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徐命善的驚訝,陳啟隆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之前趙學寧主持訂立稅法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震驚過了。
按照蘭芳稅法,只有為國立功者的獎金可以免稅,其他的任何收入都要繳稅。
而且蘭芳公務人員除了工資福利之外不能操持其他農工商產業,僅僅只允許通過出版文集之類的方式獲取稿費,而這個稿費也不在免稅范圍之中,所以也要繳稅。
趙學寧之前從帶英和法國那邊搞到了一筆巨額稿費,為了以身作則,他親自向稅務總局報稅,按照稅法的規定繳納了一筆稅款。
大總統都帶頭了,還有誰敢置喙呢?
對于李氏朝鮮的情況,還有之前帶清的情況,蘭芳內部都有所研究。
甚至他們還研究了之前帶明的稅收體系,最終得出官員不納稅的后果是非常嚴峻的,所以趙學寧堅持通過了全體國民一體納稅的原則。
有且僅有國家級立功獎金可以免稅,其他任何收入、包括在國土范圍之外獲得的收入都要繳稅,無論你是什么身份,大總統也一樣。
為了更加高效的推動稅收體系的健全發展,趙學寧還主持國務會議,設置了稅務警察一職,并允許稅務警察使用武裝,組建稅務總局下屬稅警總團等一系列決議。
簡而言之就是賦予稅務總局重大職權,可以動用武力強制征稅,在稅款這方面,趙學寧是動真格的,不作任何妥協。
蘭芳本國尚且如此,趙學寧自己尚且如此,他自己的工資收入和稿費收入都一樣繳稅,那李氏朝鮮的這些“老爺”們還敢不繳稅?
那分分鐘給你從老爺打成老鼠!
陳啟隆隨即點了點頭,給徐命善進行了解釋。
“當然,蘭芳的農業土地目前有兩種模式,私人運用模式和集體運用模式,集體運用模式下是按照集體的方式來統一繳納稅收的,私人的土地是要由私人繳納稅收的,集體的農業稅會比較低一些,私人的農業稅率會比較高一些。”
徐命善連忙翻閱了一下蘭芳在土地方面的一些規定,翻來翻去,漸漸感覺自己的血壓有點高。
“這…這所謂集體模式和私人之間為何有這么大的差距啊?為什么私人持有土地就要繳納那么高的稅款?”
陳啟隆大笑。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集體農莊里的農民不僅要從事農業生產,還要從事工業勞動,他們需要聽從官府的征召去進行道路修繕,城池修繕,水利工程建設等等。
這是他們可以得到的優惠對待,他們付出了更多的勞力,當然可以享受稅收方面的優惠,而私人又沒有這方面的要求,必然要承受更高的稅率,這不是很公平嗎?”
徐命善頓時不說話了。
公平?什么是公平?
在他眼里,他們這些特權階層凌駕于人民之上才是公平,而蘭芳現在這樣做,就是要把他們和所有人拉到同一水平線上。
那他們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讀是為了什么?
萬般皆下品為首讀書高,這難道是一句空話?
看著徐命善那有些尷尬的神色,陳啟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大人,你要是不想交那么高的稅款,你也可以有別的路啊。”
徐命善抬起頭,疑惑的看著陳啟隆。
陳啟隆低聲道:“蘭芳不是還有土地贖買條例嗎?你只需要接受蘭芳政府用市價把你們多余的土地全部收走,再以剩下的土地加入到集體農莊當中,如此,不僅可以避免大量的稅收,還能得到更多的收入。
這樣一來,日子也可以過得更好一些,不是嗎?哦,對了,還有,以后中華聯邦的公務人員都是不能操持其他產業的,自己和三代以內直系親屬都不可以,除非去職,不做官員了,那就沒有任何限制了。”
徐命善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使勁的勾勒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之后,表示希望陳啟隆能夠再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再商議商議這件事情。
陳啟隆點了點頭。
“十二個時辰還沒有用完,伱們還有三個多時辰,請。”
徐命善不敢多留,帶著這些文件趕忙回復了李祘。
李祘得知此事,傻了眼。
“我這個國王也要繳稅?王室土地也要繳稅?”
