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已經近乎亂套的X51A項目,在東風17順利完成試射和受閱任務之后,華夏方面的高超音速武器研發則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針對滑翔式高超的研制工作告一段落,而后續改進完全可以交由航天科工方面的技術團隊單獨完成。
擺在常浩南研發團隊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位于整條科技樹上最頂端的那一項——
吸氣式高超音速飛行器。
而且,不同于火箭助推、只能在特定狹窄速域內飛行的X51A。
華夏方面的野心,更大…
懷柔科學城,JF14風洞的控制室內,刑牧春正對著電腦屏幕,向常浩南匯報近期的工作進展。
“常總,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跟航天科工集團的幾個項目團隊合作,從他們那邊弄來了不少亞燃沖壓動力導彈的工作參數。”
刑牧春控制鼠標指針游移許久,終于從布滿電腦桌面的幾十個PDF文件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份:
“結合我們之前測試的風洞數據,還有對X51A飛行測試參數的回溯分析,基本可以確定整個系統的設計薄弱點位于進氣道和燃燒室之間的匹配情況,尤其是在亞燃模態和超燃模態的切換過程中。”
常浩南盯著屏幕上的工作循環曲線看了一會兒,然后不等對方說完便搶先判斷道:
“激波系統的參數…尤其是位置不好界定?”
刑牧春剛準備出口的話就這么被噎了回去。
盡管已經跟常浩南合作了幾年時間,但似乎每一次,對方都能給他帶來全新的驚奇體驗。
過了幾秒鐘后,才有些生澀地點頭:
“有很多表象,不過歸根結底確實如此…”
他把屏幕最右側的滾動條使勁往下拖動,來到文件的中間部分:
“在雙模態轉換過程中,進氣道入口處的馬赫數越低、進氣道的總壓恢復系數越高,所需的燃燒誘導激波串增壓比就越低,從而可以獲得更高的性能,或者換一種說法,可以降低進氣道的設計難度,但另一方面,過低的進氣速度不利于超燃沖壓模態的正常啟動,很可能像當年的X51A那樣,長時間停留在過渡模態而無法進入真正的超燃沖壓工作循環…”
盡管X51A的兩次測試均以失敗告終,但它卻給華夏方面的超燃沖壓技術帶來了不少啟發。
尤其是長征9號核潛艇全程監視的第一次測試,幾乎算得上是工程界失敗教訓的百科全書。
停頓片刻之后,刑牧春坐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并指了指另一邊的姜宗霖:
“老姜之前提出過一種新的思路,以降低一部分比沖為代價,同時擴展亞燃沖壓段的工作區間上限和超燃沖壓段的工作區間下限。”
說著又用筆指向屏幕上代表過渡模態的那一段曲線:
“在低飛行馬赫數時,可以采用更大的燃燒室配合較小壓縮比的進氣道,而在向高馬赫數飛行的過程中,可以讓燃燒室擴張比需持續減小,配合進氣道的壓縮比提升,在減少燃料當量比的同時,調節燃燒室尺寸來保持最佳模態工況,從而降低模態轉換過程的持續時間。”
姜宗霖雖然也算是工程出身,只不過因為大半輩子都在研究超高速風洞,所以對于高超音速飛行動力學的認識卻主要以理論層面為主。
單就圖上列出的數據而言,他的提議倒是非常合理,但執行起來難度非常大。
“運行范圍越寬,需調節的尺寸范圍越大,調節機構的可實現性也越差。”
常浩南搖了搖頭。
“再考慮到燃料供應系統、燃燒室主動冷卻系統和超高速飛行條件下來自外部氣流的沖擊…以目前的材料性能,幾何可調燃燒室的實現難度極大,就算勉強做到,也會因為工作條件趨于極限,加上過度復雜的結構導致可靠性受到影響。”
自打開始研究計算材料學之后,他對于材料,尤其金屬材料的極限性能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認識。
