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搞摩托車護衛隊這種徒有其表,有華無實的東西?
李學武倒是能理解王小琴的想法,要創建摩托車巡邏隊,變革現有的治安保障機制,必然要創造一個“品牌”來作為標志。
同時,考慮到老李喜歡裝嗶的性格,王小琴此舉未嘗沒有投其所好的意思。
只要能得到李懷德的支持,她在主持質安部成立后的第一把火就燒起來了。
保衛處并不是第一次申請采購摩托車了,最近的一次還是李學武批復的申請。
只是前幾次的摩托車采購用于巡邏上的比重很小,多是用于治安處理和通勤。
以王小琴現在的意思,是要組建專門的環生態工業區治安維穩力量。
李學武對此也持支持和認可的態度,時移世易,現在紅星廠職工所面臨的安全需要和環境已經較以前發生了很多變化。
同樣的,應對新的安全需要和形式,保衛處的工作方式也需要做出變化。
王小琴沒有跟他談過,也不需要談這些事,生態工業區的范圍太大了,光靠自行車可不足以覆蓋到所有的治安需要。
李學武在任時提出了布置治安崗亭和派出機構的意見,也已經開始了相關的工作布局。
但王小琴想的更直接,她要應對未來一段時間內亮馬河生態工業區人口流動大的問題。
拆遷和搬家,進場和竣工,各種職業的人群會在紅星廠保衛力量較為薄弱的環節滲透。
李學武在工作上講究動態防范,防治結合的手段,王小琴更有掌控積極性,是要把危險消除在萌芽階段。
工作量很大,也很辛苦。
看得出來,王小琴在紅星集團工作壓力很大,要做到盡善盡美其實很不容易。
這種事李學武沒法勸,還是要等她燒完了三把火,看看實際情況才能緩和神經。
至于說護衛隊的編制是放在保衛處合適,還是放在委辦合適,怎么說怎么有。
按編制屬性來說,這是一支紀律隊伍,且擁有保衛和護衛的性質,自然應該放在保衛處。
可按管理和使用來說,是要配合集團的車隊來執行任務,放在車隊也無可厚非。
這把火是王小琴點的,蘇維德一定不是很看好,更不想讓她燒順利了,所以才有了放在委辦的建議。
這手段算不得什么,充其量就是為了他那支杯子找回點面子罷了。
杯子總不能白摔吧。
6月23號,周一。
李學武陪同董文學和程開元會見了來訪的圣塔雅集團總裁香塔爾一行人。
最近一段時間雙方聯系的很是緊密,一些項目頻頻落地,相關的技術和資金正在一一到位。
同圣塔雅集團談完,紅星鋼鐵集團這邊又在同國內的幾個資本銀行在談合作的細節。
要談注資程序,要談監管細節,要談利益分配,很麻煩,高雅琴和景玉農組織了相應的談判團隊,正負責處理這件事。
其實紅星鋼鐵集團的管理班子還是非常有戰斗力的,領導們普遍都很年輕,有干勁。
尤其是業務水平上都很有想法,敢承擔責任,相關的項目推進的還是很快的。
李學武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這些行動,但負責協調和調度各部門配合,也是忙的腳不沾地。
“飛行器項目還是好談。”
會客室,李學武坐在程開元的身邊,看著斜對面的圣塔雅集團的幾位負責人講道:“至少比能源總公司的項目好談。”
“我聽說香塔爾總裁在遼東對部分礦業的基礎情況不是很滿意對吧?”
