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祘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兮兮的看著陳啟隆。
“陳總長,這件事情…您方才所說的…難道是真的?”
陳啟隆笑了笑。
“那當然,不是真的還能是我在這里說夢話嗎?國王殿下該不會以為我剛才所說的都是夢話吧?”
李祘眼前一黑,差點跌坐到了地上,他雙手扶住桌角,強行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陳總長,這件事情是不是有點太…太過了?”
陳啟隆還是維持著微笑的表情。
“我知道,大總統也是明白的,這件事情過去不曾發生過,對于你們來說或許的確難以立刻就接受,大總統也是體諒你們的難處,但是大總統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中華上國愿意接受藩屬國,也愿意保護藩屬國的安全,但總不能讓宗主國承擔一切,藩屬國僅僅只是享受吧?如此作為,那中華上國豈不是成了藩屬國的奴隸?”
李祘陡然一驚,忙開口道:“李總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如果連軍隊都沒有了,朝廷還有什么意義呢?
朝廷之所以能成為朝廷,主要就是因為朝廷手握軍隊,如此才能讓臣民服從,如果連軍隊都沒有了,那朝廷豈不是個擺設?”
陳啟隆聞言,滿臉的風輕云淡。
“國王殿下多慮了,怎么會沒有軍隊呢?我們不是會派遣軍隊過來駐扎嗎?您的朝廷只要和我們維持共同的關系,我們的軍隊自然會保護您的朝廷,讓您的朝廷繼續維持地位。
有誰對您的朝廷不夠尊重,大軍會立刻開過去將其消滅,您的朝廷可以放心的施政,可以放心的治理國家,而不必擔心有人不服從,到時候您的朝廷與蘭芳政府就是一體的。
反對您,就是反對大總統本人,反對大總統,那就是反對中華聯邦,那么大總統怎么會忍受這樣的情況呢?中華聯邦的軍隊會立刻行動,您的安全必將得到保證。”
陳啟隆這話聽起來倒是不錯,可是李祘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心里慌慌的,總覺得這里頭有點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他的錯覺嗎?
他怎么覺得他萬一答應了這個事情,他遲早要完?
思來想去,李祘實在是有點不敢接下陳啟隆這個話茬,他只能委婉的表示自己還要和手下的大臣們多商量商量這件事情。
“茲事體大,我實在無法一個人做出決斷,陳總長能否允許我和臣子多做商議然后再給予回復呢?”
陳啟隆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您愿意和臣子商議當然可以,但是總得有個時間,大總統不可能為了您的商議而耽擱太久,如果朝鮮最終不愿意接受,大總統當然不能浪費太多的時間,所以一天的時間夠嗎?”
“一天?”
李祘算了算,感覺一天的時間稍微有點緊迫。
但是陳啟隆沒有給他推辭的機會。
一天就是十二個時辰,絕對可以讓朝鮮君臣得出一個結論,接受還是不接受,在陳啟隆看來,只有兩個選擇。
于是李祘只能接受這個要求,表示在一天的時間內朝鮮君臣一定會給出一個準確的答復。
待陳啟隆離開之后,李祘立刻找來了大臣們進行商議。
之前的政治風波和軍事危機之后,李祘明顯更加信任所謂的時派大臣,也就是鄭民始、徐命善那一幫人。
這幫人雖然在那些清流的嘴里是諂媚、禍國殃民的代名詞,被嘲諷成蠱惑君王心智的小人,但是在李祘看來,只有他們會和自己同甘共苦,一同面對風波與危險。
至于那些僻派的大臣,那一個個腦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名聲,自己的清譽,把君主的安危當作狗屁,根本不考慮君主的危機,所以李祘并不愿意信任他們。
在真正關乎到國家命運前途問題上,李祘往往更愿意與時派的大臣進行商議,這一次也是一樣。
李祘根本就沒有通知那些僻派的大臣,直接把鄭民始和徐命善等人喊到了自己身邊進行閉門商議。
李祘把陳啟隆跟他說的事情告知了這群時派大臣,大臣們聞言,無不大驚失色。
鄭民始更是直截了當的表示說蘭芳這是想要徹底吞并朝鮮的陰謀。
這哪里是什么新型的藩屬國體系,這分明就是要把朝鮮變成蘭芳直接的領土!
