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朱雀山界各大部落的盟會正式舉行。
盟會的地點,定在一處古老的大殿。
大殿位于戈壁的深處,偏僻,空曠,似乎是朱雀山界過去,一些大部落用來議事,決斷,處理紛爭的道場。
只是經年累月之后,處處斷垣殘壁,久而久之,便被廢棄掉了。
如今亂世之中,離心離德的部落重新聚首,也沒其他地方好選,便重新啟用了這古舊的大殿,用作商議結盟事宜的場所。
此時大殿之中,各方部落云集,圖騰爭奇,旌旗招展。
整個朱雀山界,最強大的勢力,最高層的修士,最頂尖的戰力,幾乎全都聚集在一起。
丹雀部,炎翼部,火鷹部,紅鸞部…甚至畢方部等一眾大部落的酋長,大長老,少主,心腹蠻將等全都齊聚于大殿。
古老的議會場中,一時威勢深重。
位高權重的金丹中后期的血氣威壓,全都堆迭在一起,如淵如海,令人呼吸都覺得困難。
而人群中,最為特殊,最不起眼,也最為顯眼的,就是個頭最小,面色最嫩,派頭卻很大的墨畫了。
畢竟整個會場中,只有他一個是筑基。
而他明明修為最低,坐的位置,卻又極高。
他身旁,是金丹后期修為,身軀高大,宛如小山一般的術骨部大酋長,戮骨。
墨畫的位次,只比戮骨低了那么一點點…幾乎可以說是平起平坐。
甚至若不是因為這次參加盟會的,全是金丹修士,而且還都不是一般金丹,中后期一抓一大把,墨畫覺得太危險,所以才讓戮骨坐在自己前面一點,好保護自己。
不然按照在術骨部的規矩,他這個巫祝大人,是比戮骨這個大酋長,還要高一頭的。
可即便墨畫“自降了身份”,坐在了戮骨下手,仍舊引得在場不少大酋長,大長老和蠻將為之側目。
畢竟這是幾百年不曾有的大部落盟會。
金丹遍地走。
很多金丹中期,戰功赫赫的部落將領,都不曾有一個座次,只能站著議事,如同嘍啰。
而墨畫這個,年紀最小,修為最低,甚至低得令人發指,只有筑基的少年,卻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座之上,幾乎與一些部落的大酋長齊平,這如何不讓人心中不平且不解。
甚至不少脾氣暴躁,心性倨傲的蠻將,看著墨畫的時候,眼中都帶著戾氣。
各大部落的大酋長,大長老坐在上面,壓他們一頭,他們可以忍。
但墨畫這個“小不點”,顯然沒這個資格。
只是他們心中不服,但也不敢鬧事。
這是部落盟會,是百年難遇的大事,不是他們能隨意造次,爭強斗狠的場合。
更何況,墨畫還是坐在戮骨身旁。
他們雖看不起“狐假虎威”的墨畫,但卻不敢忤逆戮骨。
戮骨一向以殘暴聞名。
雖然外界傳言,上任術骨大酋長,是因年邁遭暗算,死于叛徒殘骨之手,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出,誰才是真正下黑手的那個。
自己的大酋長,說殺就殺,更不必說其他部落的金丹了。
是以他們雖惱恨墨畫,卻也拿墨畫沒辦法。
而看著墨畫的眾人之中,最為意外的,要數丹雀部的丹烈大酋長。
他沒想到,戮骨竟然真的會參加這次盟會。
而看戮骨和墨畫的關系,丹烈心中更是隱隱有些震動。
別人或許以為,墨畫是仗著術骨部,仗著戮骨這個大酋長,這才有如此的地位。
但丹烈卻隱隱能察覺到…
不是戮骨在命令墨畫,也不是戮骨,在將墨畫當成神教上的傀儡。
而真的是這個少年模樣的巫祝,在“命令”著金丹后期的戮骨。
丹烈心中不可思議。
他此前見過戮骨幾面,知道這個曾經的大將,如今的大酋長,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以他的能力和傲氣,絕不可能受制于人。
更別說是一個,個頭只到他腰部,年齡不到他零頭,修為更是只有筑基的少年了。
“為什么…”
“這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戮骨…被控制’了?”