他問了一句,見對方點頭,便繼續講道:“很正常,國內的工業基礎就是這樣,真發展好了,也沒有咱們合作的機會和空間了是吧。”
“今天講飛行器項目,我說兩點建議啊。”
李學武看向程開元和董文學做了請示,得了兩人的點頭示意,便繼續講道:“既然合作的框架協議已經簽了,我覺得項目就可以開始干了。”
“不要等,任何理由耽誤時間都是沒有必要的,先把兩條生產線的架子搭起來。”
他迭著腿,手比劃著講道:“具體的技術指標和合作方案咱們慢慢談,攤子擺在這黃不了。”
香塔爾其實很在意他的意見,同董文學和程開元分別講了國際貿易過程中技術變現和轉換的難度。
這些技術的輸出,圣塔雅集團是承擔了很大風險的,一些封鎖的現狀還存在。
他們需要將相關的技術做出口到符合貿易規則的國家,手續轉一圈之后,才能走港城過關。
正因為技術輸出和輸入的不容易,耗時時間比較長,所以雙方都很慎重地在考慮合作的進程和速度。
李學武用法語直接同對方展開了溝通,要確立這種先合作后補票的信心。
不能等,生產線的上馬不能等,未來說不定還要發生什么樣的變故。
好在香塔爾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今天的會談雙方都有心理準備。
“坦誠一點,我們開放第二條和第三條生產線建設規劃,請貴方的工程師和設計團隊進駐。”
李學武盯著香塔爾的眼睛講道:“從現在開始,到第一臺直升飛機下線為止。”
“后續要不要繼續開展技術和其他領域的合作,我們先打一個問號。”
他看了董文學和程開元一眼,又繼續講道:“并且,我們愿意把主動權交給貴方。”
香塔爾看了李學武,轉頭同副總裁和技術顧問做了短暫的溝通。
并沒有讓紅星鋼鐵集團這邊多等,幾分鐘后,她站起身,徑直走向這邊,分別同董文學三人握了手。
翻譯做了解釋,香塔爾代表圣塔雅集團答應了李學武的意見,飛行器項目即刻開始合作。
董文學是很欣慰和興奮的,鋼城飛機制造廠即將完工的KH4直升飛機年底前下線,而第二條和第三條更加先進和強大的直升飛機生產線又要開始建設和鋪裝。
他十分堅定地講,三年之內,鋼城飛機制造廠將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直升飛機生產領域的龍頭企業。
技術引進的效果就是這么強。
“談的還算順利?”李懷德端起茶杯說道:“能源總公司那邊什么情況。”
“我覺得還是腦子出了問題。”李學武抽出椅子,坐在了辦公桌的對面,“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他將手里的筆記本放在了桌子上,很是不滿地講道:“明顯是接待工作沒做好,相關的生產環境和基礎對方一定會有心理準備的。”
“嗯,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李懷德點點頭,放下茶杯講道:“紀久征在技術處做的時間久了,頭腦明顯有些僵化,有點放不開啊。”
“現在換人不合適,再給他一段時間。”
老李自己選的人,跪著也得再給紀久征爭取一點時間。
別看在人事問題上老李表現的非常倔強和專制,但對于李學武的意見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尤其是業務和用人這方面,李學武要是對某人表達出了不滿,他也會慎重使用的。
不過紀久征的問題很特殊,這個人沒有什么毛病,風評和能力也都是看得見的。
老李用他在能源總公司,看重的便是他四平八穩的性格,這是紅星鋼鐵集團運營的第一個資本和技術股份占多數的企業。
當然了,以李學武的性格,這樣的企業不可能讓紀久征混日子,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日子。
好不容易談下來的項目,也是極力爭取到的資本運營實驗機遇,不能給他浪費了。
“那就再用他三個月,總公司的架子搭不起來就換將。”李學武必須給老李面子,但也做了期限,“當初我可是做了卜清芳同志的工作。”
“嗯,清芳同志的能力我是信任的。”李懷德了然地點點頭,看向李學武問道:“你不是要推薦她給你搭班子嗎?”
“我是很希望機關里多留一份戰斗力。”李學武點了點桌子,“就怕出現現在這種情況。”
“下面出了情況,上面沒有人可用,到時候要耽誤工作。”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講道:“三個月以后紀久征能做出成績,那就調卜清芳同志來綜合管理部擔任經理職務,任副秘書長。”
“如果他拿不起來,那就調他回來擔任綜合管理部的經理,讓卜清芳去能源總公司。”
李學武的話說的有點復雜,他話里的這兩個人,兩個職務,好像誰都能干一樣。
可實際上,李學武后半句話就已經判了紀久征死刑,調他回來擔任部門經理,可沒有副秘書長的身份。
為什么要推卜清芳擔任副秘書長?
