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銳只帶賀越單獨來此,笑瞇瞇往前一指,無聲說了兩個字:
去吧。
但他并不離開,這兄弟之間的一場戲,他等不及要看了。
一身戰甲的九幽大帝正望著潭水出神,賀越走近,他才轉過身來。
燈火闌珊,照出這人劍眉俊目,輪廓依舊,還是他的大哥。
但他負手而立,在這清幽潭邊就仿佛金鑾大殿的睥睨之相,又讓賀越感到陌生。
那層皮囊還是他哥的,內里卻像換了個人,令他敬之、畏之。
賀靈川也看著他。
相隔五年再見,賀越個子更高,快趕上自己了。
五官褪去了曾經的青澀,變得更加立體,更像賀淳華。
就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這對兄弟靜靜互望了三五息,都是百感交集。
董銳立在邊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大氣都不敢喘。
鬼猿伸手遞給他一顆花生,他收了,但不嗑。
賀越定了定神,上前三大步,一揖到底:
“申國使者賀越,見過九幽大帝!”
他謹記父王之言,不論心緒怎樣波動,面對九幽大帝都要做足禮數。
賀靈川也不攔著,等到他手都垂到地面,才笑了笑道:“免禮。”
賀越禮畢,從懷中取出文書,雙手舉過頭頂:
“我奉國君之命,向大帝遞送禮契,望兩國今成友邦,互通有無。”
他還是太激動了,手都微微顫抖。
賀靈川看著他的手兩秒,才接過文書,展開來觀看。
這是一封賀文,申王恭喜九幽大帝成為閃金之主,言辭懇切、禮數周到,可以當作外交辭令的模板了。
通篇都不提及個人。
因為賀越要遠渡重洋,帶來的禮物就很精簡,只有一塊玉玦。
而且品質還一般般,有疵斑。
連邊上的董銳都覺得,這禮物太簡陋了。
申王真有建交的誠意嗎?
賀靈川也看著錦盒中的玉玦:“這是什么?”
玉玦中好像有東西一閃而過。
是活物?
“父…我王說,這是大帝最需要的寶貝,您拿起來就知道了。”
老實講,賀越也看不明白。但賀淳華托付錦盒時可是鄭而重之,并說賀靈川拿到以后,一定能體會到申國的誠意。
“我最需要的東西?”賀靈川挑了挑眉,順手拿起玉玦。
他現在是藝高人膽大,又有元力傍身,壓根兒不怕賀淳華在玉玦上動什么手腳。
才碰到玉玦,這東西就在他手里輕彈一下,賀靈川腦海里也同步傳來微微悸動。
他有些動容,賀淳華的傳話沒錯,他好像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了。
賀靈川將玉玦舉高,超過自己雙目,這東西就猛地撞向他的印堂,力量很大!
邊上的董銳嚇了一跳,忍不住出聲:“喂!”
賀淳華想用這東西暗算自己兒子嗎?
賀靈川卻抬手阻止他出招,一邊將玉玦拽開。
還得用些力氣,他的身體好像有磁力,牢牢吸引這塊玉玦。
緊接著,幾雙眼睛就瞧見他額頭冒出一道淡淡青光,順著面頰、脖頸、手臂,指尖,最后一直流入玉玦!
眾目睽睽之下,青光像一條小蛇般在玉玦里游轉不停,最后頭尾相銜,慢慢定格為一個復雜的青色印記,瑩瑩青光閃動不停。
“這是天魔語?”符形像是天魔語,但董銳沒認出它的含義,應該是特殊符號。
“是啊,這是天魔語‘奈落’的固體字,意為‘命運’。”賀靈川看著掌中玉玦,感慨萬千,“是很久很久以前,奈落天種在我識海當中的印記!”
他用力一捏,玉玦就碎了。
奈落天的印記,當然也和玉玦一起四分五裂。
等他再張開掌心,粉末從指縫流瀉,再無一點光芒。
最后一點束縛盡去,他自由了!
從此刻起,他的命運終于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賀靈川閉目內視,果然識海當中干干凈凈,奈落天印記的存在被完全抹去,了無痕跡。
他的識海也隨之掀起驚濤駭浪。
從前奈落天的印記嵌在識海海底,或多或少壓制心念的成長。否則像賀靈川這樣身心都在紅塵打了不知多少個滾的人,神魂之強大應該遠勝現在。
這一朝阻礙盡去,被壓制已久的神念頓時暴漲!
地面忽然微微顫抖,賀越一低頭,發現腳邊細小的石子忽然打著旋兒往兄長身邊湊。
董銳立刻覺出不對勁。在他的感受中,周遭的空氣突然凝重,賀靈川好似變作蓄勢待發的風暴眼。
站在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退!”他一把揪住賀越,閃身退出五丈開外。
同時,他取出一只亮澄澄的黃銅鈴鐺,高舉身前。
也就在他們退出去的同時,水潭邊忽然刮起了旋風。
風中夾雜著無數的黑色煙霧,順著旋風一圈一圈外擴,每擴一輪,范圍就增大十余丈。
頃刻間,黑霧幾乎籠罩整個圣泉谷。
奇怪的是,眾將士并未驚慌失措,只是放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腰來舉目四顧。
黑霧就在他們當中穿梭,把這里襯得仿佛人間鬼域。
有幾道黑煙湊近,賀越才看清,那居然是咆哮的鬼影,面目猙獰、窮兇極惡,仿佛跟他有深仇大恨。
但在這時,風吹響了董銳手中的鈴鐺。
“叮呤呤呤——”
鈴聲清脆悅耳、鎮定人心,并且同樣神奇地傳遍了整座圣泉谷。
就在鈴聲連響了十八記之后,籠罩這里的黑煙又重新聚攏起來,由微而眾,最后盤成了一條巨龍的模樣!
它在營地上方盤旋了整整三圈,不緊不慢,隨后就一躍上天,消失不見。
霧收月現,再次照滿人間。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前方傳出賀靈川的聲音,很平和:
“進來吧。”
董銳這才收起鈴鐺,和賀越重新走回泉邊。
這鈴鐺是傅留山送給他的攝魂鈴,也叫警魂鈴,原本可以攝走孤魂野鬼,后來經過劉青刀長老的特別加料煉制之后,還有收攝心神、辟易邪祟的效用。
賀越走進去,見兄長還站在原地,壓根兒沒動過地方,只是收起那身玄金戰甲,改成了一身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