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癲子!”
待到凈世尊者反應過來沈儀在做什么以后,整個大腦都像是挨了一記重錘,恍恍惚惚的朝身后跌了跌。
立仙誓,發宏愿!
這是混元大羅金仙和大自在菩薩們唯一那條向上攀登的道途,這么多年下來,敢于踏上這條路的人卻寥寥無幾。
并非是因為踏上這條路本身有多難,只是經歷了漫長歲月的金仙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的位置,很難再拿出孤注一擲的勇氣。
立下仙誓,固然能獲得天道的注意,擁有遠超尋常金仙的偉力,僅次于那些帝君和真佛。
但作為代價,便是親破自身好不容易掙來的不死不滅。
長生不死這種東西,在沒有擁有之前,能躋身二品者,年輕時哪個不是膽氣沖霄,無懼勁敵,踏著那無數白骨堆積而成的長階才能走上來。
但在真正擁有以后,卻要再將這東西舍棄掉,又談何容易。
故而每個二品強者,都在等待著機會,確保宏愿有足夠把握能夠完成的情況下才會出手。
說的難聽點,哪怕今日自己回到菩提教,揭穿了此獠的真實面目,在兩教合力之下,順利的找到了對方在天道中的位置。
然后呢…無非還是鎮壓罷了,哪怕是佛祖親自出手,也無法剝奪一尊二品修士重塑皮囊的神通,此乃大道的恩賞。
只要仍舊維持不死不滅之身,那就代表著有無限的機會,終有一日能脫困而出。
所以凈世尊者完全理解不了沈儀的想法。
而更讓他失色的,乃是方才聽聞到的三句話。
平天下,救蒼生,護道紅塵。
如今天下局勢大好,菩提三仙兩教出山渡世,仙祠佛廟立滿了神州,只待那欲要裹挾蒼生萬民,逆天而行的人皇失了民心,由仙帝執掌人間,便能了結掉這大劫。
這樣的天地,何須拯救!
換而言之,眼前的這位金仙,是平的哪門子天下,又欲要替誰家的紅塵護道?
這仙誓,站在了大教與仙庭的對立面上,絕無成功的可能。
自絕大道長生,只為了留下自己,這不是瘋子是什么?
“滾開!”
凈世尊者發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咆哮,他已經再無跟這瘋子糾纏的念頭。
這寂靜的天地,讓他漸漸回憶起了年輕時那種,讓自己已經有些許陌生的恐懼情緒。
恐懼情緒對于大自在之輩來說是很反常的。
都不會死了,又怎么會懼?
他調動渾身劫力灌入木魚當中,終于是明白過來,自己懼的乃是面前這個看不透的年輕人,這個敢于和大教為敵的,腦子里的想法比那人皇更為瘋狂可怖的存在本身。
“你要去哪里?”
伴隨著青年的話音,周遭陷入了沉沉的昏暗,金光閃爍的木魚被霧絲般的黑云緊緊包裹,宛如深陷泥潭當中,無論怎么掙扎,也移動不了分毫。
“哈赤…哈赤…”
凈世尊者瞪大眼睛,瞳孔中映出那道不急不緩走近而來的長衫身影。
他本能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同為二品強者,他當然也能立下宏愿,雖說這東西不是一拍腦門,說立就能立的,必須要有莫大的決心和毅力,以及真的在為此事付出行動。
可當了這么多年的南須彌紅塵菩薩,凈世尊者自然也是做了不少準備。
但是…他不能立!
現在斗法失敗,只不過是輸出去一具皮囊,要是陪著對方發瘋,葬送的可是自己費勁心力而攢下的一切。
故此,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儀手持那柄利劍,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柄靈寶,而是一柄鑿子。
青年臉色平靜,動作粗暴,一下又一下的鑿碎的木魚上流淌的佛光,然后邁步跨了進來。
整個過程中,凈世尊者癱在地上,只是朝著后方蠕動了幾下,宛如那洞里的兔子,面對野獸的步步逼近,除了瑟瑟發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畢竟這木魚已經是他最后的底蘊。
剎那,沈儀已經走到了凈世尊者的身前,他現在是道君的模樣,眼眸清澈,但那隱藏在瞳孔最深處的獰意,卻比先前非人的玉眸更加令人脊背發寒。
他猛地一腳踏在了凈世尊者的胸口上,然后半蹲下去,兩掌攥緊劍柄。
四目相對,和尚澀聲道:“就算你能暫時隱瞞消息,也不過三五年時間,你終歸還是要被鎮壓的,而且這一次,你會真正的道消身隕…”
“三五年?”
