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節課結束時,韓海舟早已在教室外等待唐植桐下課。
“唐科長,這是這幾天的飯票,上面有用餐時間,每人每天一斤半的定量,每天早上供應一個雞蛋,過時是不候、不補的,你收好。”韓海舟交給唐植桐四張紙條,一個搪瓷飯缸,上面印有“第九期普通話語音研究班留念”的字樣。
唐植桐沒想到還能混個搪瓷飯缸,接過來掃了一眼飯票,每張紙條代表一天,上面印有三個用框框框起來的區域,上面寫有早餐、午餐、晚餐字樣。
每個區域都蓋有文改委的鮮章,并用紅戳蓋有幾月幾號,大大增高了仿造的難度。
“謝謝韓科長,早飯我就不過來了,放我這也浪費,你不嫌棄的話,拿著用了吧。”唐植桐將四張紙條對齊,在早餐與午餐中間一折,然后撕了下來,遞給韓海舟。
雖然已是“逃課小能手”,但唐植桐依舊盡可能的完成自己作為一個學生該做的事情,不能因為一個雞蛋就把上午的課也逃掉。
“這…”韓海舟手里拿著飯票,愣住了,他真的沒想到唐植桐會如此行事,雞蛋說送就送了。
“韓科長,食堂在哪邊?晚飯幾點開始?我吃完晚飯就可以回家了吧?”唐植桐笑笑,今天早上的雞蛋已經過時不候了,滿打滿算也就還剩下三天,三個雞蛋,權當結份善緣了。
“謝謝唐科長,跟我來吧,我帶你過去。”韓海舟接受了唐植桐的這份善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作為一個文化系統的文人,韓海舟刻在骨子里的“清高”讓他做不出為五斗米太折腰的事情,但眼下鈍刀子割肉的供應同樣讓他很難受,這次拿了唐植桐的早餐票,仿佛吃了嗟來之食,讓他感覺很別扭。
唐植桐禮貌的跟韓海舟道了謝,跟在他身后朝食堂走去,也就是不知道韓海舟的想法,否則怎么都得問一句:道心破否?
食堂明顯為這次培訓做了準備,單獨開了兩個個窗口為參加本次研習班的教師、學員打飯,而本學校的師生則去另外的窗口。
研習班這邊不分老師、學員,統統排隊打飯,每人一份帶油星的菜,滿滿兩大勺,再加上三個饅頭,搪瓷飯缸盛不下,每人手里還得抓著倆饅頭才行。
進修學院的老師、學生無不側目,看著研究班的伙食眼熱。
食堂這邊位置有限,很多學員都選擇端著晚飯回宿舍,唐植桐沒地兒去,索性把饅頭往自己中午帶飯的飯盒里一塞,用繩子將搪瓷飯缸系好掛上車把,慢慢悠悠回了家。
由于排隊打飯用了些時間,等唐植桐到家的時候,小王同學和兩個妹妹早已到家。
鳳芝今兒沒有逗貝貝玩,也沒寫作業,正和鳳珍趴在八仙桌上看書看的起勁。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看什么書這么入迷?”唐植桐單手拎著搪瓷飯缸,打趣道。
“嫂子拿回來的,可好看了!”鳳芝抬起書,給唐植桐展示一下書名,鳳珍在一旁抬了一下書。
唐植桐掃了一眼,書名是《四簽名》、《血字的研究》,遂逗鳳芝道:“鳳芝,這書是破案的吧?你看得懂嗎?”
“哼!少瞧不起人,看不懂我可以問我嫂子呀!”鳳芝正看的入迷,頭也不抬的回道。
“得嘞,敢情你是抱上大腿了。我希望你廢寢忘食,可別見了吃的就扔下書本。”唐植桐樂呵呵的說完,將搪瓷飯盒放在八仙桌上,解開繩子,拿掉蓋子,一股香味就飄了出來。
“哥!我不會的也可以問你,嫂子這次帶回來好幾本呢,咱們互相探討、學習!”鳳芝聞見菜香,也顧不得看書了,將書倒扣過來,往前一拱,從凳子上下來,立馬湊到了唐植桐身前。
“去去去,為了口吃的就這么沒原則了嗎?”唐植桐賞了鳳芝一個腦瓜崩,一邊從挎包里掏饅頭,一邊問小王同學:“怎么想起借這種書了?對鳳芝來說難度有點大。”
“都是借回來給你看的,她非要看。”小王同學略顯無奈的回道。
“哦?還有什么?”唐植桐有些摸不著頭腦,小王同學莫名其妙的借這類書干嘛?
