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豐回來了,隨便坐。”
梁豐回到佳禾面見鄒汶懷時,鄒老板正戴著老花鏡看一份賬單。
見他進門,鄒汶懷笑瞇瞇遞過手里賬單,調侃道:“講個笑話給你,阿龍這次在《警察故事》商場里那一跳,連保險公司都被嚇得不輕,放話說如果下次他再做這種危險動作,他們就不再受理阿龍的保單。”
梁豐接過賬單掃一眼,附和笑了兩聲:“阿昌就威風了,有這樣一個契仔,紅過當年的謝賢、李小龍。”
“他進得了荷里活才叫威風。”
鄒汶懷不置可否的笑了下,半開玩笑道:“知道你最近很忙,不過接下來《警察故事》要在西德、丹麥這些國家發行上映和宣傳,免不了要勞煩你這位特派員去海外出差。”
梁豐特派員這個綽號,是他當年在青年軍204師撰稿時,被巴蜀派往廣府接手文化工作的特派專員職位。
也差不多是在那時候他結識了鄒汶懷,一直對自己這個身份引以為傲,后來與鄒、何兩人脫離招氏成立佳禾,梁豐憑借與寶島的緊密聯系,輕松幫佳禾打開外埠市場,也奠定了其在公司主管發行宣傳的董事經理地位。
所以即便最近梁豐上躥下跳,搞出來不少事,連蔡篤生都看他不順眼。
但鄒汶懷與何關昌始終對這位相交幾十年的老朋友、佳禾開山元老沒什么惡感。
“明白,我隨時可以過去。”
梁豐答應的很痛快,說完又露出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鄒汶懷問:“還有其他事?”
“不還是1024那班撲街搞事出來。”梁豐嘆口氣說:“寶島那邊打電話給我,對總會在香江的工作不力很不滿意,所以今年各家電影公司的獻金要提前送過去。”
鄒汶懷皺皺眉,摘下鼻梁上的花鏡輕輕擦拭。
所謂獻金,其實就是香江電影公司給寶島交的保護費,除了每年雙十節主動奉送的現金,明星赴島免費演出也包含在內,拿不到半毛錢演出費。
只是今年前不久,童月娟帶著八大片商剛來過香江,雖然談不上正式獻金,但各家電影公司多少都包了大紅包送過去以表忠心。
現在又要提前交保護費?
“應該的。”
鄒汶懷沉吟片刻,想著反正早晚都要給錢,索性放下花鏡笑著點點頭:“遲點拿現金給你,院線旗下其他電影公司的獻金照舊從佳禾賬面上拿,不要為難小的,另外幫我向寶島總會問好。”
梁豐擠出笑紋,沒說話。
鄒汶懷故作不滿道:“怎么,不會現在就要吧?”
梁豐搖搖頭:“不是!只不過今年總會有新規定,香江所有電影公司的獻金要往上提。”
“提高多少?”
“三倍半。”
“咩話?!”
鄒汶懷猛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望向一臉無辜的梁豐。
不多時。
梁豐手里拎著個黑色皮包,從佳禾辦公樓里走出來。
外面一輛轎車旁,馮淬帆和岑建勛兩人滿臉堆笑迎上去。
“梁委員,我們剛從報社回來,黃太太今年的短篇集,《明報》肯出千字三千塊的價格買斷,不愧是文壇女豪杰呀。”
黃太太說的是梁豐老婆黃愛娜,一個沒什么作品名氣,但人家隨手寫出一行文字,稿費比林燕旎、亦舒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嗯,上車再講。”
梁豐不咸不淡應了一聲,招呼兩人坐進車里。
接著打開皮包,亮出里面一沓沓港幣,給他倆一人扔了幾沓:“總會今年提前給大家發獻金,希望大家明年再接再勵。”
馮淬帆眼前一亮:“今年給這么多?”
岑建勛七十年代就轉做制片投資人,本身不怎么缺錢,稍稍矜持一下:“我就不拿了,這筆錢留給救國會繼續做統戰工作。”
梁豐瞥了他一眼,還沒等開口。
一旁的馮萃帆用手肘撞了岑建勛一下,語重心長:“卷毛,你不拿,梁委員怎么拿?梁委員不拿,童會長怎么拿?童會長不拿,我們怎么進步?”
