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興華中學。
初二的教室里面上著最后一堂語文課,有學生正朗讀著課文里面朱自清的那篇散文《背影》,聲音頓挫有力,極富感情。
“…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
林兆慶正看著這篇散文《背影》,看著課文最前面開場的那一段話,“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腦子里卻不禁想起了在德城的時候,那年夏天,母親死后的事,那個時候父親的背影似乎還要一邊背著弟弟林兆樂,一邊去街上掃大街。
林兆慶回想著,似乎有些入神,在講臺上的老師自然是注意到了,認為林兆慶在開小差。
“林兆慶,你起來接著讀下面那一段。”
林兆慶聽見這話,自然驚了一下,趕緊站了起來,好在他還是知道下一段是什么,接著朗讀了起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
讀著,林兆慶似乎也有所觸動,聲音也變得更加低沉起來,拿著課本,繼續讀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
作為老師自然也是能夠聽得出來,林兆慶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有所觸動的樣子,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坐下吧,認真聽講。”
林兆慶老老實實地坐下,只是目光卻是不知覺地落在課本上的那一句“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心里也似乎想到了父親也就是常年都需要提筆寫稿子,伏案久坐。
“《背影》論行數不滿五十行,論不過千五百言,但歷久傳誦而有感人至深的力量,這種表面上看起來簡單樸素,而實際上卻能發生極大的感動力的文章,最可以作為朱先生的代表作品。最后一段承接上面的父親背影的沉重,寫對父親的想念。作者在描寫了父親的背影之后,于深沉的懷念之中,又想起了父親的一生。由于家境衰敗,落在父親身上的擔子更加沉重…”
教室里面語文老師繼續講著《背影》這篇文章里面深刻細膩的父愛,林兆慶這個做兒子的也是真的有感受到那一股如山一般的父愛。
最后一堂課的下課鈴聲響起,也就意味著要放學了。
林兆慶這邊也收拾好自己的書,和同學說了一聲,也就準備去校門口等弟弟妹妹,然后再一起回家。
之前大姐林兆喜還在興華中學的時候,都是林兆喜在校門等著,現在自然也就是他這位做哥哥的現在在校門口等著。
“二哥!”
林兆歡遠遠就在校門看見林兆慶,一臉笑容,快步跑了過來。
學校里面好些學生也都是知道林兆慶兄妹幾個,畢竟這一個學校里面有兄弟姐妹五個都在一所學校里面上學,也是相當難得的,更別說這幾個的父親還是相當有名的作家。
可能也正是因為學校里面不少學生也都知道林兆慶幾個在學校里面兄弟姐妹眾多,之前還有考到燕大附中的林兆喜,因此也壓根就沒有學生會去欺負這里面的其中一個,因為這一個個都很清楚欺負了一個,那也就是會招惹其他幾個,根本就沒有那么簡單。
當然,林兆慶幾個都和同學之間的關系很好,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事。
“兆慶,放學后要不要去我家玩彈珠?”
“不了!”
“兆慶,你還等你弟弟妹妹啊!”
“是啊。”
“兆慶,我們先走了,明天再見了。”
林兆慶一邊和同學打招呼,也等著其他幾個弟弟妹妹,陸續林兆美和林兆滿也都背著書包到了校門口。
兄弟姐妹幾個也沒有著急,就在校門口等著最后一個林兆樂的到來,邊等自然也就會邊聊著天。
過了許久,林兆樂才姍姍來遲,跑著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林兆美瞧見林兆樂跑得一頭汗,不禁拿出帕子幫著擦了一下汗,說道:“不用急,這也沒多遠,你別跑了。回家也要不了多久。”
“我怕你們等著急了。”
林兆樂嘿嘿一笑,又望著給自己擦汗的林兆美,說道:“三姐,你最好了。”
兄弟姐妹幾個齊了之后,自然也都是一起回興華胡同的四合院。
“就三姐好啊,那我呢。”
林兆歡湊到林兆樂跟前,有些吃醋地望著自己這個弟弟,說道:“還有二哥,四哥就不好了?”
林兆樂拉著林兆歡的手,小腦袋直晃著,晃晃悠悠,連忙說道:“你們都最好了。”
這一刻,即便是最小的林兆樂也要趕緊一碗水端平。
很顯然,作為最小的弟弟,不管什么時候,這幾個哥哥姐姐也都會多照顧些,即便是大兩歲的林兆歡也十分照顧自己這個弟弟。當然這樣的照顧與疼愛,并沒有讓最小的林兆樂就變得恃寵而驕,依舊還是十分懂事的小弟弟。
林兆慶看著林兆歡和林兆樂,又不禁想到了那個時候,父親帶他們去國營飯店吃飯,還是后面背著林兆樂,前面還要抱著林兆歡,也是十分辛苦,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他這個做哥哥也沒有多做什么,還是大姐幫著父親帶他們,這么一想林兆慶心里就覺得這以后他這個做哥哥的也要多為父親做一些事,多照顧弟弟妹妹,替父親分擔一些重責。
“二哥,你想什么?”
林兆美瞧見林兆慶望著林兆歡和林兆樂,像是在想什么事,不禁問了一句。
林兆慶笑著說道:“在想兆樂還在搖籃里面的時候,兆歡也幫著搖那個搖籃,小腦袋兩邊晃悠著。”
“哈哈哈哈!”
