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驅虎吞狼
天下苦自由總會久矣！
馮炳仲聽完陳容美的分析，用力搓把臉，半晌沒開口。
如果連寶島片商的支持也失去，新寶院線真就變得毫無根基背景，只能憑自身實力與佳禾、1024過招了。
可問題在于，現在的新寶院線根本沒有實力。
眼下看來，是當初站錯隊跟了自由總會，以至于后知后覺讓翟遠搞出來的電影協會。
如今自由總會即將落幕，反觀1024卻憑借電影協會如日中天，吸引了大批電影人幫他們的院線提供片源。
就連佳禾也把陳仕龍借給對方拍新片，隱隱有結盟的趨勢。
一步錯、步步錯。
難道要向對方低頭服軟？
馮炳仲想到這里，又抬頭看了眼陳容美，想知道這位老友究竟有何打算。
“我六叔當初在閩省羅山鎮梧桐村讀私塾，13歲到馬尼拉打拼，30歲到香江做電影生意，搞出來現在這條新寶院線。”
陳容美點起支煙，不急著給意見，而是瞇起眼追憶起這一代家族掌門人，六叔陳俊巖對自己的忠告：“六叔經常對我講，似我們這種富貴人家的少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肯替其他人做打工仔，還想自己做頭家，最適合的生意就是撈電影，既不必建貨倉，又不必儲存貨物清點，能省下不少麻煩。”
“所以他在分家產的時候，派我來接管香江的戲院生意。可惜我六叔一定想不到，今時不同往日，不是像他當初那樣，手里揸住幾間戲院就能坐收門票的年代。”
陳容美沖著馮炳仲笑了下，噴出團煙龍：“新寶當年聯合國泰拍一部《家有賢妻》全線爆滿，招毅夫看了都要眼紅，院線和片商皆大歡喜。現在下面這群人給我們提供什么片源？號稱最強系列片的《最佳拍檔之千里救差婆》，拿著寶島片商2000萬的預算，又是請陳仕龍來客串，又是請張艾嘉、葉倩文，前后拍了幾個月時間以為有幾巴閉，最后一看票房2300萬，連成本都收不回來。丟！我如果是寶島片商，就算背上政治立場問題被拉去打靶，也不肯再傻乎乎拿錢出來投資啦”
“這套戲主要是演員檔期的安排有問題…”
馮炳仲無奈聳下肩，又咬牙道：“還有撲街的盜版問題！”
新寶院線成立時風風火火，放出豪言要一年連開十部戲，其中最大投資就是光頭佬這部《千里救差婆》，麥加從1024過檔也是轟動一時的娛樂新聞。
為了保證片源兌現十部戲的承諾，又讓《千里救差婆》的男主角許官杰，同期多開了一部《衛斯理傳奇》，結果直接導致許官杰體力不支生病住院，兩部戲里不少動作戲場面難以應付下去，不得已臨時修改劇本，狂加女主角張艾嘉的戲份。
然后這兩部戲一上映，不出預料的全部撲街。
這么說也不妥，其實單論票房數據也不算撲街，畢竟都過了千萬級別。
可跟制作費比起來，堪稱災難。
《千里救差婆》2000萬預算，票房2300萬。
《衛斯理傳奇》1800萬預算，票房1900萬。
兩部大制作的虧損，直接嚇退了當時還力挺自由總會的寶島片商，絕口不提明年繼續購買片花，投資新寶旗下電影的話。
“虧損就是虧損，不必找其他借口，況且這兩部戲的盜版碟片難道賣的很好？我看不見得。”
陳容美撣了撣掉在褲子上的煙灰，笑道：“前兩日特意派人去了趟盜版市場考察，新寶院線今年這幾部電影的碟片價格，在盜版光碟里也是最低價格，買《玉蒲團》送《衛斯理傳奇》的場面你有冇見過？恐怕翟遠當初如臨大敵，特意分出心思盜版我們院線的電影，也沒想到會是這般不戰而勝的場面。”
1024和快播科技同一家老板，即便翟遠盜版新寶院線電影這件事做的再隱秘，甚至自潑臟水先盜版自家電影。
要得也不過是法律層面不被抓住馬腳而已，明眼人依舊看得清楚是他的手筆。
只是沒想到新寶院線今年這幾部戲這么拉胯，白白浪費了翟總的盜版組出工又出力。
見馮炳仲無言以對。