徐命善面色難看的點了點頭。
“陳啟隆說,就算是大總統趙學寧也要繳稅,就更別說是您了,所有經營私人土地的人都要繳納稅款,而且這已經是他們看在朝鮮方面主動接受聯邦制度下的特殊對待了。
在蘭芳本國,很多地方都是強制執行贖買政策的,而且給的錢也并不多,甚至很多都只是象征性的給一點錢,幾乎是強征土地,而且在蘭芳國內,私人可以持有土地的數量比較少。
只是因為朝鮮是主動接受聯邦制度,所以才有特殊對待,允許我們大量保留私人土地,但是一定要繳納稅款,除此之外,任何官員也不能操持其他獲利的產業,只能拿俸祿,而且,俸祿也要繳稅…”
聽聞蘭芳的要求,一直在壓抑著情緒的鄭民始頓時無法接受了,怒氣勃發。
“他們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得寸進尺!他們吃準了我們不敢反抗,所以才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什么繳稅!分明就是要謀劃我們的土地財產!一旦謀財不成,怕不是要害命啊!
祖宗法度,優待士人,再者說了,操持產業什么的,與他有什么關系?購置田產也好,辦設商鋪也罷,天經地義,誰說過不可以?大明皇帝、大清皇帝都沒說過不可以,怎么偏偏他趙學寧不行?”
鄭民始的這一番說辭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大家都是有很多土地財產和商業店鋪的人,不僅是大地主,也或多或少的壟斷某一地區的某一些物資交易。
靠著這筆土地財產和商業壟斷利潤,這些兩班權貴過著奢侈的生活,過著人上人的日子,誰也不愿意讓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
可是關鍵的問題在于當下的情況并不能完全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徐命善雖然也很心痛,但是他一直保持著比較冷靜的思維。
他反駁了鄭民始的看法。
“如果這件事情是我們內部的事情,當然可以慢慢考慮,可關鍵在于蘭芳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時間,陳啟隆甚至不愿意松口多給我們哪怕一個時辰。
他是認真的,蘭芳是認真的,趙學寧更是認真的,我敢肯定,如果我們回絕,要不了多久,蘭芳軍隊就要開到漢城來了!到時候我們不答應也得答應!
眼下我們答應,至少還能保持朝廷的存在,殿下還能做國王,我們還能做大臣,我們還能治理內政,要是不答應,我們恐怕不會比大清皇室遭受到的待遇更好!”
徐命善的話說的有點難聽,但事實的確是這么個事實。
他們必須要承認,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沒有多少議價資格,如果不接受,等待他們的就是毀滅,和大清皇室一樣毀滅。
命都沒了,要這些財產還有什么用?
命和財產哪一個更重要?