很顯然,林兆慶的這話自然也就讓林兆美和林兆滿都忍不住笑了,他們雖然很小,但也可以說是看著林兆歡和林兆樂兩個真正的小不點一點一點長大的,甚至都可以說是帶著兩個小不點長大的,自然也都能夠想象到,或者說記起那個畫面。
小小的林兆歡扶著搖籃床,搖籃里面躺著的是更小的小不點林兆樂。
林兆樂聽見林兆慶的話,看見哥哥姐姐都笑了,也跟著笑了,又似乎很好奇自己小時候的事,問道:“我在搖籃的時候,五姐姐是不是也在搖籃里啊。”
“我比你大,怎么可能和你一樣在搖籃里。”
林兆歡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和林兆樂一般大,想當姐姐的氣勢,說道:“我都可以給你換尿布了。”
這話又是引得林兆美和林兆滿都笑了。
這話倒是讓林兆樂很不好意思,眼神里有些害羞,似乎覺得自己要姐姐洗尿布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但小臉上卻是一臉不信,頭一偏,說道:“五姐,你瞎說,你才不會。”
“哈哈哈,兆歡是不會。”
林兆慶聽著林兆歡的話,心里想著,那個時候幫林兆樂洗尿布的還是父親,而且父親在院子里面洗尿布的時候好像還是一臉嫌棄。
好吧,應該是他記錯了。
父親怎么會是一臉嫌棄呢。
林兆慶覺得肯定是自己記錯了,他的父親本就十分辛苦,不僅要給林兆樂換洗尿布,還要時不時地就注意著林兆歡,生怕林兆歡哪里磕著碰著,畢竟那個時候林兆歡也才會走路不久。
現在想來,他的父親一個人照顧著他們兄弟姐妹六個,十分不容易,畢竟又要照顧剛出生林兆樂,大半夜時不時就要哄著一直不停哭的林兆樂,好像還說過什么,小祖宗求你別哭了,快睡吧,放過我吧。
好吧,應該也是他半夜聽錯了。
說不定是林兆滿說夢話,他記錯了。
很顯然,林兆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會記得這樣的話,模模糊糊的,不過那個時候大半夜林兆樂總是哭著醒來,可是父親都沒有讓他們去照顧林兆樂,都是自己一個人強撐著,第二天一大早還要去掃大街。
那個時候能夠幫父親最多的還是大姐了 林兆慶想著以前在德城春風巷的一些事,好像都還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當然,這并不是說林兆慶不記得母親照顧弟弟妹妹的事,只是那個時候他就更小了,而且時間也就更久遠了,只是會對父親的一些事記得更深罷了。
林兆慶望著林兆歡和林兆樂兩個,實話實說道:“都是爸爸洗的,大姐有幫忙,不過爸沒有讓大姐洗,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洗的。”
林兆美也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也記得是爸爸洗的尿布,那個時候爸爸好像——很不容易。”
林兆美記憶里面好像是父親是真的很不容易,不過她好像自己也有些不確定了,那份不容易好像是父親的表情都很痛苦,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有些嫌棄,嫌那個尿布很臟很臭,一臉不情愿,十分痛苦地洗著尿布,然后晾曬著尿布。
林兆美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但是她能夠感覺到父親的不容易。
“是啊,爸爸,真的很不容易。”
說著,林兆慶也想到了父親的不容易,似乎又想到了今天課堂上學的那一篇關于父親的文章《背影》。
語文老師說了,朱自清先生的那一篇《背影》就是從生活極其細微常見的父子車站送別的小事中表達出來父對子的關愛體貼以及子對父的敬重與不舍之情,短短的一篇課文是生活中幾個場景小故事穿插而成,父親與兒子一起回家奔喪,父親擔心兒子親自送兒子去火車站,因兒子行李太多父親用不漂亮的話語雇人幫兒子拿行李,父親在火車上為兒子仔細挑選座位,父親爬過重重月臺給兒子買橘子等等,這些小故事平凡中透露不平凡的父愛。
父親給林兆樂洗尿布,應該也就是語文老師所說的,平凡中透露著不平凡的父愛吧。
林兆慶心里這么想著,幾個人也一直往回家的路上走著,走了也沒有多久,也就到了興華胡同的四合院。
林兆慶看見四合院子門口,從燕大附中回來的大姐林兆喜都已經到了,看樣子今天的確是在校門口等林兆樂有一段時間,畢竟林兆喜都會先到家了。
林兆慶瞧見門口處的父親正幫著大姐林兆喜把自行車推進院子里,看著父親看上去一點也不吃力的背影,林兆慶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跑上前,說道:“爸,我來,我來幫姐姐。”
說著,也不等林有成多說什么,林兆慶就趕緊主動幫著林兆喜把自行車給推進院子,這動作麻利得搶了過去,讓林兆喜和林有成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林兆喜這個做大姐的,更是直接轉過頭望向走過來的林兆美,問道:“今天他是在學校里面闖禍了嗎?”
雖然覺得可能性不大,但是林兆喜這個做姐姐的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林兆美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林兆滿和林兆歡也都搖了搖頭。
雖然說林兆慶平常也很懂事,但怎么也沒有今天這般積極主動,倒有些奇怪。
林兆慶更是還直接問了林有成寫稿的事,問道:“爸,你經常寫稿子會不會很辛苦啊?”
林有成對于林兆慶的這個問題自然也覺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林兆慶今天怎么回事,似乎特別懂事,說道:“還好,現在年紀大了,我也沒有一直坐著趕稿子了。”
“爸,你辛苦了。”
雖然有些疑惑,但毫無疑問林兆慶的話多少還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感覺到一股孝心,只是不知道從何而來。
很顯然林有成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林兆慶是學了朱自清的那篇《背影》,朗讀課文并要背誦,還記下了那一句——
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