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授大法,又拿了靈寶。
沈儀起身離開道觀。
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拘泥于那些師徒大禮,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對于壽元無限的金仙而言,如果不是遇到大劫這種特殊情況,歲月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靈虛子哪怕真的看不上云渺,想要重新挑選一個繼承衣缽的兒徒,寧愿重新再找個稚童,從練氣階段開始培養,也比嘗試著用所謂師徒恩情去感化一個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事情的大羅仙要靠譜的多。
故此,沈儀也無需再去表現所謂的孝道,只要做好那點應劫之事便夠了。
他瞥了眼腰間的無為劍,其實這樣也正合自己的心意。
畢竟就算是師尊,真到了無需大教身份掩飾的那天,該砍還是要砍的。
在趕至北洲,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幕變化后,沈儀早已看清他與這些大教壓根就不可能成為一路人。
不對,它們是高高在上的仙,算不上人。
凡人皆想求仙問道,尋那長生不死,卻難如登天。
但當真正來到這門檻前時,沈儀才忽然發覺,比起成仙,做個人竟是更難,可他還是想盡力試試。
沈儀隨手將無為劍收進了扳指,然后一腳踏進太虛之境。
他曾經夢想的白衣勝雪,仗劍牽馬,是因為走到哪里都被人稱一聲妖魔沈大人,他喜歡的是那股子抹不去的俠氣,而非這些裝模作樣的皮囊貨。
重新回到天塔山。
一眾負責賑濟的弟子,皆是停下手中動作,看向了眼前那道身影。
顯然,自家祖師爺親臨開元府,懲戒幽瑤師伯的那一幕,早就讓這群靈虛洞門人看傻了眼。
如果說之前是因為懼怕太虛真君,故而才聽令于對方傳下的法旨,那現在的弟子們,則全都換上了一副崇敬的神情。
如今這位真君已然是實打實的師叔。
那對方的所作所為,自然也代表著整個靈虛洞…原本就連天塔山這一小塊道場,都需要教中其他長輩的施舍,現在自家這一脈,居然有了和清光洞掰掰手腕的底蘊!
“我等參見太虛師叔!”
沈儀輕點下頜,來到山巔坐下。
他閉上眼眸,腦海中是兩本道典。
其中之一乃是配合無為劍的手段,傳自上清教主一脈,喚作清心界,若能將其掌握,便算是徹底補全了自己最后一塊手段欠缺的短板。
但沈儀的心思卻盡在另一冊典籍上。
二品.玉宸寶誥:未入門 此物,便是這條長生路的最后一塊敲門磚。
在妖壽的灌入下,沈儀漸漸將其攥住。
大道五十,遁去其一。
而這遁去的一,又衍出了世間一切法,有那大能者,蔓引株求,最終看見了這“一”的冰山一角。
無論是三清五御,還是九位真佛,他們推演而出的大法都是為了從不同的角度去觀摩這座冰山。
然后想個法子把自己送進去。
沈儀抬起頭,看見了空蕩天幕中悄然涌現的千絲萬縷,片刻后,其中微不可查的兩縷忽然閃爍了起來,淡淡的輝光仿佛代表著他曾經走過的路,一直蔓延到了那不可見的盡頭。
于此同時,他體內的道果和果位忽然劇烈顫抖起來,有種脫體而出的沖動。
就算是由劫力匯聚而成,這兩者終究還是死物。
動心的不是它們…而是自己。
沈儀面無表情的用力咬唇,直到咬出血痕,方才制住了渾身細微的戰栗。
這便是大道誘惑的恐怖之處!
由兩條道途點亮的輝光何其遙遠,在將本身送進去的過程中,稍有差錯,便會落的道果盡毀的下場。
想要規避風險,那便要提前準備好足夠的劫力。
而自己的道果和果位早已渾然一體,不可分割,想要將它們送進去,那就要準備雙份…整整二十萬劫!
