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菩提教生事以后,北洲已經壓抑了許久。
去到其他幾洲,都有資格開脈稱祖的三品修士們,居然接連隕落了那么多位,換做從前,這完全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遲遲沒能找到那群和尚,死人的事情卻沒有停止,而且居然是死在自己人放出的大妖手中。
在這種情況下,北洲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起來,人人自危,相互忌憚。
終于,一件新的傳聞徹底點燃了眾人的情緒!
清光洞幽瑤師姐,欲要對開元府動手了。
要知道,如今的北洲成三足鼎立之勢,除去那些規模較小的道場,只有三人有資格占據四府之地,僅他們便分走了小半個北洲。
分別是上清教主座下的清光洞幽瑤師姐,太清教主座下的玄微洞黎衫師兄,以及東極大帝麾下的啟賢上人。
三人間早已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可在諸多同門離開北洲以后,幽瑤師姐現在竟是率先出手,欲要成為首位占據五府的修士。
故此,眾人也開始關注起了開元府,想知道是哪位同門這么倒霉。
這一查不要緊,當太虛丹皇這稱呼傳出來的剎那,所有人都是怔了一下,隨即才想起了先前有南洲修士逃難而來的事情。
這消息無疑是比先前那個更加驚人。
一個南洲修士,居然在悄無聲息間,占據了整整一府作為道場,更加令人詫異的是,此人至今沒有師承,甚至都算不得三仙教同門!
怪不得幽瑤師姐動心了,這換了誰能忍住。
他們不關心開元府最后會花落誰家,畢竟這已經是注定了的事情,在惋惜為何自己沒有提前發現這好事的同時,眾人更好奇的是,另外兩位師兄會如何看待此事?
就這么把三仙教“首徒”的名頭拱手讓出去了?
眾說紛紜之際,云渺真人卻是大開眼界。
他前來尋幽瑤師姐,本想是借此機會,在這毫無風險的事中出把力,順便提前討要一些對方先前承諾下的東西,也嘗嘗那皇氣的滋味兒。
卻未曾想,一眼便看見了令他都動容的陣仗。
只見幽瑤端坐高臺上方,寶冠下的白皙面容噙著幾分漠然,就這么平靜的朝下方掃來。
在其麾下,整整四頭大妖全都身披重甲,其上道符高深莫測,云渺雖不擅制器,但畢竟修為和資歷在這里放著,居然連他都是看得一知半解,足矣見得幽瑤為了這些東西耗費了多少心思。
除此之外,真正讓云渺羨慕的,還是這幾位六六變化大妖前方,那頭慵懶坐在階梯上,用指甲慢悠悠剔著牙的白鹿大妖。
它臉帶刀疤,一身黃布短衫,卻讓那幾頭披甲妖魔全然不敢作聲。
云渺真人知道清光師伯座下有鹿鶴兩位童子,也聽過那鹿童在世俗間還有個兄長,只是未曾料到,它的這位兄長竟也在不知不覺中,修成了境界不弱于自己的存在,而且還被師伯派給了幽瑤差遣。
在北洲,三品大妖也有那么一些,但能臻至九九變化,還沒有投身三仙教的,可就真的罕見了。
“你來做什么?”幽瑤看了過來。
“沒…沒什么,隨便瞧瞧。”
云渺真人擠出笑容,不免有些失望,對方有這么強悍的陣仗,哪里還用得上自己。
況且除了眼前的這些,幽瑤原本的那四府也需要有大妖看著,說明這女人的底蘊還不止于此。
相比之下,自家師尊哪里提供過這些助力,他心中漸漸涌出些許怨懟。
“去吧。”
幽瑤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頭白鹿大妖:“手腳利索些。”
她并不會過多的指手畫腳,破城占地這種事情,對方已經做過太多次,可以說能打下這四府之地的江山,白鹿至少出了一半的力。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白鹿停止了剔牙,淡淡一笑,全然沒有因為女人的態度而有所不滿。