這個問題久久的縈繞在大臣們的心間,也困擾了李祘好一陣子,最后他們不得不艱難的得出了那個正確答案。
錢財重要,命更重要。
于是,在規定的十二個時辰的最后一個時辰里,朝鮮君臣們艱難的達成了多數意見,勉強超過多數的人愿意接受蘭芳對朝鮮的要求。
但這只是他們內部的最高決策層作出的要求,可能還會有一些外面的反對派提出反對意見,比如那些僻派大臣。
那些人素來都是把名聲清譽放在第一位,也就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幫人的土地財產一點也不少。
如果讓那幫人知道了蘭芳對朝鮮的要求,很難說那些人會不會爆炸,甚至進行一些反對的行動,到時候難保不會出現軍事動亂。
所以徐命善等人直接打明牌,把可能出現軍事動亂的責任完全的推卸掉。
徐命善告訴陳啟隆,朝廷答應了,但是朝鮮的事情也不是朝廷或者國王可以一人決定的。
如果你們能平定更多的既得利益者的不滿,如果能平定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混亂局面,那政策自然可以推行下去。
要是平定不了,那也和我沒有關系,你別來找我。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你自己掂量著辦。
徐命善把具體情況告知了陳啟隆,然后就跑了。
陳啟隆看著徐命善離開的背影,對身邊的副手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由此可見朝鮮君臣雖然迫于實際情況而不得不接受我國的要求,但心中依然是諸多不滿,不情不愿,李祘等人甚至懷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態,期待著那些反對派可能鬧出來的大亂子,以此看蘭芳出丑甚至有可能會得到蘭芳的讓步。”
陳啟隆的判斷是對的。
在李祘等人看來,那些反對派平時非常的有活力,一個個嘴炮打的震天響,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動輒談論生死的問題。
現在更是到了自身利益受損的關鍵時刻,如果他們還能坐得住,那才奇了怪,所以蘭芳政府必然會面對一些比較麻煩的問題。
比如大規模的抗議。
事實上的確是這樣,當李祘公布了決定接受蘭芳聯邦制改革的旨意之后,這個旨意的確在李氏朝鮮的上層社會引起了一陣較為強烈的反對的浪潮。
對于真正進入大中華體系之下這個事情,整個李氏朝鮮的上層社會其實還并不是那么的抵觸。
他們接受的教育本就是中華為尊的教育,能夠在名義上成為大中華的一份子,無疑是契合了他們內心深處的精神需求。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他們或許根本不會反對,反正朝鮮的軍隊本身也是廢拉不堪,一旦有點什么外部的風吹草動,根本就保護不了朝鮮。
能夠得到蘭芳的庇護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眼下關鍵的問題在于他們要繳稅了。
這些在李氏朝鮮國內說得上話、有影響力的大臣、士大夫階層個個都是在特權下成長壯大的,特權對于他們來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突然間沒有了,就等于突然間不讓他們吃飯喝水,他們怎么能夠接受呢?
巨大的反抗浪潮很快席卷了整個漢城,很多官吏、士大夫都紛紛站出來表示蘭芳的這一要求實在是無禮到了極點,他們強烈要求蘭芳方面撤回這個決定,并且要求維持朝鮮的獨立自主。
隨后,為了增加壓力,這些人甚至聯合起來派出大量人手包圍了陳啟隆所在的驛館,試圖以此向蘭芳施加壓力,逼迫蘭芳政府妥協。
李祘等人一開始還覺得幸災樂禍,期待著這些反對者能夠繼續給力一點,逼迫陳啟隆讓步,然而他們并沒有想到情況很快急轉直下。
因為蘭芳軍隊登陸了。
陳啟隆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比誰都更加深刻的明白外交實力就是軍事實力這個道理,所以他出發的時候,海軍總長李闖也率領海軍第一艦隊抵達了山東。
一開始第一艦隊暫時停靠在山東沿海,要是朝鮮沒什么動靜,安靜地接受了他們的宿命,那第一艦隊就直接撤軍。
要是朝鮮不老實,想要搞事情,那李闖又能立功了。
所以得到陳啟隆的聯系之后,李闖高興了,大手一揮,一聲令下,統領第一艦隊直撲朝鮮。
在朝鮮仁川海岸登陸之后,海軍陸戰隊兩個營六千人直驅漢城,很快抵達漢城附近,展開包圍圈,并架設起了大炮,指向漢城,擺出一副要攻城的架勢。
漢城外防守的朝鮮軍隊在蘭芳軍隊的示威性炮擊之下,僅僅死了三個人、傷了十二個人之后就崩潰了。
一看到熟悉的日月紅旗出現在面前,并且擺出進攻的態勢,那三萬多軍隊稀里嘩啦的像是一推就倒的沙子城堡一樣,潤的無影無蹤。
漢城立刻成為了不設防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