不過,刑牧春顯然還是對這個思路不死心:
“能不能退而求其次,考慮在熱載荷較低的低馬赫數范圍使低溫部件結構可調節,而讓高溫部件的結構固定,單純通過增大物理尺寸的方式完成釋熱分配和熱力喉道調節?反正我們的推力本身是過剩的,就算重量增加一些也不會影響到最大速度…”
這句凡爾賽程度拉滿的話如果讓大洋彼岸的柯林杰先生聽到,恐怕會當場氣到吐血。
但此時現場的三個人卻似乎毫無心態波動,似乎“推力過剩”已經是個被所有人接受的常識了…
“單從技術驗證型號的角度來看可以。”
常浩南站起身,在控制臺前來回溜達了兩圈,然后才轉折道:
“但我前些天跟幾位軍種領導聊起來的時候,聽他們的意思是準備把高超音速武器擴展到多個平臺上…”
按照領導們的說法,自從兩彈一星工程之后,再沒有任何一種武器裝備能像東風17一樣,如此立竿見影地改善華夏的國際話語權——
在閱兵式結束之后的短短一周時間里,很多尚處在僵持當中的合作項目或是多邊協議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達成,原本面臨的諸多外部阻力無影無蹤,幾位首長幾乎是連軸轉地出席了總共幾十場各式國際會議,簽字簽得手都發酸…
不過,滑翔式高超因為對釋放初速度和高度存在要求,所以基本只能以彈道導彈作為發射載體,排除幾乎不可能使用的洲際導彈以外,像東風17這樣的戰術型號終究只能威懾到本土周邊的區域,對于距離更遠的目標威懾能力不足。
因此,食髓知味的軍隊用戶迫切需要擴展后續吸氣式高超音速武器的使用靈活性,以便到更遠的地方去跟別人講講道理。
而遠程投送戰術武器的平臺說穿了無非就是三種——
驅逐艦、潛艇和航空母艦。
“這樣一來,就不僅要讓轟炸機能夠攜帶,還要考慮大型水面艦艇的垂直發射系統、潛艇的魚雷發射管,甚至殲11這類戰術飛機的機腹重載掛點。”
常浩南總結道:
“高效寬域運行唯一可行的方案可能是多設計點燃燒室,配合精準的燃料噴注與混合設計,控制釋熱區的移動、熱量分配比例以及尾噴管膨脹比,拿出一個寬域高效和物理尺寸折中的解決方案。”
刑牧春也聽懂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只是對于這樣一步到位的計劃不太放心:
“這對于激波系統的檢測和控制精度可是個前所未有的挑戰…至少比滑翔式高超的需求要嚴苛很多。”
在相互之間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太平洋兩岸的高超音速研發人員,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同一個具體問題上。
而區別在于,華夏這邊已經通過東風17項目的成功進入了良性循環。
“我的想法是。”
常浩南從旁邊的桌上扯過一張紙,隨手畫了個沖壓進氣道和燃燒室的結構示意圖:
“在隔離段內設置的相距一定間隔的靜壓傳感器陣列,每次探測的壓力與每個傳感器的超臨界低支持壓力的參考電平作比較,如果某個傳感器的讀數高于傳感器的參考值,說明激波系統處在占據同一位置的傳感器的前方。”
“當然,因為傳感器不可能布置無限多個,所以我們還需要進行大量風洞測試,通過插值法來增加這個激波尋位系統的保真度。”
一直沒說話的姜宗霖此時搓了搓手,露出了不好說是興奮還是擔憂的表情:
“這個過程需要的測試次數,恐怕要比上一個階段多出一個數量級左右,而且因為吸氣式高超主要在40km以下的大氣層中飛行,對于風洞總溫的要求也比滑翔式更高…”
簡單來說,就是要燒錢。
燒掉比之前幾年多得多的錢。
“研究資源方面不用擔心。”
然而,常浩南幾乎不假思索地保證:
“因為東風17所產生的利好影響,上級已經答應,從明年開始給我們一筆額外的專項撥款,足夠支持比現在更高的風洞測試頻率,以及…”
他故意拖了個長音,讓姜宗霖的心里有些癢癢:
“以及一臺全新的、更高總溫級別的超高速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