很簡單,李懷德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最遲明年年初董文學回京,他去遼東。
現在都已經快要7月份了,再不把綜合管理部和接班人選定下來,黃瓜菜都要涼了。
用卜清芳,不用梁作棟,這是李學武早就定下來的計劃,因為梁作棟不可靠。
你問卜清芳就可靠了?
誰都不可靠,但她是女同志,兩人相處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彼此都很清楚對方需要什么。
卜清芳在機關工作是有短板的,李學武恰好能彌補她的短板。
所以,在李學武離開京城,去往遼東的時候,秘書長的身份暫時不會動。
為了不耽誤集團的工作,勢必要有人來幫助他分擔這邊的工作。
直到他在遼東站穩了腳跟,秘書長的身份才能換成委辦副主任,或者副總。
這期間如果想走的更穩一些,總經理助理的職務也可以做過渡。
至于說他卸任秘書長職務以后,由誰來接班,還得看具體的表現。
卜清芳接班的可能性不大,因為她缺乏獨立的管理經驗,這一次沒下去主持工作,她確實走錯了一大步。
就算有李學武的照顧,也無法彌補這種缺失,她想要進步,早晚要走外調的路。
如果集團班子里女同志較少,她或許還有機會,但現在班子里已經有了三位女同志。
這已經是現在這個時代最開明的表現了,用不著繼續補充女同志進班子。
李懷德也是這么想的,見李學武如此說,知道他是想給卜清芳一個機會。
“宣傳處的工作你怎么看?”他從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推了過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組建文藝工作團?”
李學武看著文件上的抬頭,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了李懷德一眼,復又翻開文件看了起來。
“按文藝工作隊現有的規模,無論是從管理上講,還是從表演需要上看。”李懷德語氣和緩地講道:“是時候提一提級別了。”
“按制度規劃提級我沒有意見。”李學武一邊看著文件,一邊附和道:“這上面提到要拆分現有的文藝工作隊,成立專業文工團是…”
“嗯,我也是很猶豫啊。”李懷德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窗外,講道:“文藝宣傳工作本身就擁有服務大眾和正治宣傳兩種屬性。”
“集團制度變革和發展,文藝宣傳工作要先行,尤其是從近兩年廠里的形勢發展看,職工對精神文化需求在大大地增加啊。”
他回過頭,看了看李學武,“當然,我并不是說形勢大好,天下成平,正治宣傳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關于文藝宣傳隊,我的意見是提到管理層面上來,放在宣傳處為好。”
李懷德向辦公桌這邊走了兩步,隔著茂盛的綠竹同他講道:“我知道你的擔憂和危機意識,這一點我非常的認同和理解。”
“所以精神文化需要和宣傳工作可以稍稍分開來建設,也體現了咱們集團文藝工作的專業性嘛。”
老李說的冠冕堂皇,看似復雜,實則就一個意思,文藝宣傳隊在當前的集團發展的形勢下已經落伍了,沒必要太過于鋒芒畢露。
誰敢否認文藝宣傳隊的能量?
當初李懷德上位只依靠了兩股力量,李學武為他準備的青年突擊隊和文藝宣傳隊。
青年突擊隊名存實亡,已經很少有人提起了。文藝宣傳隊倒是發展的很好,只是掩藏了一些鋒銳和針對。
現在集團化變革在推進,李懷德是要對集團工作的方方面面進行動刀子。
“成立專業的歌舞劇團我是很認同的。”李學武先是表達了支持的態度,而后看著他認真地講道:“可我擔心的是形勢發生劇烈變化。”
“說說看,我就是要聽聽你的意見。”
李懷德對于李學武的質疑沒有懊惱,他非常相信李學武的正治敏感度,這種信任也多次幫助他脫離陷阱,規避風險。
他走到李學武的身邊,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文件,道:“它之所以還在我這里,就是想再等一等,看形勢有沒有什么變化。”
“李主任,我的研判可能有誤差,但是,”李學武想了想,認真地講道:“您應該知道,上面幾乎已經放棄了原有的工作形式。”
“嗯嗯,我也想到了這個。”李懷德坐回到了辦公桌后,點了點桌面,問:“你對未來上面的工作形式或者政策有什么考慮嗎?”