“呼。”
沈儀取出無為劍,屈指在劍身上彈了彈,要是能把這玩意兒里面的劫力抽出來就好了。
可惜也只能想想。
他輕嘆一口氣,現在還沒到賭命的時候,要是證道失敗,那可就真的只能跟人皇說的那樣,找個深山老林窩起來。
即便運氣好,能夠平安活到重獲修為的那天,待到再出山時,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沈儀干脆利落的將心思放到了清凈界和無為劍上。
只要占住開元府,妖壽和劫力總是能湊齊的。
“嘖。”
南皇和神虛老祖身處萬妖殿中對視了一眼,卻沒有哪個敢開口提醒一句的。
哪怕在這種四面環敵情況下,遭受那凈世菩薩的追殺,又親眼看見了大道的部分,換做別的修士,早就忍不住了,譬如讓自己幾個離開萬妖殿,在這開元府中攪起些風浪。
這偌大的一府之地,休生養息也挺久了,稍微下手狠些,三五萬劫總是能擠出來的。
做完之后,還能拿失小節成大義的借口來安撫道心。
但自家主人,居然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清光山。
諸多弟子陳列道觀門口,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
便是那膽大些的,也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一眼觀內,盡管有高墻掩著,什么也看不見,但所有人都能想象出來,現在的師尊心中是何等震怒。
就在短短兩日時間內。
整個清光洞一脈都引以為榮的大師姐,先是準備對一個南洲來的寂寂無名之輩動手,以這種近乎投機取巧的方式,欲要奪下三仙教首徒之位。
結果居然栽了。
此事本就已經足夠丟人了,所幸有以往的名聲撐著,一時半會兒間,北洲同門還抱有各種猜測,若是就此偃旗息鼓,也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但在這種情況下,師姐居然選擇了悍然對那太虛真君出手,徹底坐實了爭奪道場吃癟的事實。
要是辦成了也就罷了。
所謂成王敗寇。
那南洲修士無依無靠,死人沒辦法說話,待過去一段時日,也沒人會再去在意這些小事,頂多讓人在背地里譏諷幾句,影響不了大局。
但幽瑤師姐又失敗了…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了靈虛師叔的懲戒,背上了對同門薄情狠辣的名聲。
這老不死的東西,在這件事情上竟是出奇的硬氣,真是奇怪了!
但無論找什么借口,幽瑤師姐蠢招連出,終于是將此事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大師姐如此果斷伶俐的一個人,怎會把事情弄成這樣?”
“唉…”
幾個弟子將腦袋又壓低了些。
玉池老祖默不作聲的排在最后,不知為何,對于北洲修士而言,如此聳人聽聞的消息,落在她的耳中,她卻莫名的不覺得奇怪,甚至生出些本該如此的念頭。
太虛丹皇身為能與降龍伏虎菩薩齊名的修士,既然能在南洲攪動風云,那到了北洲,又怎會任人欺凌。
觀外弟子心思各異。
而在道觀最深處的大殿內。
幽瑤恍神的跪在地上,目光渙散,連壓制體內暗傷的心思都沒有,整個人仿佛丟了魂魄似的。
“站起來。”清光子盯著眼前的三清塑像,嗓音低沉。
“…”幽瑤呆滯抬頭,那頂寶冠略有些傾斜,原本梳理齊整的青絲也是滑落下來。
“為師讓你站起來!”
清光子忽然轉身,又重又急的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幽瑤臉上。
幽瑤整個身軀都是歪倒在地,她捂著臉龐,看著師尊眼中洶涌的怒火,渾身不自覺發顫,總算是從地上爬了起來,局促的攥著手掌。
“我賜你靈寶,派那鹿妖追隨你,又替你做了許多謀劃,是為了看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清光子迅速收斂了情緒,冷冷掃過去。
幽瑤漸漸回過神來,眼眸中多出血絲,情緒有些崩潰的低吼道:“師尊,那靈虛老賊欺我!”