丹烈眉頭緊皺,目光再看向墨畫時,忽然覺得墨畫那張清澈的面孔上,竟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
墨畫則一直神色平靜,目光穩重,裝出一副“端莊”的巫祝模樣。
畢竟他接下來,可能要面臨一場“真假巫祝”的考驗了,決不能大意…
隨著時間推移,盟會的相關事務,全都準備妥當。
參與盟會的各大部落高層,也全都到齊了。
但盟會仍舊沒舉行,所有人都很耐心,似乎在等著什么,墨畫有些倦了,便也開始閉目養神。
又過了半個時辰,原本還有些嘈雜的會場之中,瞬間落針可聞。
兩道深邃的神念氣場,席卷整個大殿。
墨畫心中微凜,緩緩睜開眼睛,循著氣息望去,便見大殿之中,不知何時走進來了兩個氣息不凡的修士。
一人身形高大健壯,滿頭紅發,面容古樸,目光堅毅有神,眼底仿佛燃著烈火,鐫刻著不滅的信仰,念力強橫。
他上身半赤,露出巖石般的肌肉,以及背上血色的火焰紋。
身上還配著一些古怪的香囊,以及散發著奇異腥味的藥瓶。
而此人的修為,是金丹后期。
另一人,則是個女子,涂抹著厚厚的妝容,嘴唇是墨綠色的,眉毛狹長,眼影極重。
從面容輪廓看,是個妖冶的美人。
但也只能看到臉。
她的全身都裹在青綠色的衣袍里,可隱約見其曼妙的身姿,但除了臉外,見不到一點皮膚。
這女子氣息深厚,同樣也是金丹后期。
“兩個金丹后期…”
墨畫心中凜然,而且從這兩人身上,外溢出的深厚的念力來看,這一男一女,大概便是此前丹烈大酋長提醒過他的,那兩位出身于王庭,會參與這次盟會議事的,真正的“巫祝大人”。
果不其然,當這兩人進場后,周遭眾人,無論是酋長,長老,還是蠻將,紛紛起身相迎:
“炎祝大人。”
“青祝大人。”
這些部落高層的語氣,十分恭敬。
即便他們在大部落之中,身居高位,手握大權,位居萬萬人之上,但仍舊不敢對真正的巫祝,有絲毫的不敬。
這與對待墨畫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
他們對待墨畫,別說恭敬了,大多數都是冷眼相看,嗤之以鼻。
能顧全大局,沒當場戳穿墨畫這個“水貨”,只當沒看到,就算是他們對墨畫這個騙子,最大的“敬意”了。
墨畫心里也有些震驚。
他此前覺得,王庭的巫祝,頂多也就那樣,比自己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此時,見了眼前這一“炎”一“青”,兩位真巫祝,察覺到他們強大的氣息,堅韌的念力。
墨畫又忍不住想,好像…也不能怪別人看不起自己。
這兩個巫祝,一個金丹后期,身形高大,威如神火。
一個金丹后期,身姿婀娜典雅,透著神秘的美艷。
而自己,筑基后期,個頭不高,臉也顯嫩。
這么一相比,但凡是長了眼睛的,大概也能分得清,到底誰是真巫祝,誰是假巫祝。
甚至墨畫自己看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贗品”,更不必說別人了…
墨畫心中嘆了口氣,忍不住有一點點…小“自卑”。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不動聲色,是一個寵辱不驚,穩如泰山,端莊可靠的“巫祝大人”。
盟會的最高處,有兩個座位。
這是特意為這兩位王庭巫祝準備的。
被眾人尊稱為“炎祝大人”的,是那個赤著上身,滿身火紋的威猛男子。
而那個將曼妙的身子,裹在青綠衣袍里,只露出一張美艷美容的,則是“青祝大人”。
兩人的稱呼里,都含一個“祝”字,大概是用來彰顯巫祝的身份的。
而一個“炎”,一個“青”,應該與其所修的功法,或所侍奉的神明有關。
炎祝和青祝在眾人的擁戴下落座,兩人第一時間看向的,便是墨畫。
因為全場,只有墨畫是筑基。
全場只有墨畫最“另類”。
全場也只有墨畫,一直坐著不動,不曾起身行禮迎接他們,似乎并不將他們看在眼里。
青祝的目光在墨畫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流連,不曾開口。
反倒是一旁的炎祝,淡淡看了墨畫一眼,問道:
“這位是…”
沒人答話,場內一時有些安靜。
還是丹雀部的大酋長丹烈,站了出來,為墨畫介紹道:“這位…也是…巫祝大人。”
丹烈的內心,有一點煎熬,還有一點尷尬。
畢竟當著真巫祝的面,給墨畫這個假巫祝臉上貼金,的確很考驗臉皮的厚度。
炎祝的眼中,閃過一絲“習以為常”的嘲弄,轉頭看向墨畫,淡淡問道:
“那不知這位‘巫祝’…是何時入的王庭?何時受的神冊?何時聆聽神明的教誨?尊的哪位先師?屬于何門何脈?如今位列下巫,中巫,還是上巫?誰又允許你行走天下?誰又賜給了你‘祝名’?你要傳播的,又是何方神明的道…”
墨畫沉默。
他在心中暗自咒罵。
大荒這些人,真是閑得有毛病,一個巫祝而已,搞這么多門道在里面,擱這防誰呢?有意思么?