“喏,都是一個系列的。”小王同學從鳳芝課本下面掏出自己借的書,遞給丈夫。
唐植桐接過來,先看書名,《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再看出版信息,《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是前兩年出版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是1916年出版的,中華書局出版的,不折不扣的一本老書。
“我沒跟你說想看這類書吧?”唐植桐摸摸頭,還是沒有頭緒。
“前陣子騙人民銀行錢的案子破了,同事今天說肯定很多人過來借這幾本書,我就留了個心思,先借出來給你看。喜歡嗎?”小王同學嫣然含笑,其實是同事說男同志喜歡這類書籍,她才借的,不過當著婆婆和小姑子的面,她沒有說出來。
“嗯,嗯,那我一定要認真拜讀一下。”唐植桐以前看過《全集》,不過早已記不清其中的情節,拿來重溫一下也挺好。
只要看過,就有理由跟小王同學玩“盲生,你發現了華點”的梗了。
說罷,唐植桐將《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放下,手里只留下《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打開扉頁,紙張已泛黃,但北圖保管到位,書籍并沒有破損、污漬。
“我猜這位翻譯家是福建人。”唐植桐指著里面的譯者給小王同學看。
“你怎么知道?你看過嗎?”小王同學有些驚訝,因為在跟丈夫聊及過往時,丈夫曾坦言之前看過的書不多。
“沒看過,我猜的。今天在研習班教拼音的時候,碰到位福建過來的學員,h讀成f的發音,怎么糾正都改不過來。”唐植桐往后一翻,指著正文前的英文Holmes說道:“這男主人公的名字,如果按照音譯來說,應該是霍姆斯、霍爾姆斯,書中卻被翻譯成了福爾摩斯,譯者明顯也是個h、f不分的人。”
“說的煞有其事,很有幾分偵探的風采。”小王同學聽了丈夫的胡謅,笑的花枝亂顫。
“行了,先吃飯,吃完飯再探討。”唐植桐不敢再招惹小王同學了,生怕自己忍不住亂想。
唐植桐從教師進修學院打來的菜是現成的,熱一熱就能吃,饅頭還是軟的,不用熱直接吃。
唐植桐雖然調侃鳳芝,但該給的一點都沒少給,三個饅頭她自己吃一個,其他人都是吃半個,不足的部分用家里的窩頭添補。
唐家這邊吃的正香的時候,武愛軍吃的更香。
趙全一的案子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高層震怒,要求十日內破案。
公安部門的領導雖然立了軍令狀,但開始后的幾天一直沒有進展,恨不能一天打六遍電話督促市局抓緊破案。
從上到下,壓力都非常大。
盡管在第十天的時候將趙全一捉拿歸案,但他卻拒不交代贓款的下落。
雖然趙全一已經交代了作案過程,二十萬的損失國家也能承擔的了,但拿著口供勉強結案總歸有些不完美。
武愛軍的細心恰好將最關鍵的一環給補上,張新平第二天就提交了請功材料,市局火速通過并上報到了部里。
部里的主要領導就那么幾位,誰家的孩子在哪個單位也基本上都清楚,更何況武愛軍就在本系統。
這下子,鹿嵐臉上的笑容就沒掉下來過,一天下來,臉都笑僵硬了。
功,肯定是要評的,但要走流程,沒有那么快。
部里在4日一大早就將案件的情況向高層進行了匯報,口供、證據都很扎實,最高層滿意,部里也滿意。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今兒部里的一把手親自設宴,請專案組全體同志吃飯,以表示慶賀和獎勵。
宴會規格很高,武愛軍不僅在宴會上受到了點名表揚,吃的也滿意。
回到家后,武愛軍犯了食困,跟親媽打聲招呼就想回屋睡覺。
“你這孩子,昨兒睡了一天,都沒好好跟你聊聊這次的事情。先坐下。”鹿嵐沒有如兒子的意,指著自己跟前的椅子命令道。