“住口。”清光子蹙眉輕斥一句。
但凡是個有抱負的弟子,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口中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在三仙教中,對長輩不敬乃是最大的忌諱,若是傳出去,造成的影響或許比這次爭奪開元府失利還要嚴重。
這只能說明幽瑤已經徹底失去了爭鋒的心思,開始破罐子破摔了。
念及此處,清光子冷硬的神情漸漸柔和了些許。
這大徒兒的經歷確實是太過順利了,且不說自小到大,一路上都是遠遠將同門甩在后面,便是入劫以后,也迅速成了聲名最旺的幾人之一。
把失敗看得太重,固然會在每次做事時都全力以赴,但也很容易一蹶不振。
“你師叔的事情,自有為師去處理。”
清光子淡淡道:“至于你,現在想的應當是這大劫。”
他當然知道靈虛子在琢磨些什么,不然也不會在幽瑤臨行前提醒她要抓緊時間。
那老小子根本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靈虛洞在劫中的表現已經是這幅模樣了,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隨便收個路邊小子,任其發揮,哪怕多占一點兒都是賺的。
但清光洞不同,幽瑤已經穩定住了局面,突然遇上這光腳的,有些無措也正常。
“別忘了,說破天去,他也只占了個開元府而已。”
“但你手底下仍有四府之地。”
聞言,幽瑤怔了一下,面帶苦澀:“可名聲壞了,與那位置就無緣了。”
“拿好你手中的四府,名聲是可以找回來的,莫要忘了,你如今還負責著清查菩提教之亂的事情。”
“別再去理會那小子了。”清光子緩緩轉過身去:“待你成了仙帝,任他占了多少道場,最后不還是得給你行跪拜之禮,你真正該注意的,仍是那黎衫和啟賢。”
幽瑤被師尊一語點醒。
不錯!那群和尚在北洲行屠戮之舉,這口氣還在諸多同門心里憋著,急需一個發泄的口子。
誰能把這事兒辦好,才是真正能替同門做主的人物,至于這道場間的得失,反而是小問題。
“師尊,弟子懷疑那太虛真君與菩提教有勾連!”
幽瑤逐漸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她當時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沈儀,只可惜那群和尚突然又冒出來殺了好幾個三仙教弟子,這才分走了她的心神。
現在細想下來,沒有三仙教的底蘊加持,那賊人單靠一頭蟲妖,憑什么能臻至九九變化之極。
要知道,南洲可是須彌山的地盤。
清光真人這次沒有再找她要什么證據,而是略微回首,意味深長道:“若是由你查清了此事,有沒有勾連,自然是你看的最清楚,不必與我細說。”
幽瑤沉默一瞬,隨即眼里放出了光彩。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扶正了寶冠,整理了儀容,隨即朝著師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后轉身朝著觀外走去。
“大師姐。”
眾多弟子眼睜睜看著大師姐出來,趕忙整齊行禮。
就在這時,一道著急忙慌的身影,卻是從長階下方掠了過來。
“幽瑤師姐!”
云渺真人這聲師姐喊得已經是愈發順口起來,他心緒不寧,乃至于沒有注意到氣氛的不對勁,剛剛落地便是匆匆道:“那道場絕不可…”
話音未落,幽瑤已經面無表情的一把攥住了他的領口,她漠然對視過去:“你且聽好了,當初說的是隨我做事,我才會分你道場,至于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我說了算。”
“現在,你只需要專心助我查明菩提教賊子,閑事莫提。”
說罷,幽瑤徑直推開對方,邁步朝著山下而去。
云渺怔怔立在原地,感受著身后眾人投來的奇怪目光,他的臉龐倏然漲紅了起來。
盡管知道自己與這幽瑤間的底蘊仍有差距,但這女人總得給自己一點面子,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用出這般對待雜役的口吻,未免也太不把他這個靈虛洞大弟子放在眼里了!
可一想到這里,云渺真人忽然又陷入沉默。
靈虛洞大弟子…就憑師尊從外面歸來,連半句話都懶得與自己多講的姿態,若是順著這勢頭下去,自己這大弟子還能當幾天都不好說。
俗語言,攘外必先安內。
想成大事,需得分清孰輕孰重。
云渺真人用力咬牙,朝著東邊看去,眼中慢慢有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