若局面真一直僵持下去,自己只會被漸漸冷落,唯有那發揮足夠的作用,它才有幫那胞弟褪去童子身份,真正拜入清光洞門下的機會。
修為再高的妖也只是妖,若不能穿上仙家的皮囊,永遠沒辦法在這群仙門弟子面前抬起頭來。
它搖搖晃晃站起身子,攜著那四道高壯身影離開了大殿。
隨著白鹿大妖的動身,這消息終于在北洲醞釀到了極致。
“還是師兄有先見之明。”
另一處,華明反常的不再和師兄犟嘴,那幽瑤師姐能提前放出消息,就絕不會允許失敗,必然會全力而為。
對方果然不止要一個天塔山。
若非撤離及時,自己這一脈丟人現眼都不說了,到時候出點什么意外,別連小命都沒了,變成第二個赤云洞,連個公道都沒處去討。
“可是那南洲的小子,不僅沒有撤走,還把他的太虛真君祠立遍了整個開元府。”
“他還以為三仙教不敢殺人。”
昊明真人冷笑了一聲:“放心吧,幽瑤這次一定是沖著要他命去的,此子挾恩自重,真以為他蟲妖師尊的那條爛命,能一直護他周全。”
清光洞虧欠神虛一脈不假,但這是正常的收回道場,畢竟那地方本就是舒羽的,即便出了什么意外,也可解釋為并非幽瑤本意,只是那小子太倔罷了。
“你且瞧著吧。”
說罷,昊明真人合上了眼眸。
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小子的貪婪野心,終究是給他引來了殺身之禍。
開元府,天塔山。
哪怕已經掌握了整個開元府,沈儀卻還是習慣留在此地。
但讓他有些沒料到的是,才送走了那幽瑤不久,卻又迎來了一位修為相仿的強者。
“在北洲呆的可還習慣?”
來人中年模樣,兩鬢黑白相間,頗為自來熟的眺望著開元府,隨即慢悠悠收回目光,看向沈儀:“聽聞你至今沒個師承,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喚我一聲啟賢師兄。”
沈儀略微抬眸看去,天底下可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我師祖東極帝君,乃是天地五御之一,雖身處仙庭,卻與三清教主同屬我教,你拜入我這一脈,也不算逾越。”
啟賢上人噙著笑意:“怎么樣,考慮考慮?”
北洲三位聲名赫赫的天驕中,追根溯源,其余兩人身后都是教主,唯有他背后站著的是一位帝君,不免要弱勢一些。
故此,他行事也要更有耐心。
“不妨直言。”沈儀移開目光,看向崖下。
“你成為我的師弟,我代你照看開元府,就這么簡單。”
啟賢上人輕輕摩挲著仙祠的梁柱,淡淡道:“沒有大樹遮蔽著,就這細木薄墻,風一吹就塌了。”
“我比較喜歡自己看。”
沈儀連半點遲疑都沒有,便是婉拒了對方。
對此,啟賢上人并沒有驚訝,能無聲無息間占據一府之地的修士,哪怕修為低些,又怎會是個沒本事沒野心的。
他豎起食指:“隨我辦事,劫后,分你一成。”
就算是自己從今日起安分守己,不再多占寸土,只守著五座大府,算下來,到時候對方至少也能分到半個開元府,這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
“不要嘗試著跟我談價。”
啟賢上人輕聲提醒了一句:“畢竟這里面還得算上你的命。”
“你但凡是搖搖頭,本座絕不多留。”
說罷,他徑直收回了手掌,負在身后,成竹在胸的看了過去。
但凡是個帶腦子的,應該都知道自己能屈尊親臨此地,乃是對方活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挺好,請。”
然而沈儀平靜的回答,卻是讓啟賢上人短暫怔神了片刻,臉上的笑意也是迅速褪去。
他看著對方略微探出的手掌,其間送客二字再明顯不過。
啟賢上人緩緩蹙緊了眉尖,沉默良久,又是略帶感慨的舒展開來。
浪費了自己這么多口舌,原來是個傻子。
他順手拍了拍梁柱,嘆氣道:“那你便去死吧。”