武愛軍無奈,其實沒聊還真不怪他,4號雖然破了案,但后續的掃尾工作依舊不少,他留在單位又熬夜寫報告,關于案件的,關于張新平要給他請功的資料等等。
5號一回來就睡了個天昏地暗,晚上若不是餓極了,他能一直睡到次日。
盡管5號晚上起過床,但整個人依舊是昏昏沉沉的,所以鹿嵐也沒有打擾他。
“卷宗不是昨天一早就交到部里了嗎?您沒看?”武愛軍坐下后,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
“卷宗是卷宗,你說的是你說的。你把你參與的、負責的事情仔細跟我說一遍。”鹿嵐給兒子倒了一杯水,靜待下文。
鹿嵐不光看過卷宗,還聽別人說了整件事情的過程,甚至已經得知了市局為兒子請功的事情。
正是這件事,讓鹿嵐決定好好跟兒子談談,不僅談案件本身,也談將來發展。
武愛軍看母親認真起來,事無巨細的把自己在本案中做的工作講了一遍。
鹿嵐邊聽邊點頭,基本不插話,只是仔細的看著兒子的表情變化。
武愛軍問心無愧,講起來自然、流暢,甚至有些壓抑的自得。
鹿嵐將兒子的細微表情看在眼里,知道這事沒有作偽,也就放了心。
部里哪位領導的孩子在什么單位,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并不是秘密,鹿嵐擔心有些人投機,趁機給兒子身上安功勞。
現在這種擔心沒了,鹿嵐才問道:“這么說來,你還是受了小唐的啟發?”
“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去了刑偵后,我發現很多同事都是重調查,發動群眾提供線索,往往會忽略掉案發現場的細微證據。當然,這跟技術跟不上也有關系,很多證據在破案前也確實起不到什么作用。”武愛軍實事求是道。
“小唐還跟你說什么了?”鹿嵐點點頭,覺得兒子這朋友交的值,不僅默不作聲的給兒子完成了工作調動,還能在關鍵時刻給予啟發,若不是唐植桐前陣子受了接見,鬧的動靜太大,鹿嵐真的想將他收入麾下、好好重用。
“還說…”武愛軍撓撓頭,距離倆人上次相見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得好好想想。
“好像還說什么破案技術,讓試著跟大學合作來著。”武愛軍當時喝了不少酒,印象已經模糊。
“小唐還是很有見地的。”鹿嵐隔空對唐植桐的看法給予了肯定,話頭一轉,問武愛軍道:“市局已經給你請功了,我估摸著能在集體功之外,再給你評個三等功。你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武愛軍一聽能有個三等,咧著嘴就笑了,他明白個體三等跟集體三等之間的區別,一個細心換個三等功,值!
“你這孩子,說話。”武愛軍高興,鹿嵐也高興,部里領導在看到請功材料后就跟自己通了氣。
報告寫的很好,著重強調了武愛軍發現贓款的重大意義。
其實在鹿嵐看來,找到贓款的意義無非是兩個,一個是能讓領導在十日的規定期限內將案件畫上完美的句號;另一個是為國家及時的挽回了重大損失。
這二十萬如果是燒了,那國家付出的無非是一點印刷成本,但隱匿了、轉移了,卻沒能找到,就成了重大損失。
二十萬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五百年的收入,是建國第一大案張劉貪污總額的八分之一!
如果一直沒人發現,趙全一的母親在風頭過后拿著這筆錢買買買,就相當于趙家沒有付出任何勞動,白嫖了國家二十萬元的物資!
這筆潛在的損失不可謂不巨大,是有資格跟三等功畫等號的。
“好好工作,再接再厲,努力破案,不放過一個壞分子!”武愛軍站起身來保證道。
“你呀!”鹿嵐對兒子的說法不是很滿意,笑著指指兒子,幫他做了決定:“你們市局剛往上提了半格,我聽那意思,有讓你領組辦案的苗頭。等評功結束,我看看能不能給你爭取個去公安學院進修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