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南的這一番話,表面上看著像是示弱,但實際則是一手以退為進,顯然是捏準了羅羅方面更加拖延不起,所以想要占據全部主動權,讓對方先亮底牌。
縱然埃爾金布里奇作為職業經理人,面對這種場景也不由得一時語塞,只覺得額頭上的血管正在突突突地猛烈跳動。
其實這種斗智斗勇的場合,在大腦高速運轉之下,雙方都免不了有些紅溫。
但或許因為是白種人的緣故,埃爾金布里奇的一張老臉迅速發紅,很快就到了旁人根本無法忽視的場景。
就連常浩南都不免有些擔心。
畢竟在他的預案里面,可沒有直接把對方代表團負責人給氣死這一項。
所以趕緊稍微緩和了一下話題:
“其實真要論起可靠性風險,反而是mtu和普惠那邊采用的的齒輪驅動技術隱患更大…”
但埃爾金布里奇這會兒一來是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當中,二來也確實是不太懂技術,對于關鍵名詞缺乏敏感性,所以沒能迅速做出反應。
甚至搞得有些冷場。
好在旁邊不遠的蒂姆·波迪是個純內行,又始終在關注著這邊的情況,趕緊兜住了常浩南這句話:
“你是說…他們的試車表現有問題?”
相比于完全另起爐灶、還沒完成空中平臺測試的ae1500,普惠的pw1000系列因為有之前給a318準備的pw1000g打底,所以這會兒已經在龐巴迪的c系列上面進行雙發試飛了。
因為涉及到具體運營型號的安全問題,所以對外界公開的數據也比前面的工廠測試更多。
盡管仍然不會包括涉及到關鍵技術的部分,但華夏這邊畢竟有著當年看一眼就預知并解決了遄達900發動機故障的先例,所以波迪也實在不敢輕視。
不過這一次,確實是他想得太多了。
常浩南只是根據對方的宣傳材料進行合理推測而已:
“從普惠方面目前發布的信息來看,所謂齒輪傳動,就是在風扇轉子與由低壓壓氣機及低壓渦輪組成的低壓轉子間裝上一套減速裝置,使風扇工作在較低的轉速,而低壓壓氣機及低壓渦輪則可以工作于較高轉速,從而讓二者可以同時實現最佳工況。”
“思路倒是不錯,但為了提高集成度和減小體積,pw1000系列把高壓渦輪后軸承和低壓渦輪前軸承集成在了高、低壓渦輪之間的軸承座里面,相當不利于封嚴和散熱…”
作為跟ngme項目針鋒相對的主要競品,波迪當然也研究過對手的關鍵設計特征,知道常浩南前面那部分說的確實沒錯。
但后半部分的結論卻是他從來沒想過的。
“也就是說,對手的后續測試流程可能不會特別順利…甚至有可能出現大面積返工的問題?”