梁豐微闔雙目靠在椅背上:“下一家是不是輪到新奮斗?開車。”
臆想的商戰:
股海翻涌、商業間諜,談笑間友商灰飛煙滅,霸道總裁算無遺策一計安天下。
真實的商戰:
給對手的發財樹潑開水,拔對手公司網線,搶對手公司的公章。
高端的商戰:
你只需歲月靜好,靜待對手腦抽犯蠢。
自由總會這次就犯了蠢。
一層層圓仔湯搓下來,今年電影公司的獻金加碼到三倍半。
竭澤而漁,電影圈怨聲載道。
大一點的獨立院線、電影公司,考慮到在寶島的生意,捏著鼻子付過錢。
中小型電影公司卻經不起這種折騰,心里各自盤算起主意。
要不還是回電影協會?
九一娛樂。
翟遠看著施楠生遞過來的一張張入會申請,差點被氣樂了。
“公共廁所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翟遠拿著支鋼筆,撥弄著桌上的入會申請,挑了幾個反復橫跳的典型。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王八蛋上次信誓旦旦登報說受到電影協會蒙蔽,如今還想返轉頭?把他們的入會申請拍成相片,寄去各處報社刊登,總之我不打算收留他們,看看自由總會還要不要這幾顆墻頭草。”
施楠生心知肚明,這樣一來,得罪了本土和寶島兩大惡霸,這幾家公司算是徹底玩完了。
不過翟總也心慈手軟,放過了其中幾個:“鄭則士不錯啊,之前退出的時候也跟我好聲好氣商量,他投資那部《何必有我》花光了全部身家,沒有外埠市場的確會虧損的跳樓。”
“那讓他回來?”
“回來吧,回來吧,哪兒你媽黃土不埋人啊。”
翟遠笑著搖搖頭,有時候覺得這群人在香江撈電影也挺不容易,誰的話都要聽,誰都得罪不起。
“順便拿鄭則士做個宣傳,他那部《何必有我》票房多少?”
“本土票房七百萬出頭,寶島收了四百多萬港幣,對這種中小成本的電影來說算是不錯。”
“你估計刻錄成光盤,這部戲能賣出去多少份?”
“翟先生,你當我是神仙咩?”施楠生笑容無奈:“光盤和電影票不同,又沒有院線參考,這種數據我怎么估的出來?”
“好吧!”翟遠笑了下:“那就做一份數據出來,遲點聯系快播,幫《何必有我》發行光盤,銷售額定在五百萬左右,賣不出去的份額公司出錢補上。”
施楠生默默點頭。
果然夠典型,堪堪壓了寶島票倉一頭,明著告訴外面的人,快播的光盤發行現在可以取代寶島院線。
雞毛鴨血的七月份過去。
迎來更加雞毛鴨血的八月。
正面典型的鄭則士重回電影協會,翟會長不僅網開一面,更大度幫他做電影發行。
反面典型的幾顆墻頭草,被無良媒體爆出私下勾結電影協會,入會申請清晰擺在報刊上,其中不乏痛陳自由總會收受獻金賄賂的言論。
反正香江電影圈肯定混不下去了。
無聊的嘴炮交鋒中。
8月中旬。
人民X報第四版專欄刊登出一條新聞:
新X社香江8月19日電,醫療衛生署今天下午宣布解除香江霍亂疫埠名稱。
自本月12日以后沒有發現新增霍亂病例,前曾報過有一老婦患霍亂死亡,后經查實這名老婦是其他疾病致死,證明整個疫期沒有一人因霍亂死亡…
香江街頭巷尾,終于恢復往日熱鬧場面。
8月20日。
新寶、佳禾兩條院線聯合放映《僵尸先生》。
同一天。
1024的《玉蒲團》登上大銀幕。
又買了點通稿做宣傳:
‘疫埠時期,三和電影公司及1024免費大家看戲,香江市民無不欠其一張電影票,請大家走進戲院支持《玉蒲團》。’
久未露面的陳蘭主動現身。
面對鏡頭時,露出優雅微笑:“無論是我還是翟先生,都認為其實沒有任何人欠我們電影票,所以也希望大家不要這樣宣傳。反而是我們欠影迷太多,公司走到今時今日的位置離不開大家支持,所以每次拍電影盡量拍出好的電影來…”
回應很大氣。
可惜對《玉蒲團》的票房沒什么推動性。
幾十萬張光盤送出去,觀眾口頭支持一下,很少再有人被鼓動進電影院貢獻一張戲票。
況且三級片自帶私密性,當然是在家里欣賞更過癮。
“昨天首映票房20萬,今天跌到18萬,連電費都不夠付。”
《玉蒲團》上映第二天,錢茂升拿著最新的票房走勢過來匯報情況。
翟遠不以為意道:“正常,幾十萬張光盤送出去,還有人肯進戲院就不錯了。”
畢竟還沒有培養出足夠的死忠粉,很難用情懷這兩個字去割韭菜,欠一張電影票的宣發后勁不足。
“《僵尸家族》怎么樣?”