鄭民始直截了當的向李祘進言讓他拒絕。
“如果按照蘭芳提出的要求,上交軍事權力和外交權力,那咱們朝廷與蘭芳的地方官府有什么不同?那完全沒有任何的保障啊!一旦沒有了軍隊的保護,朝廷就是無根浮萍!
眼下他們說的好聽,蘭芳會保護殿下,可是當真沒有軍隊的保護之后,殿下的生死存亡可全都在趙學寧的一念之間,如此危險之事,殿下萬萬不能答應啊!”
李祘被鄭民始說的臉色慘白,身子微微顫抖,話都說不完全了。
“這個…這個我當然也知道,但是…但是…”
李祘磕磕巴巴,說不出接下來要說的話。
面色同樣難看的徐命善一開始沒有說話,但此時此刻他也坐不住了,權衡利弊之后,決定開口。
“鄭大人,大道理我們都懂,可眼下是談這些大道理的時候嗎?您真正需要考慮的或許不是這件事情,而是咱們的軍隊能不能在蘭芳的威脅之下保護朝廷這件事情!”
徐命善這一開口,直接就把場面說的凝固了。
鄭民始驚訝的看著徐命善,李祘也驚訝的看著徐命善,顯然他們都沒想到徐命善能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驚訝過后,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徐命善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
沒錯,這件事情真正的關鍵點就在于李氏朝鮮如今掌控的軍隊能不能在蘭芳的軍事威脅之下保證朝廷的獨立存在?
簡而言之就是能打贏嗎?
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要沒有失心風,那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見識的朝廷里的人都會給出一個準確的答復。
打不贏,絕對打不贏。
且不說被蘭芳軍隊平推的帶清軍隊朝鮮都打不過,就更別說蘭芳軍隊直接下場對付朝鮮軍隊了。
在遼東的一系列作戰當中,朝鮮軍隊的拉胯表現早就被蘭芳軍隊看在了眼里,朝鮮軍隊甚至到后期只能執行后勤的任務,蘭芳軍隊甚至無法接受朝鮮軍隊上戰場這個事情。
他們覺得朝鮮軍隊在拖他們的后腿,不僅不能給他們提供幫助,還要他們派兵力去給朝鮮軍隊擦屁股,他們這邊打的風生水起,把關外八旗打得屁滾尿流,轉頭一看,優勢兵力的朝鮮軍隊被關外八旗打得屁滾尿流喪師失地。
這打的是什么仗?你還不如不打!
所以后面顏維星惱火之下直接讓朝鮮軍隊去當后勤部隊運送糧草算了。
如此這般的武裝力量,難道能夠保護朝廷的獨立存在嗎?
李祘沉默了,鄭民始也沉默了,所有時派的大臣們也都沉默了。
他們沒有一個人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沒有一個人愿意明明白白的說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對于朝鮮來說,未免有點太過于殘忍了。
但問題就是問題,問題既然被提出來了,那就要好好的面對。
君臣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李祘開口了。
“諸君,如果蘭芳真的強迫我們必須要答應這個條件,我該如何作為呢?”
李祘把目光投向了他所信賴的大臣們,大臣們先是低頭,不言不語,而后又是小聲的交頭接耳,最后,還是徐命善選擇說出自己的想法。
“殿下,臣所言可能并不符合您的心意,但是臣以人格擔保,所言并沒有妄言,臣以為,如果蘭芳真的強行要求殿下一定要接受這個條件,那么殿下將沒有還手之力,整個朝鮮也都沒有還手之力。
除了接受就是接受,接受了,或許還能保持朝廷的完整與殿下的榮華,如果不接受,那么蘭芳會做出什么?我想殿下應該有所猜想。”
徐命善的話說的其實已經挺委婉了。
大家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措辭用句還是比較體面的,所以李祘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惱羞成怒,心中只有濃濃的悲涼之意。
他本以為中華光復是一件好事,他本以為正統的漢人王朝重新建立統治之后,朝鮮也能回歸到曾經的小中華生態位上,繼續自己在老大哥的庇佑之下愉快度日的過往。
可現實殘忍的抽了他一巴掌,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老大哥已經走了,這個轉世重生的中華正統雖然頂著老大哥的名頭,但內里已經不是老大哥的模樣了。
老大哥可能真的是回不來了。
而朝鮮還有必要堅持老大哥那一套規矩、繼續這種無謂的抵抗嗎?