“我不敢肯定,但一定跟宣傳工作有關。”李學武認真地講道:“大學習活動第一階段已經完成,上面派駐到各單位、系統的評估調查組都已經回去了,那么第二階段必然有所改變。”
“按現有的政策和態勢,加強工人和農民參與大學習活動積極性,增強兩方在變革活動中的話語權,這不是什么秘密。”
李學武點了點桌上的文件,提醒老李道:“三支工作的重點之一就是文藝宣傳工作,咱們廠在這方面一直做的都很優秀。”
“要加強文藝宣傳工作的建設,要樹立優秀正派的宣傳觀念。”
他語氣較為謹慎地提到了上面從年初到現在,人民大報上風向的變動和調整。
李懷德聽得非常認真,也在認真地思考著。
好一會兒,等李學武講完了,他這才指了指李學武手邊的文件,問:“那這項工作,你的意見是暫緩執行,還是做出變動?”
“李主任,我完全支持您的意見。”李學武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見老李依舊看著他,這才認真地回答道:“成立文工團沒有問題,但也不妨礙在文工團內部組建文藝宣傳工作隊。”
“有針對地選拔優秀宣傳標兵。把思想過硬、技術扎實,能承擔壓力的同志安排到相應的管理崗位上去。一旦有工作需要,也方便調整。”
“嗯,你想的很全面。”李懷德雙手交叉在小腹前,抬眼望著頂棚的燈考慮了幾秒鐘,這才看向了李學武,“這份文件你拿回去,以綜合管理部的名義修改發布執行。”
不等李學武回復,他又坐直了身子,講道:“你來負責指導和幫助宣傳處組建文工團。文藝宣傳隊就掛在綜合管理部。”
“協調宣傳處沒有問題,文藝宣傳隊掛在綜合管理部是不是——”李學武遲疑道:“放在組織工作部是不是更合適一些?”
“不,放在你手里我更放心一些。”李懷德近乎于直白地語氣說,“就這樣吧。”
李學武回到辦公室以后并沒有立即著手安排文工團的工作,而是端著茶杯思量許久。
而后,他把電話打到了文藝宣傳隊,是王亞娟接的。
“秘書長?您找我?”
“嗯,晚上有空嗎?”
李學武在電話里講道:“如果方便的話,我請你吃個飯,聊點事情。”
“吃飯?咱們倆嗎?”王亞娟有些驚訝,“我是有空,不過您——”
“那就這么定了,晚上我去文宣隊接你,吃西餐怎么樣?”李學武不容她再遲疑,道:“如果沒什么忌口的話,咱們去嘗嘗老莫的新菜。”
“呃——好。”王亞娟只來得及應了一聲,便聽見聽筒里傳來了盲音。
這人真是,打電話一句廢話都沒有,一分鐘不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呢,便掛斷電話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手里還掐著電話發楞,一時間心都亂了。
如果是談工作,電話叫自己去辦公室談就好了,或者就直接從電話里問也方便。
如果是談私事,兩人之間好像也沒有什么牽扯和瓜葛了。
以前妹妹王亞梅隔在中間,總把他們倆往一塊湊,每次見到他總有尷尬的感覺。
她當然意外李學武回來后的改變,更是一連串的發展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最年輕的廠領導是她曾經的戀人。
這段戀情倒也有不少人了解,也成了她在文宣隊地位超然物外的主要原因。
廠里沒有人敢追求她,家里的關系,或者街道上的鄰居們倒也有人給她介紹對象。
只提到了她的基本條件,對方或多或少地都打了退堂鼓,或是她不滿意。
跟李學武同歲,今年22歲的她早就該找對象了,可到現在連家里都不敢催她。
連妹妹王亞梅都開了竅,經李學武介紹嫁給了在衛三團工作的帕孜勒。
父母當然是高興的,在家里特別收拾出了一間屋子給兩人做婚房。
只是她在家里的處境愈發的尷尬。
父母不敢說,妹妹一味的遷就,反而讓她有種不自在的感受。
所以借著文宣隊整頓的機會,她同舞蹈團和專業演員搬進了集體宿舍。
在這里雖然有些不方便,可總比在家里當多余的那一個人強。
有時她也會想起李學武,想起兩人的過往,可每次想起都是以無奈和憂傷來結束。
最近她更是刻意躲避了李學武,盡量不碰面,不要自己看見他,想起他來。
李學武是廠領導,每天都忙,想見他都難,刻意不見,那就真是見不著了。
從年前到現在,兩人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面說話了。
他突然的一通電話,還是約她吃西餐,徹底將王亞娟遮掩在心頭上的紅布扯了下去。
她躲避著李學武,可對李學武的關注一點都不少,知道他連中餐都養生著吃,還吃西餐?