沈儀沉默一瞬,突然笑了笑:“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些。”
待到笑意斂去的瞬間,三尺青鋒悍然落下,在遠超先前的強悍氣息動蕩之下,劍刃毫無阻礙的貫穿了凈世尊者的胸膛。
噗嗤!血漿濺灑在那張白凈的臉龐上。
“我說了,你不能走。”
沈儀抽出劍鋒,再一次兇狠的摜了下去,與這駭人舉動形成反差的,是他從頭到尾都平淡至極的語氣。
“也走不掉。”
一下接著一下,血漿染紅了木魚內部,凈世菩薩那雙漂亮的手掌癱在兩側,指尖微微抽搐著,直到徹底沒了動靜。
骨瘦如柴的胸膛上,此刻遍布窟窿,觸目驚心。
但與這凄慘一幕不同的,是和尚那雙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眸中,竟是涌現出幾分解脫的味道。
他終于可以不用再面對這尊瘋癲的殺神,或許回到天道中修養一段時間,正好也能撫平自己今日所受的驚訝。
沈儀有些麻木的抽出無為劍,滑膩的手感讓他有些反胃。
他站起身子,然后靠在了木魚的內壁上,手中長劍滑落,叮當一聲墜在了地上。
立下仙誓所獲得的力量,有些超出沈儀的預料,以至于連他準備好的那枚五淬血玉都沒派上用場。
他現在的疲態,也并非是因為力竭。
身為一個修士,好不容易翻越千山萬險,得以窺見了大道的奧妙,誰會舍得輕易放棄。
沈儀確實一直在做這件事情,但不代表他想給自己套上一層束縛,這也是他先前為何嘆氣的原因。
“長生啊…”
他伸出手掌,輕輕拭去臉上的血漬。
沉默良久后,沈儀突然笑著啐了一口:“去你媽的。”
前世二十幾年,已然讓自己無法忘懷,今生不過十余載,從柏云到神州,照樣精彩萬分。
活那么久做什么,又不是老王八。
“倒是多虧了你。”
沈儀閉上眼,朝著萬妖殿內視而去。
講真的,也就是自己的不死不滅是個假的,若是正兒八經的寄托于天道內,先前他也未必能這么快做出這個決定。
然而也就在此刻,沈儀整個身軀都是僵了一下。
在萬妖殿中,他迎來了一道目光,那是一雙震撼而又驚懼的眼眸,在發現自己被注意到后,那目光的主人迅速想要躲避。
可在這漆黑昏暗的五座黑城中,他又能避到哪里去,只能被迫直視著這座大殿的主人。
雖然那只是一尊面目模糊不清的金身果位,但沈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不是,你真能裝啊?
沈儀咽了咽喉嚨,他完全沒想過,當初的無心之言,現在居然變成了現實。
這座萬妖殿,居然真的可以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把里面的果位給無聲無息的“偷”出來!
“別動,讓我看看。”
沈儀一句話,便是讓凈世尊者被無形之力緊緊縛住,只能投來哀求的目光。
隨著意識探入那尊果位。
沈儀真實意義上的眼前一亮…一團浩瀚的劫力就這么直直的映入了他的眸中。
粗略估計一下,少說也有百萬劫之多。
這老和尚的積蓄有這么多?!
沈儀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方才與對方在那大澤中繼續糾纏下去,恐怕斗至力竭都未必能耗盡這和尚的底蘊。
“尊上!”凈世尊者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緊張的盯著上方那道無形的意識,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分明感受到了一抹貪婪。
“拿來。”
沈儀毫不猶豫的開始嘗試著抽調里面的劫力,璀璨的金芒開始在兩枚果位間涌動。
凈世菩薩心如死灰的看著,整個腦海已然是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本該回歸天道的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般陰森的死域,而方才響起的聲音,也讓他認出了這位“尊上”的身份。
怪不得…怪不得對方一副毫不畏懼的模樣。
這位太虛真君根本不是什么二品修士,對方竟是敢于在天道之下,另造了一個新的“天道”!
