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2月4日,農歷臘月十八,立春。
四九城。
“今個立春啊,怎么還這么冷呢?”
王浩站在車前踱著步,嘴里嘟囔著。
一旁同樣等待的黃老司機點點頭,“想啥呢,這還沒過年,能不冷嗎?”
“四九城的天就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浩點點頭,然后從口袋中拿出一盒煙抽出兩支。
“徐老哥,今個這是啥陣仗?我看來了不少首長啊!”
王浩說著往里面瞅了瞅,不遠處的牌子上寫著鐵道部幾個字。
這地方他來的不多,但做司機這行當的,最不愁沒消息。
老徐接過煙就要拿火柴,一旁卻是遞過來一個打火機。
“嘖嘖,怪不得都說九部厲害啊,你這都用上打火機了?”
王浩給老徐點上這才給自己點了一支,隨后小心的將打火機揣進大衣口袋里,笑著說道,“這都是楊部獎的!”
聞言老徐又是點頭,“對啊,大家都知道,九部的楊部最是慷慨!”
“嘿嘿,那是,楊部不僅慷慨還有本事呢。”
王浩驕傲的說著,一旁的老徐笑笑。
有沒有本事這不是他能夠評判的,但從他這里聽到的,好像對這位楊部的評價,沒個差的。
“想當年啊,楊部還是個鉗工,那時候我跟首長去軋鋼廠…”
老徐一邊抽著煙,一邊陷入回憶當中,王浩也打斷,任由西風將煙吹散。
至于先前自己打聽的,等老徐感慨完自然會說。
就當是打發時間了。
會議室中。
楊小濤坐在靠前位置,身旁的黃老,對面則是上次見過的鐵道首長,吳老。
至于下方還有很多人,大大小小的,都是被叫來開會的,大體一看就有二三十號人。
至于首位,現在還空著。
看這架勢,楊小濤對今天的會議就有數了。
不過心里還是覺得,這事兒應該李洪峰來的。
“老黃,快六十了吧,革命干到你這歲數,不容易啊!”
吳老打趣著,黃老直接翻個白眼,“得了吧,老吳,你比我還大三歲呢,你都撐著老骨頭,我咋就不行?”
“不一樣,不一樣,我們是按線跑的,到了一站還有下一站,沒完沒了,沒有終點的!”
“不像你們啊,到點打卡,自在呢!”
吳老難得開個玩笑,卻只有楊小濤跟著笑笑。
至于下方身后鐵道的人各個坐的筆直,一動不動。
不過,眾人的目光不少都落在楊小濤身上,誰讓他在這屋里年紀最小,卻又坐在前面呢?
“對了,你們盾構機啥情況了?”
“我這聽說,這盾構機可是非常厲害的東西,你們得趕緊加把勁啊!”
吳老跟黃老聊著天,目光卻是掃過楊小濤,眼睛里都是滿意。
右手邊的黃老端著茶碗,對這次會議也有個猜測,聽到吳老這樣說于是笑道,“放心吧,肯定給你整出來。”
“我們為了這東西,可是年都不過了,加班加點呢。”
“哎呀,不愧是工業老大哥啊,這精神,這干勁,佩服啊,值得我們學習呢!”
“拉倒吧你,還佩服啥,你們鐵道的人不也是沖在第一線嘛!”
黃老說了句放下杯子,又問道,“你們那火車頭又研究的咋樣了?”
“可別我們都做出來了,你們還沒搞定啊!”
說到這,吳老直接看向楊小濤,“我們的速度啊,要想快點,還得小楊同志幫忙呢。”
楊小濤正聽兩人扯皮,突然間就感覺到了吳老目光,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倆老頭聊的挺起勁的,怎么突然說到我身上了?
“哈哈,吳老您這話可就抬舉我了!”
吳老卻是笑瞇瞇的搖頭,“這可不是抬舉。要不是你們九部派人去幫忙,我們現在連火車頭的螺絲都做不出來呢。”
“小楊,你們九部可是人才濟濟啊,要不再給我們調派兩個,這速度肯定能竄起來啊!”
吳老笑得牙花都露出來。
楊小濤聽了卻是無語,還調派兩個?
陳沖漢這種級別的九部都沒幾個。
“吳老啊,您這就高看我們九部了啊!”
“老陳這種級別的大師傅,我們九部一共就那么兩三個,現在還都忙的不行呢!”
“對了,您那要是完事了,我就讓人回來了啊,這邊還缺人呢!”