要吃西餐不在國際飯店,非要跑去西城老莫吃,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傍晚,胡思亂想,魂不守舍一整天的王亞娟背著小皮包從辦公室出來往樓下走。
周小玲見她下來,笑著迎了上去,“指導員,等你好半天了,晚上一起吃飯啊?”
“啊?小玲啊——”王亞娟心里有事,冷不丁地被她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啊,晚上我有事,改天咱們再約啊。”
周小玲為啥等她吃飯,王亞娟知道,最近她正在謀劃調走的事,是需要她做檔案的。
能從文宣隊得一個好評離開,去新的單位也能順順利利。
兩人以前是同一個文工團舞蹈隊的戰友,現在雖然一上一下,可她也從沒擺過譜。
周小玲怕是擔心兩人以前沒什么交情,在相處的過程中難免會有口角矛盾,影響了她的考評。
看著有些為難和遺憾的周小玲,王亞娟拍了拍她的胳膊,認真地說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放心吧,我這邊你不用擔心,保證讓你滿意。”
“謝謝指導員,我就是想請您吃個飯表達感謝。”周小玲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但嘴上還是客氣道:“再說我要走了,也想跟您親近親近。”
“咱們戰友的關系還不夠親近啊?”王亞娟笑了,拉著她的手說道:“別扯沒用的了,好好準備考試吧,等你的好消息。”
“那我就把這頓飯留在出成績的時候了啊。”見王亞娟真有事,周小玲也不再強求,送了她幾步,道:“到時候你可不能再拒絕我。”
“別客氣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王亞娟看見門口的汽車了,趕緊擺擺手,說道:“我真有事,明天有空咱們再聊啊。”
“好——”周小玲站在院門口,看著王亞娟急匆匆地走出門,上了那臺廠里都熟悉的伏爾加轎車,心里一陣錯愕,隨即便是目光閃爍。
汽車啟動,李學武看了一眼車窗外,對著身邊座位上的王亞娟問道:“周小玲找你有事?”
“說是吃飯。”王亞娟有些緊張,又有些尷尬地看向了窗外,就是不敢看李學武的眼睛。
“呵呵,是工作調動的事吧。”汽車開上了廠區公路,繞過下班的人群,從車輛出入口開了出去,直往西城而去。
車上,王亞梅微微低著頭,應付道:“可能吧,她沒說。”倏地,她突然轉頭看向了李學武,“你怎么知道——是你應的她?”
“很意外嗎?”李學武淡淡地笑著,“她找到我,詢問我的意見,說想去做飛行服務管理。”
“我還以為她——”王亞娟微微搖了搖頭,道:“我想起來了,她和你妹妹是朋友關系。”
“你相信只是朋友關系?”
李學武好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看著前面說道:“李雪可不會為她在我這說情,我也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就偏袒于誰。”
“有些工作需要熱情,需要主動,她既然有這個心思,那就讓她去做吧。”
王亞娟沒有說話,只是打量著他,眼前熟悉的男人讓她有些陌生,陌生的又讓她有些熟悉。
老莫餐廳,經歷了關閉、重組、整頓之后,再一次對外開放。
服務生和廚師換沒換不知道,但味道變了。
王亞娟點菜很仔細,并沒有狠狠地讓李學武破費,倒是他主動要了幾道硬菜。
吃西餐,硬菜也就是海鮮或者牛肉,越珍稀的才是越貴的,李學武倒是沒多嘴饞。
王亞娟點的蔬菜沙拉他吃了不少,把牛排切好了,同她做了互換。
看著自己已經吃了兩口的牛排到了他那里,王亞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現在就是自己曾經期待的成熟模樣,只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亞梅最近怎么樣?”李學武并沒有在意她的表情變化,隨意地問道:“老是見不著她。”
“還——還就那樣。”王亞娟看了他一眼,用叉子叉了他切好的小塊牛肉吃了起來。
“每次我去大院接孩子,不是休班,就是忙,連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刀叉,看著她笑了笑,“你呢,最近在忙什么?我也好久沒見找你了。”
“我?我也是那樣。”王亞娟不敢同他對視,低著頭擺弄著盤子里的黃瓜裝飾,“上班,下班,睡覺,還能咋樣。”
“聽說你住在集體宿舍了?”