相較于這個東西,先前發下的那仙誓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直到抽取了大半劫力,沈儀這才略有些不舍的松開了那尊金身果位。
倒不是心軟,而是要給這和尚留一些用來重塑皮囊,雖說需要一些時間,但指不定以后也能用上。
感受著自己果位中充裕的劫力,沈儀總算是感受到了些許心安。
甭管自身能否重塑,有了這些底蘊,至少與人斗法時不會再囊中羞澀,而且也可以嘗試下淬煉靈寶了。
以那八淬的佛寶為例,哪怕自己立下了仙誓,想要將其鑿開,也是花費了不小的力氣,在同境斗法中,這已經能創造出不少的機會,絕不可小覷。
凈世尊者感受著那抹意識漸漸褪去,整個人仍舊是呆滯的愣在原地,看著剩下的那點僅夠自己重塑皮囊的劫力,突然有種被盡數抽空,忍不住想要悲泣之感。
早知如此,方才還不如發下宏愿,直接跟對方拼了。
現在倒好,落入了這方死域,自己的生死皆在那人的一念之間,再無任何翻身的機會…悔矣!
“老弟,想開點。”
神虛老祖拍了拍這金身果位的肩膀,安慰道:“你瞧瞧老祖我,現在不也挺好,做人要知足常樂。”
南皇立于兩人身后,沒忍住翻了翻白眼。
確實挺好,換成以前在南洲的時候,神虛老祖那句稱呼剛剛出口,恐怕就得被這位凈世尊者一眼給瞪死。
“呼。”
萬妖殿中的聒噪拋開一邊,木魚中,沈儀緩緩睜開眼眸,渾身上下忽然就輕松了許多。
他揮袖收回無為劍,然后將那佛珠禪杖,還有短棍木魚全都給裝了起來。
右手拎著仙劍,左手捻著佛珠,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萬妖殿的這一遭,不僅幫沈儀暫時緩解了眼前的麻煩,不用擔心兩教提前把自己給揪出來,順便還給了他些許完成這仙誓的希望。
登臨一品,比肩六御真佛。
須彌山內的蓮臺坐得,帝君府也修得,對于修士而言,這恐怕便是畢生夢寐以求的終點了。
沈儀將東西全部收入扳指內,朝著東方遠眺而去。
正當他準備再次啟程之際,耳畔卻是響起了一道許久未曾聽過嗓音。
“我主,祂醒了!”
仙庭最深處,天地的盡頭。
雄偉的巨柱在云中若隱若現,其上的紋路溢散著古老的氣息,類似的巨柱共有九座,浮紋匯聚于腰部,勾勒出九種截然不同的圖案。
天地五行,陰陽生滅。
短短一句話,便是匯聚了這世間運轉的根本。
如果說一品巨擘們代表著大道衍下的萬法根源,那這九座巨柱便是大道創立天地的基石。
此刻,在那座雕刻著火焰圖案的柱身下,一眾身形偉岸,面容夸張猙獰的正神們,皆是盤膝而坐,一起高舉著雙掌。
在這人群中,那道金身法相反而變得嬌小不起眼起來,也無人注意到它正在偷偷摸摸給凡間傳訊。
正神們只負責維護天地的秩序。
哪怕兩教與神朝再怎么爭斗,那也是世間運轉的規律,本不應去插手,但錯就錯在,菩提教于南洲對正神動了手。
動手也就罷了,還失敗了。
正神之所以一直沒有聲張,一則是因為那逃回來的祁風等人要報恩,欲要先行按下這個消息,另外的原因就是,如果要問罪須彌山,而不被敷衍,便要請出有足夠份量的存在前往。
而這件事情同樣需要時間。
“請祖神醒來!”
浩蕩的呼聲中,夾雜了一道竊竊私語。
“跟著一起喊。”祁風神君偷摸撞了下金身法相的肩膀,按理來說,乾青并非正神,只是投靠在了正神教下。
但誰讓對方每次遇到事情,都能喚來那尊狠人,而那人又是個不求功利的性子,大筆功勞盡數讓渡給了這小子。
如今的乾青,已經是正兒八經的仙庭三品神君。
封號,青云威靈顯化上將!
乃是實打實的正神教自己人。
在高昂的呼聲中,巨柱上的石皮緩緩剝落,露出了一張閉著眼眸的灰白臉龐,光是一張臉,便龐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隨后是雙肩和身軀。
這駭人的巨柱,竟然只能堪堪容下祖神的身軀,伴隨著那眼皮的輕輕抖動,祂頭上那些如蛇般蔓延開來的發絲紋路,居然化作了肉眼可見的火焰,隨即倏然跳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