陳容美又笑道：“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既然寶島片商愿意當出頭鳥拿錢出來，不就主動讓位給他們做嘍所以無論接下來這幾部戲虧得再多，新寶院線照舊收分成，除掉戲院每日的支出維護，無論如何也有的賺。”
馮炳仲嘆道：“可惜像寶島片商這種冤大頭，只能坑這一次，等戒嚴令解除以后，他們寧可買1024的電影。”
寶島一旦不干涉香江電影的立場問題，自由總會就成了紙老虎。
介時寶島片商再拿錢出來，勢必會盯著質量最高的那一批引進，理論上只要賺到錢就是雙贏局面，連帶著演員片酬上漲，影片質量更高，形成市場化的良性循環。
今時今日，香江三大院線哪家電影的質量最高？
1024毫無爭議排在榜首，更蓋過了鼎盛時期的銀公主院線，即便前些日子遭到佳禾與新寶院線的聯合打壓，稍顯疲軟，但《廣島怪物》的宣發一出，如今儼然已經成了市民心目中最受期待的電影。
更遑論最近接連宣發，正在制作當中的《龍虎風云》《僵尸先生2》以及《賭圣》一系列電影。
電影協會的成立，使得九一娛樂旗下人才濟濟，片源空前充裕。
“佳禾的梁豐前腳升任寶島僑選立法委員，后腳就跑路去了多倫多，如今鄒汶懷、何關昌、蔡篤生這三大亨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他們不肯跟1024硬碰硬，希望講一個以和為貴。”
陳容美望向馮炳仲，說：“如果新寶院線現在也向1024靠攏，翟遠在香江影壇，就是當初鼎盛時期招毅夫在影壇的霸主地位，所以現在兩條路擺在眼前…”
馮炳仲挑了下眉，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第一，我們主動去找翟遠談合作，新寶院線目前十五間戲院出售一部分股份給他，將來九一娛樂出品的電影可以擺在新寶排片，雙線聯映。”陳容美說道：“到時候他做行業龍頭，我們套現閃人、照收分紅。”
馮炳仲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拿起陳容美面前的煙盒，自顧自摸出來一支點燃。
接連吞吐幾團煙霧，馮炳仲臉上露出笑容：“陳六叔把香江的電影生意交給你，除非你被逼到走投無路，否則以我對你的了解，不會這么輕易向1024低頭服軟，甘心做一個收租佬…另一條路講來聽下？”
“這句話你又講錯，有時候不是我不肯做收租佬。我來香江，家族里大大小小幾十雙眼睛盯著，搞得我想服軟也講不出口。”
陳容美一副頗為無奈的口吻講完，旋即又道：“既不肯低頭，本土這些電影公司又拿不出好內容，那就只剩下第二條路可以走。”
說話間，陳容美拉開辦公桌抽屜，從里面取出一份清單遞給馮炳仲。
“咩來的？”
“新寶院線明年準備上映的十部戲。”
馮炳仲好奇接過那份清單，粗略掃了兩眼，眉頭不自覺皺起。
上面是一條條北美電影片單，每一部片名后面，均標注出詳細的市場劃分。
《回到未來》，科幻喜劇片，北美票房兩億一千萬美金，主演邁克爾福克斯…
《壯志凌云》，劇情動作片，北美票房一億八千萬美金，主演湯姆克魯斯…
《鱷魚鄧迪》，喜劇冒險片，北美票房一億七千萬美金，主演保羅霍根…
《含苞玉女最風流》…
一份清單，十部好萊塢電影，俱是1985至1986年北美票房最高的一批。
馮炳仲難以置信的望向陳容美：“你準備全盤引進西片，給新寶院線提供片源？”
“有什么不妥？現在的西片院線小打小鬧，只有三五間戲院的排片，新寶十五間戲院全線放映西片，將來佳禾和1024做港產片，我們就專做西片，徹底補全這塊空白市場。”
陳容美悠哉哉道：“荷里活的電影質量很高，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本土的這些電影人靠不住，與其掏一筆制作費請他們拍生死未卜的電影，不如將這筆制作費拿出來，買下荷里活最火熱的電影，北美電影市場相當專業，還主動搞出來的票房排行榜，連我們大海撈針挑選片源的步驟都省略，只需要照著排行榜上的電影引進就好。”
