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下不為例
“后生可畏啊。”
鄒汶懷與何關昌在內的幾個佳禾大股東，從西貢附近一間獨立戲院走出來。
幾人坐進停在外面的一輛加長版豪車里，司機發動汽車行駛五分鐘后，鄒汶懷靠在背墊上輕聲感慨一句。
遠在西貢這種偏遠地區的戲院，剛才看過的那場《無雙》上座率依舊火爆。
年近六旬的鄒汶懷想起多年前的一天，他帶人從招氏離開創立佳禾，在電影事業上壓過招毅夫，其后幾年又竄出個新壹城，自己和招毅夫聯手都沒能打贏對方。
如今的九一娛樂，只怕招氏復生，聯合佳禾與新壹城，也抵擋不了對方的洶洶來勢。
“江山代代有人出，不知下一個打贏九一娛樂的又會是誰。”
車里氣氛略顯得低沉，幾個上年紀的老家伙們默不作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關昌抱著肩膀，臉上表情倒無甚所謂。
他拿著陳仕龍這張王牌，外面風云攪動的再厲害，也能巋然不動。
董事經理梁豐心里有點忐忑。
他在公司里算是‘挺洪派’，始終覺得洪鑫寶的前途無量，這一點在前幾年洪鑫寶接連拍出不錯的動作片時得到印證，但隨著陳仕龍的崛起，明眼人都看得出誰才是佳禾真正的搖錢樹。
尤其是今年圣誕檔，因為《快餐車》已經在暑期檔上映，他將圣誕這個檔期留給了洪鑫寶的新片。
結果在得知《無雙》定檔12月12日與自己撞期時，洪鑫寶直接找到他，支支吾吾表示因為自己那部電影后期還沒做完，想延期十天半個月。
不止是打了自己的臉，連帶著讓佳禾失了顏面。
“豐哥，洪鑫寶新拍的那部戲叫什么名字？”
車里，始終沒有出聲的蔡篤生哪壺不開提哪壺，突然故作疑惑的問了梁豐一句。
整車人里屬蔡篤生輩分最小，但他是鄒汶懷的表弟，這層表親關系令他經常可以作為鄒汶懷的嘴替，說一些大老板不方便說的話。
梁豐瞄了眼閉目養神的鄒汶懷，心說這就來興師問罪了。
他臉上帶出微笑，從容答道：“他那部戲叫《貓頭鷹與小飛象》，本來也定在圣誕節上映。”
蔡篤生面露了然之色，旋即又問：“后期沒做完？”
這話是洪鑫寶拿來搪塞梁豐的理由，梁豐當著一群老狐貍的面，肯定不會用這種拙劣借口。
他苦笑一下，只得如實說道：“他和卷毛岑健勛合作搞了間新寶電影公司，找外面的大老板投資拍了這部《貓頭鷹與小飛象》出來，聽說跟《無雙》撞期，三毛擔心票房被吸走沒辦法跟投資人交代，所以跟我商量延期幾日。”
蔡篤生問出經過，笑道：“洪鑫寶不錯啊，公司給他開了佳峰、寶禾兩間公司還不知足，跟外面的人又組建一間新公司，我看他才是電影圈的大水喉，勁過1024的年輕老板。”
這話說出來，梁豐自己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扯了下嘴角說：“他人脈廣，這兩年的確跟外面的朋友來往比較多，都是沖著朋友情面幫手。”
蔡篤生呵呵笑了兩聲，不再開口。
車里氣氛靜默片刻。
鄒汶懷緩緩睜開雙眼，語氣平淡的說了句：“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鄒先生連這種事都忍得了，果然有大老板風度。”
九一娛樂的茶水間里，王金、吳語森為首的兩位導演，跟其他幾個演職人員湊在一起聊八卦。
王金將佳禾幾位股東在車里聊天的一幕講出來，說的繪聲繪色，勾起不少人興趣。
有同事吃完了佳禾的瓜，扭過臉問王金：“金哥，是不是真的啊？你說的好像自己親眼見過一樣。”
王金臉上肥肉亂顫，不滿道：“挑！蔡先生是我師父，他打電話給我難道有假？梁豐那個撲街仗著是自由總會的骨干，之前一直借題發揮，想讓蔡先生教訓我不要跟1024走太近，活該他這次被我師父刁難。”
幾人聊得正歡。
