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高大,半身骷髏,半身爛肉的「不死者」,于黑暗中摸索著,來到一處祭壇前。
這處祭壇,與外面的一樣,在格局上遙相呼應,是子母壇。
而這個不死者,便是術骨部的某位先祖。
它點燃祭壇,借著幽綠色鬼火,摸索到一枚熟悉的,由白骨制成,上面刻著諸般玄奇獸紋的羅盤。
術骨先祖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懷念。
盡管滿是腐肉,看不清神情了。
之后它催動羅盤,定住自己的因果,避免一絲生機外泄,引來天道反噬。
之后它閉上雙眼,再睜開眼時,已然身處一座白骨大殿。
這是歷代百骨先祖們,通過神魂,精心鑄成的神念大殿。
它的肉身,已然死去,借白骨死棺暫時封存。
若還想做些什么,只能通過夢界,施加影響,借助因果來操縱現世。
它本也不想這么做,因為它的存在,本身是見不得光的,不宜有太多動作。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更有甚者,會擾亂生死倫常,引來未知的「大恐怖」。
但它也沒辦法:
后裔的血脈契約在,既然后代之中,死了大酋長,獻上了心臟,還有祭祀以命相邀。
那它也不得不出面。
這種傳承,需要有后代。
沒后代的血脈,喚醒不了它,而一旦被喚醒,它也必須要為子孫做點事。
術骨先祖進入白骨大殿,抬頭便看到了以匕首,捅穿自己的心脈,跪在他面前的鐵術骨。
如今的鐵術骨,被白骨鎖鏈纏繞著。
他是自愿奉獻生命,成為「活牲」,喚醒先祖的。
「知道老祖埋在地下久了,肚子餓了,自己送來給老祖吃,也算是有‘孝心」了—
術骨先祖點了點頭。
他轉過頭,看向一封「血咒」契書。
這是鐵術骨獻祭生命,送給他的,上面記載著,要咒殺之人的一些信息。
術骨先祖瞄了一眼,便愜住了。
「巫先生,貌似二十多,實際修齡未知—·筑基后期修為?」
術骨先祖回頭,看了一眼「送命」的鐵術骨,心道:
一個金丹,來送命,敲我這個先祖的棺材,喚醒了我,去殺一個筑基修士?
我術骨部的后輩,無能到了這個地步?
術骨先祖一時不知是自己眼睛爛掉了,看不清,還是他的后輩腦子壞掉了。
他真想把后輩的腦殼撬開,看看里面有沒有腦子。
「死一個大酋長,獻祭一個金丹,把我喚醒,就為了做這種事——」」
術骨先祖心里,火氣蹭蹭往外冒。
但血契如此,他也只能照做,術骨先祖按下怒意,開始按章程辦事。
術骨先祖念著這個名字,開始去尋因果,準備下咒,可尋了半天,便皺起了眉頭。
「不是本名?」
甚至連姓氏和身份都不對,指代的對象,也根本無法精確。
術骨先祖一看就知道,自己的這些后代,是被人要了。
而且還被要得團團轉,連要咒殺者的名字或稱號都不知道。
不過還好.—·
血契其他內容,記載了一些,這位的身高體貌,言行等等。
因為鐵術骨與墨畫相處很久,還被墨畫嚴刑折磨過,對墨畫了解很多。
顯然鐵術骨,也不確定墨畫是不是就叫,所以給的其他線索很多。
名號有些對不上,但其他信息,卻足夠用來定位因果。
術骨先祖在因果上的造詣,也的確十分深厚。
這點問題,也難不倒他。
血契上的字,開始一一融解,化為血色的因果線,在術骨先祖面前展開。
術骨先祖算了許久,終于從這些因果中,尋了幾條致死的因果線。
它開始下手,念動口訣,操縱因果線,以白骨之手,掐斷生線,將所有死線捆在一起。
這樣滅了此人生機,此后他所有的因,都會導向「死」這個果。
任何局勢,都會往「致死」的方向發展。
這個自稱的筑基,便會身受「詛咒」,必死無疑。
一開始還很順利。
因果線,它找到了。
生線,它看似也掐斷了幾條。
可等到將「死線」,往命格上引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那就是,此人命格之上·好像已經凝聚了,大量的「死線」。
術骨先祖看不見,摸不著,只憑感覺,也知道這些「死線」密密麻麻,多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與之相比,它自己加的這幾條「死線」,根本屁都不算。
術骨先祖爛掉的眼珠子開始震顫。
「這是什么?身上背負的死因這么多,這都還能‘活」著?這能是個活人?」
這樣一來,自己的「詛咒」還有意義么?