墨畫目光微閃,坦然道:“我不知道…”
所有人都一愣。
便是炎祝和青祝兩人,眼底都閃過一絲錯愕。
往常但凡有當著他們的面,假裝巫祝的人,即便被揭穿了,總歸還是要虛張聲勢地強辯幾句。
結果這人竟直接說不知道…
這不是赤裸裸的“騙子”么?
甚至連謊話,都不會編幾句。
就這,也能坐在高位,與一眾部落高層平起平坐?
在場一眾大酋長和大長老,聞言紛紛變色,目光冷漠地看向墨畫,神情十分不悅,顯然以被墨畫“愚弄”了為恥。
丹烈大酋長神色古怪。
便是戮骨,也有一些茫然,不知道墨畫到底什么意圖。
炎祝目光微凝,看向墨畫:“所以,你不是巫祝,你的身份是假的?”
墨畫卻搖頭,“不,我是巫祝。”
炎祝目光一冷,“你什么都不知道,還說你是巫祝?”
墨畫反問:“誰跟你說,身為巫祝,需要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炎祝不怒反笑:“大荒傳統,王庭傳承,巫祝規矩,幾千年都是如此,故老相傳,還能有假?”
墨畫也淡然道:
“大荒的傳承,是大荒的事。王庭的傳承,是王庭的事。這些東西,總不過是人為定的規矩,與神明何干?你是巫祝,敬的到底是神明的意志,還是人定的這些世俗規矩?”
炎祝一時被墨畫給說懵了。
便是一旁的青祝,臉色都有些發怔。
其余眾人,也都面面相覷。
炎祝目光冰冷,逼視著墨畫,冷笑道:“好大的口氣,這么說,你敬的是神明的意志?”
墨畫的臉一點不紅,點頭道:“這是自然。”
炎祝目光冷漠:“不入王庭,不受冊封,沒有底蘊,沒有傳承,沒有巫等,沒有祝名,空口白牙,就敢說自己是巫祝?你這小子,膽子可真是大…”
墨畫卻搖頭道:“我是巫祝,這件事不是我自己說的。”
炎祝譏諷,“那是誰告訴你的?”
墨畫一本正經,頷首道:“是神主大人,親自告訴我的。”
炎祝看著墨畫,一時說不出話來。
墨畫一臉莊嚴,繼續道:
“我生于蒙昧之間,自出生之時,不知年歲,不知族類,不知所來,亦不知所往,茫茫然游蕩于天地。一日忽入夢,見金光漫天,琉璃璀璨,一位神尊宛如赤子,將神明的恩澤,賜于我身,并告訴我世間有大難,世人有大苦,無邊的噩夢,將降臨于世…”
“而世人蒙昧,彼此爭斗,殘殺不止。神道沉淪,囿于沉疴,困于教條,世人奉神之名,卻不曾真正聆聽神的教誨,只縱私欲,行墮落之事,以至于大災降世,生靈有滅絕之禍。”
“因此,赤子一般的神主,親自封我為‘巫祝’,讓我肩負神的教義,秉承神的偉力,行走于世間,以蕩平邪祟,傳播神旨,救世人于厄難,照光明于人心…”
墨畫目光清澈,神情虔誠,齒白如玉,舌綻蓮花。
一眾大酋長聞言,無不震驚錯愕。
炎祝更是愣在當場。
這小子…
他不是不會編謊話,是太會編了。
這等嘴皮子的功夫,他這個巫祝活了這么久,也是第一次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