翟遠端著個超大號的搪瓷杯走進茶水間，看了他們一眼問：“什么事這么開心？”
吳語森笑著將剛才王金講過的八卦說了一遍。
翟遠一邊聽著，一邊拿著從燕京帶回來的搪瓷杯，撒了一大把高碎茶葉泡開。
“下不為例？這么看來鄒汶懷的確有肚量，但是如果你們敢背著我搞小動作，哼哼！”
翟遠簡單聽個大概，將杯子頓在桌上，眼神威脅的掃過吳語森他們。
幾人臉色尷尬的賠笑，一個個立刻開始表忠心，說不會做洪鑫寶那種撲街的事。
“講笑的嘛，大家不用太緊張。”
翟遠擺手笑道：“這種事最緊要是有商有量，肥佬跟老吳明天如果說，哎呀老板我想跟公司以外的制片機構合作，那大家坐下來四四六六講清楚，我未必不會放人。”
王金干笑道：“翟先生，你就別試探我們了，我很有契約精神的。”
茶水間里一陣低笑。
吳語森笑著道：“這件事的關鍵是洪鑫寶有實力，佳峰他話語權不是最大，但寶禾的的確確幫佳禾賺了不少錢，《敗家仔》《鬼打鬼》《人嚇人》還有今年的《快餐車》，足夠平息公司高層對他私下那些小動作的不滿。”
王金也點頭道：“冇錯啦動作片市場他如今還是一哥，陳仕龍剛剛轉型做時裝片，將來未必長紅，佳禾現在還要靠洪鑫寶保住動作片的票房。”
翟遠聽了他們的分析，吹開杯子里的茶葉沫，小啜一口。
心中卻想著：如今佳禾確實還用得上洪鑫寶，對他的小動作可以縱容忍受，不過等明年《警察故事》橫空出世，大哥大就得跟大哥拉開恐怖的差距，到時候洪鑫寶自己給自己埋的雷，才開始一個個引爆。
八十年代末期，陳仕龍嘗試轉型，威禾投拍了《胭脂扣》《阮玲玉》等一大批文藝片，他自己還演了部文藝氣息濃厚的《奇跡》，結果差點賠光底褲。
同一時間點，洪鑫寶的寶禾也入不敷出，接連虧損面臨巨大債務危機。
手下兩大招牌公司岌岌可危之際，鄒汶懷出錢對威禾的內部運營進行援助，輕松就扭轉了陳仕龍的債務危機，但對寶禾卻選擇置之不理，沒過多久洪鑫寶名下的電影公司便全部破產倒閉，索性從佳禾出走。
后來直到李嘉城入股佳禾之前，陳仕龍還始終留在公司，稱得上是忠誠良將。
所以從王金嘴里傳出來，鄒汶懷這句‘下不為例’，翟遠覺得聽聽就算了，自己要是效仿起來搞大度容人那一套，公司要不了多久就得分崩離析。
翟遠啐了口茶葉沫，多問了句：“洪鑫寶這間新寶電影公司的大老板是誰？”
王金搖頭道：“他和岑健勛搞出來，當然他就是大老板，拍戲資金是從外面拉來的投資。”
翟遠嗯了一聲，心說看來‘德寶’是徹底被自己玩死了啊。
按照原本的時間線，得有個叫潘迪生的大金主給洪鑫寶注資，豪擲萬金承租招氏戲院，也是香江電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現在招氏的戲院在自己手里…
翟遠又想到一件事，問：“他那部《貓頭鷹與小飛象》的女主角是誰？”
王金說：“寶島三胡之一的胡惠中。”
翟遠用力拍了拍額頭，潘迪生不搞德寶公司，他力捧的女主角楊姿瓊也沒了，造孽啊！
估計是跟老板待在一起太過拘謹。
茶水間一群人聊了沒幾句，便相繼找借口離開。
翟遠把吳語森留下來，問：“你跟新壹城的人關系不錯，有沒有問他們這次為什么避戰？”
吳語森意氣風發：“因為我這部《無雙》很威猛！”
雷爵坤被家里的地產、小巴公司搞得焦頭爛額，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關注旗下電影公司的情況。
馮炳仲作為銀公主的頭號軍師，責無旁貸的挑起大梁。
此時新壹城的會議室里，他正拉著麥加給他做思想工作。
“市場部的伙計剛剛發來調研報告，《無雙》上映第一天預測票房起碼200萬，觀眾進場意愿除了這次1024的前期宣發，前作《英雄本色》的號召力也占了很大比重，另外這部電影的質量想必你已經見識過，現在撞上去只有四個字，兇多吉少。”