這次閉門會議,大家難得的沒有以交流作為主體進行,沉默占據了絕大部分的會議時間。
陳啟隆只給了朝鮮君臣十二個時辰的時間,而到這個時間消耗掉了一大半之后,陳啟隆在自己的驛館接到了徐命善的求見。
他接見了徐命善,得知徐命善是以李祘的名義前來拜訪他的。
徐命善很坦誠,他來到之后直截了當的就向陳啟隆表示朝鮮君臣愿意在原則上接受蘭芳的聯邦要求,即上交軍事權力和外交權力。
但是與此同時,他們需要蘭芳給予一定的承諾和許可,即要保留朝鮮朝廷的完整性,尊重朝鮮朝廷在內政上的話語權,不能把朝鮮朝廷架空變成一個傀儡朝廷。
還有一點,就是對于朝鮮君臣的個人財產不能有絲毫的侵犯。
陳啟隆聽了這些條件之后,他也表示原則上接受朝鮮軍臣的這些要求,但是他也有一個條件,或者說蘭芳也有一個條件。
“保護你們的個人財產可以,但是伱們必須要把個人財產的具體數目上報給蘭芳,并且接受蘭芳的檢查和后續的征稅,繳納稅款之后,你們的私人財產就可以得到蘭芳律法的保護,不會受到任何侵犯,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對此,徐命善有些愕然。
“繳稅?”
陳啟隆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當然要繳稅,你們不繳稅,國家怎么拿到錢?國家又該怎么運轉呢?在我們蘭芳,所有的土地都是要繳納農業稅收的,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你有土地財產就必須要繳納土地稅,另外經商也要繳稅,不繳稅怎么可以呢?”
徐命善的面色頓時有些難看。
因為在李氏朝鮮現行體制的保護下,他們這些特權階層名義上可能還是要繳納一些稅款,但實際上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方便快捷的避稅且沒有任何后患。
換言之,他們根本不用繳納什么稅款。
所以驟然聽到蘭芳要求他們繳稅,徐命善有些難以接受。
“敢問陳總長,蘭芳的稅率是如何定制的?具體我們該如何繳稅?”
陳啟隆拿出了一些文件交給徐命善,一邊講一邊讓他看,給他科普一下蘭芳在稅收方面的一些規定,包括土地稅和商業稅。
徐命善看了看,發現這個蘭芳的稅收還真是不輕。
土地和商業方面都是主打一個收入越高繳稅越重的這樣一種方式,根據土地種類、用途的不同,也有不一樣的繳稅方式。
他稍稍盤算了一下自己和家族的財產,發現按照他們家族的財產規模來看,要繳納的賦稅還真的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有些難受,不由得向陳啟隆提問。
“難道蘭芳就沒有一些減免稅收的措施嗎?在朝鮮,包括之前在大清和大明,有功名的人都是有一些減免措施的吧?我等讀書人寒窗苦讀,為國盡忠,難道沒有減免措施嗎?”
陳啟隆直接搖頭。
“那是過去了,讀書人寒窗苦讀,農民也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都是苦命人,都辛苦維持國家運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蘭芳不是帝國,是共和國,共和國最重要的立國精神就是人人生而平等,所以人人都要繳納稅款,所以蘭芳的法律就是如此。
不管你是誰,無論是經營農業還是經營商業,你都要繳稅,大總統也是一樣的,大總統要是操持產業,也要繳稅。”
徐命善聞言大驚。
“大總統也要繳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