術骨先祖沉思半響,忽而發現手中的因果線,也開始了顫動,似乎另一端,有人在發力拽著他的因果線。
術骨先祖一證,繼而臉色大變。
「有什么東西在順著因果線爬過來?!」
還能這么搞?
術骨先祖當即想把因果線掐斷,可一低頭,卻發現一只白嫩的小手,不知何時,已經從外界探了過來。
這只白嫩的小手,牢牢著因果線,而且還在一點點發力,往這頭爬。
術骨先祖亡魂大冒,剛想做點什么,發現已經晚了。
不過片刻功夫,夢境扭曲,一道人影從因果的那頭爬了過來。
這看著是一個「孩子」,皮膚如玉,唇紅齒白,額頭有一點金光,眼眸光明璀璨。
術骨先祖頓覺不妙。
事出反常必有妖。
能順著因果線爬過來的,肯定不是凡俗之物。
更何況,這「孩子」實在太過漂亮了,漂亮得根本不像是個人。
術骨先祖眼眸一閃,右手的白骨暴漲,化作巨大骨爪,便想先下手為強,將這「孩子」拍死。
可巨大的骨爪,下拍到一半,便被一只白嫩小手中的一根小指頭給頂住了。
一根小指頭,恍若大山。
任由術骨先祖,再怎么催動神念之力,都無法再進分毫。
而這俊美詭異的孩子,只反手一握,便將術骨先祖整條胳膊扯了下來,輕輕一擰,整條胳膊便被擰得粉碎。
胳膊斷得太快,術骨先祖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只呆愣愣站在原地,仿佛見到了鬼故事一般,神念上的痛感都忘了。
那孩子扯斷了他的手臂,將骨頭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吐掉了,「呸」了一聲,似乎覺得難吃術骨先祖的心涼了。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自殺獻祭的鐵術骨,心中忍不住道:
自己這些后代,真他媽的都是「孝子賢孫」,不惜獻祭自己的命,也要送個恐怖的「怪物」過來,害他們的老祖宗。
把他們的老祖宗,當冤種整。
術骨先祖心中大罵。
這詭異而英俊的孩子,卻沒殺它,而是在四周轉了一圈,找了個高點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回頭看了術骨先祖一眼,聲音清脆道:
「我們聊聊?」
術骨先祖收斂了心中的怒氣,露出友善的笑容,「好,聊聊,聊聊——」
白骨大殿。
神念形態的墨畫,盤腿坐在術骨部供奉仙人的牌位上,一臉隨意,像是個主人。
術骨的先祖有些拘謹地坐在下面,像是個客人。
墨畫問道:「你就是術骨部的先祖。」
術骨先祖道:「算是—
墨畫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一半白骨,一半腐肉,模樣有點丑,心里嫌棄,又問他:
「你多大年紀了?」
術骨先祖老實道:「老朽壽元—八百。」
「才八百歲?也是先祖?」墨畫道。
術骨先祖道:「老朽壽元八百,但死在上古之時,距今多少歲月,已不得而知。」
墨畫點了點頭。
術骨先祖抬起頭,看了墨畫一眼,小聲道:「不知——道友您,道齡幾何?」
「我二——」墨畫頓了一下,正色道,「我二百多歲了。」
二百多歲.—.