馮炳仲是戲院經理出身，對市場的理性程度極高，逐一分析其中利害關系。
說完又看向光頭佬麥加：“我跟雷老板匯報過目前的情況，你那部《圣誕快樂》延后十天排在12月22日，剛剛好25日圣誕節，再橫跨一個元旦假期，可以把《無雙》的沖擊降低到最少。”
跟洪鑫寶的《貓頭鷹與小飛象》一樣，麥加今年的賀歲檔也選在12月12日。
不過洪鑫寶是怕虧了投資人的錢主動要求延期，麥加現在的狀況多少帶點被逼迫的意思。
雷爵坤現在窮啊。
放在前兩年他寧可跟1024斗氣，也絕不可能延后檔期，但現在馮炳仲跟他說《圣誕快樂》只要避開《無雙》，票房能多賺幾百萬，二話不說便同意下來。
新鴻基對九龍巴士的收購戰打的如火如荼，絲毫沒有要停手的意思，公司小股東紛紛拋售手里股份，新鴻基無論什么價位全部吃進去，短短幾個月時間，雷爵坤已經逐漸失去對九龍巴士的掌控權。
另一產業九龍建業因為還沒有上市，反而得以保全，但境況同樣不容樂觀。
今年的樓價難得出現回暖架勢，可九建卻在接連幾次的地皮拍賣中，都未能拔得頭籌，雷爵坤最近正在跟九建的另一位大股東伍氏家族商榷，打算兩家合出八千萬港幣的巨款，強拍下油尖區的兩座商業大廈重建新項目。
馮炳仲在會議室里給麥加開大會。
會議室外，黃柏明跟新壹城另一位股東石添開小會。
石添笑瞇瞇道：“賀歲檔呀，你那部《開心鬼》如果放在這個檔期，票房輕輕松松破兩千萬。”
黃柏明面色如常的笑笑：“人家是大股東，當然拿最好的檔期，電影延期連馮炳仲都來安慰情緒，我們怎么會有這種待遇？”
兩人看似簡單地對話，卻醋意沖天。
同為新壹城的創始人，黃柏明、石添給公司立下汗馬功勞，尤其黃柏明是圈內有目共睹做了最多的事，石添都能拿19股份，他卻只有可憐的9。
石添雖然在三大股東里年紀最小，但入行早閱歷豐富。
他若有所指的對黃柏明說：“前兩天跟徐勀聊了幾句，他和施楠生最近在美利堅拍新戲，1024的老板對他相當看重，估計等他回香江就會有自己的電影公司。”
黃柏明抿了下嘴角笑道：“阿徐和施楠生一文一武，我做老板也會重用他們嘅”
石添又說：“曾智偉也不錯啊，他現在在洪鑫寶手下揾食，想必吃得很飽。”
新壹城七人小組里，徐勀和施楠生離開后，緊接著就是有武師功底的曾智偉宣布退出。
曾智偉臨走時，還在公司留下一句名言‘這鍋粥五個人分著吃不飽，我出去揾食，這樣大家輕松點。’
如今的新壹城七人小組，只剩三大股東和泰迪羅賓，從前抗衡佳禾的優勢越來越不明顯。
黃柏明深吸口氣，轉頭看向石添：“怎么無端端說這些？”
“我打算明年把手里的股份套現離場，出去做點小生意。”
石添望著黃柏明笑著說了句，見黃柏明面露驚愕，他不以為意道：“時代不同啦，我二十歲就進招氏做演員，后來編劇、導演、制片都做過，粉絲稱呼我一聲‘東方卓別林’，難道我真是卓別林咩？”
黃柏明皺眉道：“但是你那部《全家福》票房很好。”
石添沖他眨眨眼：“除了《全家福》，今年我還有其他電影嗎？”
黃柏明這才猛然間意識到，曾經鬼馬詼趣的大明星石添，整個1984年除開他自己執導筒的一部《全家福》，居然連做演員的機會都沒有。
“你書生氣太重，有時候得改變下性格，不要只顧著埋頭做事。”
石添見黃柏明發怔，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了眼會議室緊閉的門扉，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有的人適合做朋友，但涉及到利益問題，就未必適合在一起共事…得啦！今天的確說的話太多，今晚蘭桂坊酒吧，我請客不醉不歸！”
黃柏明抬頭沖石添笑了下說聲好，心中已然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