吳老聽了忙往后靠在椅子上,腦袋就跟撥浪鼓似的搖晃著,“不行不行,人不能回來,最起碼也得做完了再說。”
“我們現在就指著他幫忙了。”
說到這里,吳老又說道,“除非,你給我們兩臺水星機床,這玩意好用。”
“只要兩臺,我們不僅人給您送回去,還給你們發個大紅花!”
身后鐵道諸人各個目不斜視,仿佛對自家老大的話沒聽到似的,亦或者是熟悉了。
楊小濤一看,這一幕有點熟悉啊,要不是對面坐的年紀更大一些,差點就當成王老了!
“這個…”
“真不行!”
楊小濤有些為難的說著,吳老卻是往前靠在桌上,“兩臺不行,一臺總成了吧。”
“就一臺,咋樣?”
楊小濤繼續搖頭,“這個年前肯定不行。”
“年后的話,可以安排下!”
“啊?為啥?”
楊小濤看了眼屋子里眾人,隨后往前小聲說道,“我們最近生產針頭,生產出來的機床都得用。”
“就因為這個,黃老還找我好幾回呢。”
一旁黃老裝作沒聽到,他是去了幾趟九部,但不是為機床的事。
“針頭?你們做這個干嘛?”
吳老看了眼黃老,最后小聲問道。
楊小濤笑笑,“就是給病人打針的那種針頭。”
吳老一拍大腿,隨即笑道,“不就是做個針頭嘛,這簡單,你給我一臺機床,我讓人給你加工針頭,要多少我給…”
“咳咳,老吳,別急著答應啊,你忘了王沒臉了?”
黃老眼看著吳老要踏進坑里忙開口阻止。
這要是換成別人,他才懶得管呢。
也就是老吳這人年紀大了,有些不忍心。
再說了,真要掉坑里,最后怪罪的還是楊小濤。
說完就伸手拍了下楊小濤肩膀,“臭小子別笑了,趕緊說明白了!”
黃老開口打斷的時候,吳老就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現在看楊小濤一臉失望的樣子,就知道自己差點掉坑里。
這時候,又說起王老的事,吳老還沒反應起來,身旁的其他人卻是恍然大悟。
當年七機部要了一臺打螺絲的晨星機床,目的就是為當時的紅星制藥廠打螺絲。
可誰想到螺絲沒做出來,機床差點給用廢了。
到最后,負責打螺絲的石城機械廠更是成了業內的笑話。
但真正了解內情的人就知道,那螺絲,誰打誰知道。
也就當時的機械廠能這么變態。
當然,隨著車床精度的提升,如今再打螺絲,已經沒了原先的難度。
但打螺絲已經成了許多工廠考驗工人能力的手段。
吳老努力吸氣,看了眼楊小濤,這小子濃眉大眼的,沒想到心里頭花花腸子這么多。
見吳老看過來,楊小濤憨憨笑笑。
他本來也沒有坑人的意思,現在制藥廠正忙著囤貨呢,哪有時間在這上面耗啊。
“老吳,這小子你不知道,別看他年紀輕,但他要是認真做的事,還真有些難辦!”
說到這里,黃老又瞪了眼楊小濤,“別傻笑,趕緊的!”
聲音不小,但根本沒啥殺傷力。
在場的人都看的出來,黃老這是在愛護呢。
楊小濤也看出來,忙解釋道,“領導,那啥我們做的針頭有點特別。”
眾人目光看過來,都等待著下文。
“這針頭用在一種便攜式注射器上,針頭要求六毫米、八毫米、十毫米長,但外徑的需要零點四毫米!”
楊小濤簡單說了句要求,對面的吳老立馬倒吸一口涼氣。
其他人也是震驚的不行。
別看他們弄火車搞鐵軌,都是大塊頭大件,看上去對精度要求沒那么嚴格。
但畢竟是跟機械打交道的,自然明白越是精細的玩意越是難做。
這零點四毫米,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加工出來的。
幸虧老黃開口提醒,不然自己就被人看笑話了。
“這么細的針頭,你們要干嘛?打針也用不著吧?”
楊小濤雙手一攤,“沒辦法,就得這么細,不然不行啊。”
原本楊小濤設計的是一毫米粗的,可誰知道實驗時候,那是一扎一個針眼啊,血珠子都冒出來了,這要是拿出去,誰敢扎自己啊!
于是緊急商量后,又做了調整,成了零點六毫米,還是有點差,于是楊小濤就改成了零點四毫米。
結果就是,機床廠剛做出來的兩臺水星被他截了胡。
然后機床廠要加班加點了!