“好喔,派人進去佳禾新寶做臥底,上座率七成以上。”
翟遠聞言點點頭。
等錢茂升走后,又接連打出去兩個電話。
“老沈,《僵尸家族》侵權《僵尸先生》的證據搜集怎么樣了?”
“家樂哥,讓你的手足去戲院包場,把《僵尸家族》錄下來做成光盤。”
還能讓你們把我欺負嘍?反正自家電影已經爛完了,都得死!
8月25日。
《僵尸家族》的首周票房還沒統計出來,佳禾、新寶兩家院線先后收到法院傳票。
“不好意思,我們收到《僵尸先生》制片方的起訴,《僵尸家族》涉嫌侵犯對方知識智慧產權,根據條例這部電影需要暫時下映,等法庭做出公平判決以后,再考慮是否準許繼續放映。”
兩家院線的老板都震驚了,做人怎么能這么無恥?
洪鑫寶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你之前不是和九一娛樂溝通過,拍胸脯同我講對方不介意我們跟風?”
“這部戲制作費和前期宣發,加起來八百幾十萬啊大佬!”
“法庭傳回來消息,這種官司調查取證至少打三個月,官司沒打完之前,電影沒辦法上映,如果被判侵權,我們還要向九一娛樂賠一筆錢。”
洪鑫寶瞬間汗流浹背。
自有香江電影以來,哪兒有人這么干過啊!
誰都知道香江電影圈跟風成性,就算真的抄襲侵權,私下里編劇導演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頂多發兩句牢騷,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不定今天鬧翻臉明天還要一起合作共事,圈子里主打一個人情世故。
結果九一娛樂這次直接拿起了法律武器。
“喂,楠姐,我是小寶啊。”
洪鑫寶打給施楠生,隔著聽筒也滿臉賠笑:“之前大家不是聊過《僵尸家族》這部戲嗎?你親口同我講可以正常上映,怎么現在搞得這么難看呀?”
電話那頭。
施楠生捂著肚子忍笑,語氣無辜:“有嗎?不記得了喔,不好意思啊洪大哥,翟先生正在開會,我不方便同你講太多,散會以后我再了解下詳細情況,先這樣拜拜。”
會議室里。
施楠生按下掛斷鍵,眉眼帶笑。
“洪鑫寶在電話里面說他是小寶。”
聯想到洪鑫寶往日里大哥大的作風,一句話惹得眾人紛紛發笑。
“居然把我的胖師侄逼到這種地步,看來這部戲前期投資不小。”
翟遠也笑出聲:“不過無所謂啦,畢竟師叔侄一場,他如果因為這件事找不到工開,我請他過來。”
“《僵尸家族》被逼撤檔,佳禾、新寶又緊急上了那部《皇家師姐》。”
“他們上《皇家師姐》,我們上《開心鬼》續集和《霸王花》兩部。”
“收到”
這時候,宣發部門的主管推門而入,看了眼會議室里眾人,目光落在翟遠臉上,面色古怪。
“什么事?”
“翟先生,剛剛收到自由總會送來的請柬,邀請你去寶島參加金馬獎頒獎典禮。”
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還來不及反應這件事,手邊大哥電話接著響起。
翟遠揮手壓下眾人對金馬獎邀請自己的討論聲。
“喂明哥,什么事?”
“老板,元朗這邊來了幾個荷蘭佬,說是飛利浦公司的人,想同我們談一談光盤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