啟賢上人惋惜的并非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只是覺得白白便宜了幽瑤而已。
他的身形隨著話音一起蕩散開來。
天塔山巔再次只剩一道孤零零的人影,隨著日落西山,天際的云霧由鮮艷變得黯淡,直直化作濃郁到讓人窒息的墨色,好似潮水般吞沒了整個蒼穹。
開元府內漸漸亮起了火光。
近來的好日子,讓原本的難民們除去吃喝拉撒以后,終于有了別的興致,哪怕是簡單的串門閑聊這種舉動,也能讓他們逐漸多出些人樣,而不再是被圈養的牲畜。
正所謂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
此時此刻,整個開元府中,沈儀垂手而立,站在了這漆黑夜幕下的最高處。
一雙深邃眼眸中倒映出點點火光。
他深吸一口氣,又嗅到了那抹彌漫在空氣間熟悉的妖味,這味道讓他瞳孔中的光點匯聚,化作一道搖曳的火苗,攜著焚盡天下污穢的灼熱。
沈儀低下頭,看向掌間那枚神虛老祖送回來的牌子。
他隨意將其裝進了扳指里。
這才哪兒到哪兒,頂不頂得住,總要試試才知道。
“動手。”
隨著一道言簡意賅的話語,有肉團般的身影迅速涌入了夜幕中。
“倒是沒見過這般模樣的道場。”
身披符甲的大妖緩步踏進了開元府,它略帶些訝異的朝前方看去,不過也只是瞬間,它便是扭了扭脖子,開始舒展身軀,準備顯化出駭人原型。
“搞這些小把戲,爭一時香火,頂個屁用。”
然而嗤笑聲剛剛出口,這頭大妖的雙臂還未來得及放下,它眼瞳便是驟縮。
只見一團爛肉突然撞進了它身前三尺之地。
“什么鬼東西!”
大妖本能的揮拳,然而拳峰未止,那團爛肉上率先探出觸角,重重的轟在了它的符甲上面。
這看似滑稽的一幕,大妖卻完全笑不出來,那浩瀚如海的偉力,竟是隔著甲胄盡數涌遍了它的全身,甲片上的符文齊齊亮起,將這力道消減了近九成。
但這大妖卻仍舊是體內翻江倒海,徑直嘔出了一口精血。
而更令它感到恐怖的是,余威未減,爛肉上面居然又同時探出了數十根觸角。
“等等…”
它的驚呼聲中,那些觸角已經如狂風驟雨般悍然落了下來。
連續的擊打讓它身上的符甲寸寸崩碎。
大妖迭起雙臂,護住致命要害,猙獰臉上已經布滿了驚懼,洶涌的力道迅速撕裂著它的妖軀。
這般駭人聽聞的實力,它卻完全認不出對方的身份,只得尖嘯出聲:“你是受哪一脈之令而來!”
南皇不語,兩條觸角左右橫貫而去,干脆利落的砸爆了此獠的頭顱。
緊跟著縱身而起,朝著下一處趕去。
有神虛老祖替它指明方向,偌大的開元府內,這些夜襲而來的大妖根本無所遁形。
它自天幕落下,徑直將那剛剛化出原形的妖魔砸翻在地。
又是與方才如出一轍的情形。
簡單粗暴的轟裂對方身上的符甲,隨后便是一場毫無意外的屠戮。
直到一記重蹄猛地落在了它身上。
南皇猝不及防的翻滾了出去,于空中化出靛青色的偉岸的身形,重新變作遮天蔽日的肉山。
“所以你就是他的倚仗?”
暗處,黃布短衫的身影踱步而出,饒有趣味的盯著天際的肉山。
白鹿臉上的刀疤輕輕跳動,代表著它的興奮。
對方的底蘊越充足,也就代表著自己的功績愈大。
不知這肉山身份,大抵是南邊來的。
白鹿探出手掌,五指緩緩攥緊,眼眸中涌現殘忍:“算上你,差不多就夠了。”
想必胞弟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激動的。
同為臻至九九變化的大妖,南皇剛一過招便露出了頹勢,很明顯不是白鹿的對手。
但它懸于天幕中,臉上卻沒有絲毫忌憚,反而笑了笑:“你搞反了。”
“嗯?”白鹿挑了挑眉。
“他才是我的倚仗。”南皇朝著它身后看去。
白鹿循著對方的目光漠然回頭。
只見在不遠處,一襲白衫搖曳,青年安靜而立,他身處巨大的豁口中間,仿佛天地裂開了一道口子,其中濃郁的灰霧溢散而出,透露著揮之不去的死寂氣息。
在白鹿的注視下,沈儀輕輕招手: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