李學武似是無意地說道:“我是給宣傳處說,專業演員要加強正治和文化學習,強調紀律和管理,可沒有讓你們干部跟著受約束。”
“不是,是我自愿的。”王亞娟低著頭說道:“來回的也不方便,住在宿舍挺好的。”
好不好李學武還能不知道嗎,工人新村還沒有建成,現有的工人集體宿舍還是二十年前的建筑,十多個人擠在一個屋里,環境可想而知。
關于她的生活,李學武不太方便多問,聊王亞梅,也是因為有私交關系存在。
看著她不愿意說,他便繞過這個話題,聊起了文藝宣傳隊的情況。
“文宣隊的工作忙不忙?”李學武將雞蛋羹向她的方向推了推,“你還兼了宣傳科的工作,機關制度變革,沒有很辛苦吧。”
“您請我吃西餐,就是為了關心我工作辛苦不辛苦?”王亞娟聽他兜圈子,抬起頭看了他說道:“那我是不是該受寵若驚了。”
“我不能請你吃飯嗎?”李學武好笑地說道:“我想聽你聊聊文宣隊的事。”
“就為了這?”王亞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刀叉道:“我都不敢吃飯了。”
“怕我賣了你啊,呵呵。”李學武玩笑了一句,表情逐漸認真了起來,“確實想了解一下你們單位的情況,在單位里又不方便說。”
“我就說的嘛,你咋可能想起來請我吃西餐。”王亞娟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拿起刀叉吃了起來,這一次倒是顯得從容了許多,只是低下頭去,落寞又重新寫在了臉上。
“你想了解些什么?”她指了指盤子里的牛排說道:“就沖這頓飯,我今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沒那么嚴重,一頓飯還收買不了你。”李學武微笑著介紹道:“領導對文藝宣傳工作有了一點點想法,讓我做一下調研工作。”
“我第一個便想到了你,作為指導員,你應該對文宣隊的工作最為熟悉了。”
“有想法?什么想法?”王亞娟好奇地看向他,問:“是李主任還是谷副主任?或者是…”
“所以呢?”李學武認真地問道:“如果我說領導要提文宣隊組建文工團,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高興還來不及呢。”王亞娟坦然地講道:“誰不喜歡進步。”
“那就跟我說說進步的想法。”李學武沒在意她的態度,點頭說道:“我想聽聽你對現在文藝宣傳隊的評價和意見。”
“我沒什么意見,都挺好的。”王亞娟很是維護自己的單位,“要說評價,我說出來的話,難免有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嫌疑。”
“所以您不如把實話告訴我,我好也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一下,到底是不是好事。”
“呵呵呵——”李學武輕笑著搖了搖頭,道:“意見還沒統一呢,咋跟你說。”
“那就說說你的意見唄。”王亞娟打量著他,“人家都說你能當集團一半的家。”
“真要是那樣就好了。”李學武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我一定安排你進步。”
“得了吧,鐵面無私到連自己的妹妹都不照顧,還能照顧我?”王亞娟好似無意地點了李學武,又繼續說道:“我能知道誰來主持文工團的建設工作嗎?”
“沒什么好隱瞞的。”李學武點點頭,說:“李主任屬意我來負責,我也正在考慮。”
“那還考慮什么,安排我進步的機會這不是來了嘛。”王亞娟淡淡地說道:“別說我沒有給你機會啊,想想給我安排個什么職務。”
“你想要什么職務?”李學武笑著看了她,道:“安排你去帶文藝工作隊怎么樣?”
