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島主開口之前,謝玄衣心中便猜到了答案。
是了。
也只有神游…才能解釋這等狀況。
姜妙音如今狀態十分平靜,面頰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或是喜悅,整個人如一枚冰雕,幾乎失去了氣息。
若是在心劫之中,便該痛苦不已。
若是脫離心劫,道意雛胚便該逐漸凝成大道。
“其實神游并不算是壞事…”
忘憂島主輕嘆一聲,無奈說道:“這世上只有極少數的大修士,極少數的幸運兒,才有機會觸碰到‘神游’這層玄之又玄的境界。即便是我,修行這么多年,也未有機會觸摸神游境。”
修行者以神魂之身,游歷宿命長河。
這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只可惜,這雖是一樁大機緣,卻也蘊含著大風險。
強如逍遙子,也在神游之中迷失。
神游者,如入海之魚。
暢游宿命長河的同時,總歸還是要回歸“彼岸”的。
如今的姜妙音,則和“逍遙子”很是相似…她的肉身化為冰雕,神魂逐漸空蕩,倘若找不到錨點,那么便會徹底迷失在這趟神游之中。
“段島主。”
謝玄衣有些焦急,壓低聲音問道:“這等情況,忘憂島還有搭救之術么?”
“我…”
忘憂島主神色復雜,如實說道:“我家夫人臨行之前,只是讓我準備入夢之術…按理來說,這術法只能用來搭救‘心劫’。”
這門入夢之術,名字就叫“忘憂”。
邪修宗門之中,有一門強行奪取記憶的霸道術法,名為“搜魂”。
這“忘憂”之術與“搜魂”異曲同工,卻有不同精妙之處。
搜魂乃是施術者將神魂,強行融入另一方神海之中…豪取搶奪,搜刮記憶,不顧后者死活。
忘憂則要柔和許多。
神魂相融,一同入夢。
在夢境之中,敞開心扉,拔除心結。
這些年來,有不少“大人物”花費高價請忘憂島出手,施展此術,為自己看中的年輕人化解“道障”,拔除“心魔”。
數百年前,甚至還有一位陰神絕巔的尊者,依靠“忘憂”之術,成功渡過問心劫,踏破最后那道門檻,成功凝道登臨山巔!
“若是此刻我以‘忘憂’之術,進入姜妙音神海…會發生什么?”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認真問道。
“我…不知道…”
忘憂島主沉默下來。
神游二字,太過玄乎。
即便是他這等境界的存在,也未曾觸碰過。
“或許,你的神魂會與她相融…一同浸入‘神游’之境。”
忘憂島主鄭重提醒:“又或許,你的神魂會浸入一片虛無之境,妄圖強行融入別人神海,放在平時,不會有什么麻煩,可在‘神游’狀態之中,你的神魂可能會直接被宿命長河抹去。”
第二種可能,絕非危言聳聽。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便沒有回轉余地。
“小謝山主,我與劍宮相交多年,我來此地,是來助你的。”
忘憂島主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姜妙音處于神游狀態,這道‘心劫’,你很難去幫了…我不能施展‘忘憂’之術,這會害了你。”
大穗劍宮等待了多少年,才等來謝玄衣?
如今的劍宮,已不復當年巔峰。
趙純陽老了,大限將至,與圣后一戰之后,更是閉關蓮花峰,再也不見世人。
掌律年齡也大了,即便不沾因果,又能支撐多久?
如若謝玄衣出了意外…
這劍宮大梁,由誰來挑?
他實在當不起這個罪人。
說到這,忘憂島主就要離去,他打定主意不蹚這趟渾水。
但下一刻。
謝玄衣拽住了忘憂島主的衣袖。
“還請等等…”
謝玄衣望向雪白大繭,神色鄭重說道:“段島主,我想試試。”
不等忘憂島主拒絕。
謝玄衣立刻道:“謝某知曉輕重…但如果‘忘憂’之術的失敗代價,是神魂遭遇沖擊,那么或許我能夠承受。”
他的神魂,有元吞圣界庇護。
除卻真仙,無人可以傷其分毫。
“你是認真的???”
忘憂島主望著面前的年輕劍仙,滿臉都是詫異:“姓謝的…我知道你小子夠狠,瘋起來不要命!半年前,你在北海蘆葦蕩拼死殺掉了崇龕,但有些事情,是不能開玩笑的!你若是出了意外,趙純陽不得打死我啊?!”
謝玄衣默默攥著忘憂島主衣袖,望著不遠處的大繭。
他冷靜了片刻,認真說道:“島主不妨施展神魂之術,試試謝某的神海。”
“你瘋了,我可沒瘋!”
忘憂島主一把拂開衣袖,冷冷道:“我把兒子都托付給劍宮了…今兒萬一把你打出個好歹,忘憂島以后日子還過不過了?”
說罷。
他當即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下一刻。
冰魄洞天的大雪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數里地外,躲在雪山峭壁陰影下的雪魈忽然怔住,心中沒來由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
修到陰神境的大妖,心湖之中,往往有著極其靈敏的警覺。
他們對更高層次的存在,有一種莫名的感應。
就好像今日。
雪魈隔著老遠,便感應到了忘憂島主的“強大氣息”。
在其尚未踏入冰魄洞天之時。
他便知道。
有一位陽神,已經在自身附近了。
但此刻…
雪魈心湖仿佛有重鼓擂過,這等感應,過往一甲子只出現了那么一次。
他顧不上儀態,連忙跪在地上,將頭顱深深埋在大雪中,即便渾身顫抖,也不敢將頭顱抬起。
不僅僅是冰魄洞天。
三十三洞天,每一座洞天,先賢留下的道碑,都在此刻輕顫。
被囚壓在玉屏峰禁地的那些大妖,紛紛俯身,以頭搶地,表示畏懼,以及尊重。
能讓這些大妖生出如此反應的。
只有一人。
忘憂島主神色復雜,看著風雪那邊,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老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他一輩子最“懼怕”的人。
沒有之一。
那襲象征至強的蓮花法袍,在凜冽大雪之中肆意翻飛。
“小段。”
老人輕聲開口,溫柔說道:“對他施展‘忘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