一些,明顯不是神州制式,格外引目。
上面西洋水手正用鐵刷清理炮膛殘渣,還有黑人刷著夾板。
“那是紅毛番商船。”
漕幫弟子見狀,連忙解釋道:“聽說叫什么郁金香號,每次來津門,都帶著滿船香料和金器,專門換瓷器和茶葉,有錢得很。”
說著,又低聲道:“津門這碼頭,我們漕幫還有些面子,但真正主事的卻是‘靜海幫’,城中的‘鍋伙’都是他們手下,背后還有朝中大員撐腰,勢力不小。”
“這些人和我漕幫井水不犯河水,舵主也吩咐過,不要和他們起沖突…”
“放心。”
李衍知道其意,點頭道:“送到這里就好,上了碼頭后我們離開,無論發生什么,都與你們漕幫無關。”
那漕幫弟子苦笑道:“李少俠見諒。”
滄州的事,他也隱約知道,十二元辰的威名更是如雷貫耳。
真要弄出什么大事,根本不是他們能扛得住。
陳三這舵主,也就在張秋鎮是土霸王。
到了津門,說出去名號都沒人搭理。
很快,漕船便靠近了碼頭。
李衍等人將行李卸下,找了牛車拉著,準備進城。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喧囂。
只見一名身高馬大,眼眶烏青的漢子,走了幾步,突然摔倒在地,瘋了一般抓撓著身上皮膚,鼻涕眼淚橫流。
他旁邊還有兩人,見狀面色微變。
“媽的,這時候犯癮!”
說吧,就將漢子拉起,匆匆拖到路旁茶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