“我就知道,文工團提起來也是為宣傳和正治服務的。”王亞娟似乎有些遺憾地說道:“不過我倒是很理解,也許這就是藝術的意義吧。”
“藝術也不能野蠻生長。”李學武微微一瞇眼睛,提醒了她一句以后,這才講道:“領導有意在文工團內部設立文藝宣傳工作隊。”
“文工團還是放在出版社下面,但文藝宣傳工作隊掛在綜合管理部,歸我管轄。”
“挺好的,至少是被重視了。”王亞娟點點頭,隨意地說道:“但我不想去工作隊,我想繼續留在團里工作。”
“為什么?”李學武沒意外她的選擇,“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人。”
“你覺得呢?”王亞娟抬起頭,看了他好半晌沒有說話。
這頓西餐她吃的味同嚼蠟,絲毫沒有品嘗到老莫的味道,嘴里滿是苦澀。
從餐廳里出來,她本意是想叫個三輪車回廠的,但李學武堅持要送她。
“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王亞娟上車后別過臉去,看著窗外,語氣有些落寞和蕭索。
李學武點點頭,給聶小光說了她家的地址。
這個倒是熟悉,他熟悉王亞娟家里通往所有胡同口的道路,曾經為了方便跑路做了不少準備。
一路上兩人沒怎么說話,車廂里淡淡的幽怨彌漫,讓開車的聶小光都覺得有些壓抑。
不自覺的,車速快了起來,汽車很快便到了王亞娟家所在的胡同口。
“我送你進去吧。”李學武一同下了車,她家距離胡同口還有一段距離,這段路可沒有燈。
王亞娟啞著嗓子說道:“不用了,都到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不差這一會兒了,路有點黑。”李學武叮囑聶小光道:“調頭在這等我就行了,馬上。”
聶小光哪里敢有意見,應了一聲便回了車上。
胡同里不算很黑,有大院門廳會掛門頭燈,雖然不是很亮,但也不至于走路撞墻。
王亞娟默默地在前面走著,李學武很是理解地在后面跟著,直到快要到她家了。
突然地,王亞娟站住了腳步,距離她家還有幾步路遠,望著二樓的燈光,她倒是怯了。
“怎么了…”李學武走到她身邊剛想問,卻見她撲到了自己的懷里,緊緊地摟住了自己。
“學武,你要我吧,嗚嗚——”王亞娟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在這黑暗之中釋放了出來,她哭著說道:“我沒有家了,嗚嗚嗚——”
李學武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看著關閉的院門,以及她房間亮著的燈光,能猜到一些情況。
這年月有幾個住大房子的,她父母也是隨單位在街道分的房子,四口人能有多寬敞。
定了小閨女養老,大閨女在家里就成了問題。倒也不是她父母不待見她,只是事實客觀存在,當父母的能有什么辦法。
總不能讓新婚的小兩口分居吧。
衛三團是后調進來的,要分房子只能等衛戍區統一協調,駐地是沒有位置的。
要么就是去山上,可王亞梅在這邊還有班上,怎么能說為了她就攆了小閨女出去。
無關親情,父母還是愛她的,也正因為這份愛,才讓王亞娟有了為難,有家不能回。
今天被李學武的電話擾亂了心緒,躲避了大半年積攢的壓力,再加上李學武的談話,徹底讓她崩潰了。
她說不清自己是愛李學武,還是不愛,或者是想要一個依靠,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
神經繃緊之后,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讓人崩潰,壓抑之下,連哭泣都是小心翼翼的。
李學武將她抱在懷里輕輕安慰著,直到她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
“你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的堅強。”他拍了拍王亞娟的后背,輕聲說道:“又何必為難自己。”
王亞娟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緊地摟著他,抓著他的衣服不敢松手。
她寧愿這是一場夢,也不愿意抬起頭看他的臉,接受那讓她尷尬的現實。
聶小光看著重新走回來的王亞娟,以及領導,稍稍驚訝過后下車打開了車門。
李學武也沒多給他解釋,扶著王亞娟上車后,示意道:“回廠區,去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