雖然波迪不住地在心里告誡自己這可能只是個猜想,甚至有可能是狡詐的華夏人給自己下套,但沒辦法,這個前景實在是太美好了。
leap的進度本來就比較落后,如果pw1000系列再橫生波折的話,那恐怕不僅a320neo,就連原本因為與華夏合作而不怎么指望打開市場的737max,都有可能被迫選擇ae1500。
這可是直接擴展了一倍的市場,任誰也很難維持平靜。
不過,常浩南卻擺了擺手:
“測試階段其實未必會發生什么…因為這個設計在本質上不算致命缺陷,只是對操作維護人員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更有可能是在投入使用之后,被某家倒霉航空公司的野蠻操作觸發問題。”
無論從待遇還是地位上來講,航空公司,尤其某些廉價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都屬于純牛馬,所以在工作能力和細致程度上難免距離試飛機構的專業人員有所差距。
很多細節在測試過程中能夠完全按照手冊要求操作,但到了實際運營中可就未必如此了。
聽到這里,波迪也開始低頭沉思不語,似乎是在考慮萬一對手真炸個大的,自己應該如何進行應對。
而常浩南說起這件事本就只是為了緩和氣氛,現在看著埃爾金布里奇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也話鋒一轉回到了正題上面:
“先不說題外話了。”
他重新轉過身,看向運輸托架上面放著的那臺原型機:
“雖說我們的新技術已經在其它型號上經受住了考驗,但是從航空安全的角度出發,ae1500的測試工作仍然絲毫不能松懈,反而需要在第二階段內引入一些獨特的測試科目,以保證間冷循環能在所有符合要求的工作環境下維持,并且即便在最極端的條件下循環被破壞,發動機整體仍然能保證基本運行,而不至于完全停車…”
如果說之前的所有操作都還能算是含沙射影的話,那這句話,就已經無異于騎臉輸出了——
因為勇敢號之前遇到的問題,正是wr21在間冷循環發生異常之后,其它運行參數也迅速隨之發生變化,從而導致整機癱瘓。
埃爾金布里奇一時間甚至有些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再想到自己剛才好像就愣了挺長一段時間,只好清了清嗓子,然后裝出一副“我也很懂”的樣子試圖挽尊:
“獨特的測試科目…跟使用間冷回熱技術的船用燃機類似么?或許可以參考一下我們的經驗?”
常浩南暗自翻了個白眼,心說就算類似也不能參考你們的經驗,反而需要從你們那吸取教訓。
但這話肯定不能直白地說出來,只好強忍住嘲笑的沖動:
“不完全一樣,但您放心,我們會派出技術人員全程進行指導的…”
跟任何常見的訪問類似,除非情況非常特殊,或者前面已經有專人完成了大部分的談判工作,否則這落地之后的第一天,基本都是走走逛逛,不會有什么實質性的事務推進。
甚至要是按照原計劃落地京城的話,那整個行程還要更加冗長。
現在一落地就直接在機場擺開陣勢,已經是常浩南精簡之后的安排了。
因此在大致參觀過一圈之后,羅羅代表團的幾名領導就被安排到了附近的下榻酒店休息,準備參加稍后舉辦的慶祝晚宴——
本次訪問雖然規格明顯高得異常,但表面上畢竟還是為了交接那臺測試原型機,以及慶祝ae1500/ngme項目正式進入第二階段。
所以不管兩邊暗地里抱著什么心思,還是得保持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
至于技術層面的交接工作,當然有代表團里面的工程師們具體負責。
幾乎是在車子發動之后的第一時間,埃爾金布里奇就低聲向帕特里奇詢問:
“怎么樣,看出些什么沒有?”
后者思索片刻,然后回答道:
“只能看出對方是把間冷器和高壓壓氣機的靜子葉片集成到了一起,然后在間冷涵道的進氣口之前設置了一個額外的設備,用于使發動機適應不同條件下冷卻工質的循環參數…”
應該說,帕特里奇雖然有些目中無人,但基本功方面還是比較到位的。
在只看了幾眼實物加上簡略設計圖的情況下,就大概推測出了ae1500上面凝水控制模塊的功能。
而聽他分析得如此頭頭是道,埃爾金布里奇更是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能否把相同的思路引入我們的船用燃氣輪機,不用那些華夏人幫忙解決問題?”
身為羅羅集團的高管,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體會到求人辦事到底有多難。
哪怕明知道別人是在陰陽怪氣地嘲諷,自己也只能打個哈哈或者干脆裝傻。
剛才從下飛機到上車的短短幾十分鐘,簡直度秒如年。
如果能單獨解決wr21和mt30的問題,那他恨不得今天晚上就飛回英國。
然而,帕特里奇卻搖了搖頭:
“我們的設計思路從最開始就跟對方完全不同,很難直接進行參考…而且更重要的是,船用燃機的循環工質是水,而航發的循環工質是含有水蒸氣的氣體,從熱力學角度而言完全不是一回事…”
埃爾金布里奇盯著對方凝視良久,然后才長嘆一口氣,有些自暴自棄地癱靠在椅背上:
“讓談判組做好準備吧,后面的任務恐怕會相當艱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