術骨先祖看向墨畫的神念之軀,神色難掩震驚:
「區區二百多光陰,便能修得如此不漏之金身,返璞歸真之念體?道友您——當真是一位,曠世奇絕的天才.」
墨畫神情微妙,含糊道:「還行吧—」
術骨先祖又小心看了眼墨畫,小聲問道:「不知這位道友—該如何稱呼?」
墨畫沒答話,只默默看著這位術骨先祖。
術骨先祖忽然有些若寒蟬。
墨畫道:「你可以稱呼我為‘巫先生’。」
術骨先祖溫和地笑了笑,「是——巫先生。」」
墨畫不再允許它有打探自已消息的資格了,而是反問道:「你的境界,只有三品巔峰?」
「只有」這兩個字,讓術骨先祖心中不太舒服。
但它還是謙虛道:「是,只有區區三品巔峰。」
墨畫沉思片刻,問他道:「你們術骨部這些先祖,不會最高只有三品吧?」
「這—」術骨先祖遲疑片刻,緩緩道,「蠻荒之地,是大荒的‘平民」之地,雖然廣,部落群居,但天道品階的上限比較低。」
「絕大多數山界,都是二三品。三品已然是封頂了。」
「四品的,基本只有皇庭,諸王鎮守的王庭,包括王庭周邊的京畿之地。」
「而唯有大荒古老的祖庭,才是五品之地。」
「是以,只要入不了王庭,頂多也就只能混個三品。」
術骨先祖緩緩道。
墨畫有些異。
這些事情,他此前還真不清楚。
這么一看,大荒這個地方的上限,真的是比乾州差遠了,更不必說跟道州比了。
三千蠻荒,是平民區,最高也就三品。
王庭四品,祖庭五品。
這比自己此前猜測的,還要低一些。
不知道是大荒資源匱乏,蠻修普遍修為不算高,所以上限才低。
還是因為天道大陣,只給了大荒這個上限,所以大荒這么長時間以來,才一直卡在這三四品。
不過..
墨畫看向了術骨先祖,「你還是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術骨部,有四品羽化以上的先祖么?」
術骨先祖只覺頭骨發麻,見糊弄不過去,只能嘆道:「有倒是有的—」
「死了?」
「死了。」
「埋在哪里?」
術骨先祖遲疑道:「有些先祖,侍奉過王族,立下過功勞,死后便葬在了王庭之地。還有一些,就葬在了———」
術骨先祖往地下指了指,「這白骨陵。」
墨畫道:「也就是說,這白骨陵,雖然位處三品山界,但里面也確實葬了術骨部,四品羽化境的修士。」
術骨先祖點頭,「是。」
墨畫目光微閃,「那他們——怎么沒醒?」
這可是.四品羽化境的神念。
術骨先祖不知為何,心頭發涼,便苦笑道:
「這是三品山界,到了羽化境,一旦死了,埋下去了,就不好再‘醒」過來了,否則稍有不慎,觸犯天道禁忌,連帶著整個白骨祖陵,都要灰飛煙滅。」
墨畫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而后問道:「所以,你就是那個,被選中了,蘇醒后來咒殺我的?
術骨先祖沉默了。
要不是它的肉身已經爛了,現在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墨畫又問他:「所以,你現在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術骨先祖緩緩道:「算是—半死不活吧——
墨畫語氣淡了幾分,「給我一個清晰的答復。」
術骨先祖只覺壓力極大,只好道:
「不算是‘活」著,只是封存了一絲因果,保住了一線生機,將神念養在這里,偶爾可以憑借后輩血契喚醒,起來做一點事,但卻見不得天日。」
墨畫點了點頭,盡量抑制住自己內心情緒的波動,以平和的語氣,問它道:
「那你——還能真正活過來么?」
術骨先祖沉吟片刻,嘆了口氣,「太難了——而且,我被埋葬了太久,肉身都腐爛了,沒了生機,一旦離開這墓地,再無續命存身之物,終究還是個死。」
「更可怕的,還是天道——
「世間萬物,有生有死,方才為道。一旦天道得知,有人要了些詭計,欺瞞了它,在大限將至后,續了自己的壽元,那天道的反噬,也是極其可怕的。」
術骨先祖語氣凝重。
墨畫沉默。片刻后,他看著術骨先祖,緩緩開口道:
「假如—我是說假如「一個人,雖然死了,但因果被鎖了,生機沒再流逝,肉身也還完好,我再想點辦法,欺瞞住天道,是不是意味著.」
墨畫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還能活過來?」
術骨先祖一愣,轉頭看了眼墨畫,心頭浮出一個可怕的猜測,臉色漸漸大變,滿眼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