“什么事情非這個精度不行?”
“你們九部又要干嘛?”
吳老來了興趣。
楊小濤笑笑沒說,一旁的黃老接過話頭將制藥廠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到黃牛胰島素跟這什么筆的玩意,吳老久久沉默不語。
霎時間,屋子里靜悄悄的。
屋子里不少都是聰明人,即便不聰明的,做到現在的位置,也是有腦子的。
這小工具做出來,肯定能助力胰島素大賣啊!
“你這樣做個小東西,卻是解決了大問題。”
“真不知道你這腦子咋長的!”
吳老感慨著,一旁的黃老哈哈笑著,“對對,這小子腦袋瓜子靈,那啥板藍根沖劑就是他提出來的,現在中藥那邊正在研究其他配方呢。”
楊小濤聽了身體往后靠了靠,“領導,您這樣夸獎,我會驕傲的!”
“你這臭小子…”
不等黃老說完,會議室的大門推開。
陳老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走進來,眾人連忙站起來。
陳老來到主位前伸手下壓,“都坐,都坐!”
隨后坐在主位上,眾人這才做好。
隨著工作人員將大門換上,會議也正式開始。
“剛才處理點事情,來晚了啊!”
陳老開頭客氣一句,黃老吳老都是跟著客氣,“我們也是剛來,不晚不晚!”
陳老看向吳老,“老吳,借你的地開個會啊!”
吳老哈哈笑著,“領導您別說是開會了,就是在這辦公都沒問題。”
“去你的,在這給你們辦公啊,想的美!”
吳老哈哈笑著,黃老則是開口打趣,“領導,老吳想要替您分擔壓力呢。”
“哎哎,老黃你可別壞我啊!”
吳老急眼,黃老得意笑著,一旁楊小濤則是保持微笑。
可誰想到,陳老直接看過來,眾人也都將目光轉移,楊小濤心里咯噔一下。
“首長好!”
楊小濤沒想那么多,立馬端正態度。
陳老聽了卻是出乎預料的笑笑,“我確實挺好的!”
說完就走到椅子上坐下。
屋里人聽了立馬感覺這話里有話啊!
看向的陳老跟楊小濤目光多了份審視。
黃老對楊小濤使個眼色,不對勁,不要出風頭。
楊小濤會意,立馬閉嘴。
眾人落座,陳老看看左右。
“今天在這里來這個會,目的就是一個,關于長延鐵路的建設問題。”
“這條鐵路將成為連接長安與延州的重要渠道…”
楊小濤在下方聽了心里忐忑起來。
陳老看了眼,楊小濤連忙轉移目光,一副乖乖寶的樣子。
隨后就聽到陳老繼續說道,“經過上級討論,決定啟動該項目。”
這話說完,整個會場中立馬出現議論聲。
上面決定啟動項目?
這說明要介入啊!
那先前的項目…
眾人目光紛紛看向楊小濤。
這是要敲打啊!
黃老則是跟吳老對視一樣,兩人都是詫異。
長延鐵路他們都知道,秦西省一直想要做這條鐵路,結果這些年一直沒有實施。
歸其原因,還是錢不夠。
但讓眾人沒想到的是,這秦西省竟然找上了九部,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九部還真就答應了。
不,應該說是九部還真有錢!
要是沒錢,能干出來這事?
現在看來,這就是有錢惹得禍啊!
楊小濤一看這情況,立馬就明白今天為啥要讓自己來了!
這是要敲打自己啊。
想到這里,不自主的握緊拳頭。
心里更是會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尤其是跟秦西省合作的事。
只是瞬間功夫,楊小濤心里便想透徹了。
上級都沒干成的事,結果你去給干了。
這不是打臉嗎?
這讓別人怎么看?
當然,更多人只會覺得,這是九部有錢了,不知道姓什么了!
連修建鐵路這種大事都能一言而決。
楊小濤甚至能夠想象出來,許多人正等著看九部的笑話。
甚至…
九部的形象也會受到影響。
那時候,九部就需要有人站出來,背黑鍋。
想到這里,楊小濤就覺得心里煩悶。
只是眼下,只能認真聽著,等候結果。
陳老停頓片刻,則是拿起一份隨身攜帶的文件,“這是關于長延鐵路的建設的計劃書!”
“這是秦西省同志們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做出來的…”
陳老說到這里,又看了眼楊小濤。
這讓楊小濤又擔憂起來。
不過擔憂中又有種釋然。
不管如何,這鐵路,要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