馮炳仲喃喃道：“這樣做恐怕會趕絕香江本土的電影市場呀。”
陳容美嗤笑一聲：“有什么所謂？你在銀公主做了這么多年，不會真的對港產片產生感情，要替香江電影的未來考慮吧？”
馮炳仲沉默不語。
多年老友，他看得出這手筆的確是陳容美的作風，利字當先，其他院線老板多少還要考慮手下電影人開工的問題，陳容美不插手電影制作，馬尼拉歸來又沒有人情牽絆，完全可以放開手腳大搞西片引進。
“得罪1024和佳禾的事先擺在一邊，港府不會讓你這么做的。”
馮炳仲深吸口氣，緩緩開口說道：“即便是白人鬼佬，也要考慮本土電影市場的健全發展，關系到整個電影行業幾萬人的生計，不是你拿錢出來引進電影就能搞得定。”
“上個月你這么講，我或許還要認真考慮一下。”
陳容美面帶微笑，就像他說有兩條路一樣，又拿出第二份文件遞給馮炳仲。
“現在的形勢變得好快，尤德剛剛死在燕京城，新任港督還沒來香江，事頭婆臨時啟用布政司鐘毅杰代理港督一職。滿打滿算，鐘毅杰這個代理港督最多做半年，而且很快又要退休離任布政司，所以我在英國買了兩處地產，外加一間商鋪，提前慶祝他即將榮歸祖家。”
陳容美指著馮炳仲正在翻看的第二份文件：“唯一的請求，就是勞駕他在任期內，在這份新寶院線未來十年全線放映西片的許可書上面簽個名，照舊遵守目前的審查標準，但這十年間新寶院線引進西片的數量不再受到限制…”
一個即將退休的代理港督，的確不會在乎香江電影人的死活。
甚至是香江人的死活。
陳容美這一鋪機會抓得很準，最緊要還有天時地利。
時任港督尤德在訪問燕京城期間，心臟病發客死他鄉，成為第一個掛在任期內的港督。
英國佬臨時啟用個布政司的鐘毅杰上位，與過去空降的港督不同，鐘毅杰其人自六十年代到香江，一步步往上爬，期間結識了不少華人富商，如今水鬼升城隍，間接給了這些商人們突然接觸到香江最高長官的機會。
就連李嘉城也從星家坡匆匆返港，秘會這位臨時港督，黃浦實業莫名拿到鉆石山附近一塊商業用地。
陳容美引進西片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對香江電影圈來說，無疑又是一輪新的地震。
“驅虎吞狼！”
因為把陳仕龍借給九一娛樂，此時正在星馬婆羅洲避風頭的鄒汶懷看著手里報紙，臉色驟然凝重。
‘南源太子發聲明，為豐富香江本土電影種類，新寶院線自今日起全面引進西片。’——《明報》
短短百十來字的一篇報道，配合照片里陳容美意氣風發的模樣。
鄒汶懷雙手不自覺攥緊，將報紙揉成一團重重拍在桌上。
第一個念頭就是陳容美怎么拿到的鬼佬許可？
距離回歸還有十年時間，鬼佬這么快就不顧本土電影人的死活？撲街娛樂稅可沒少收啊！
緊接著就是后怕心驚。
荷里活電影是什么質量大家心知肚明，連招毅夫當年都不敢貿然引進西片，同時要對引進西片的院線出壓，因此香江自開埠以來，最多的西片類型是沉悶乏味的英國電影。
后來隨著香江本土電影市場越做越大，整個行業成了納稅和制造就業機會的大戶，港府連英國電影都不再強迫引進，并有意扶持港產片，收緊西片引進的沖擊。
現在平衡被打破。
陳容美突然搬來荷里活這尊大佛坐鎮新寶，隨便一部電影動輒上億的制作費，憑香江這些低成本的港產片，怎么夠格跟對方爭？
“阿昌，有冇看今天的新聞紙？”
沉吟許久，鄒汶懷深吸口氣起身走到電話機旁，撥通了身處南韓何關昌的號碼。
“撲街馬拉佬！大家維持港片西片的局面這么多年都沒人敢打破，他想把香江電影市場趕盡殺絕呀！即刻聯系蔡篤生，同我一起回香江，這次輪到1024和佳禾聯手，看下邊個是狼邊個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