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女王陛下的名譽可都是在我肩膀上擔著的

  午后的陽光從艦隊街對面的磚樓縫隙里斜斜的照進來,落在帝國出版公司三樓辦公室的窗臺上。

  歡樂的午餐已經散場,滿足了好奇心的阿爾伯特登上馬車前,甚至還特意回頭向大家道別。

  當那輛黑色的四輪馬車消失在街角時,編輯部才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喧鬧。

  埃爾德掏出煙斗點上,雙腳架在桌面,懶洋洋地朝丁尼生問道:“阿爾弗雷德,你覺得阿爾伯特這人怎么樣?”

  “怎么樣?”丁尼生抬起頭,像是沒聽清似的重復了一遍。

  “是啊。”埃爾德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興致盎然地說道:“我倒是挺喜歡他的,那小子家世應該不錯,就是為人拘謹了一點。要是他以后真來咱們這兒謀出路,回頭就讓他來給我當私人秘書吧。”

  丁尼生回想起剛剛吃飯時埃爾德與阿爾伯特稱兄道弟的場景,只覺得今天真是活見鬼:“阿爾伯特人怎么樣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在海軍部可能干不長了。”

  雖然其他人都沒出聲附和,但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和丁尼生都差不多。

  畢竟大伙兒都看見了,這位海軍部的二等書記官喝到興起之處,可是拍著阿爾伯特的肩膀直呼他為“我親愛的阿爾伯特老弟”,更見鬼的是,阿爾伯特居然還挺給埃爾德面子,他投桃報李的尊稱埃爾德為“我親愛的卡特大哥”。

  如果硬是要論輩分的話,單單憑借阿爾伯特剛才這句話,埃爾德就已經能和女王陛下坐一桌了。

  畢竟維多利亞稱呼阿爾伯特的時候,喊得也是“我親愛的表弟阿爾伯特”。

  而根據歐洲王室的交往禮儀,假使埃爾德與維多利亞平輩,那么依照慣例,埃爾德·卡特先生將會榮幸的成為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俄國沙皇尼古拉一世、奧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等人的兄弟。

  畢竟這幾位尊貴的陛下在得知威廉四世駕崩后,可都第一時間致函維多利亞進行吊唁,并且還無一例外的在信箋開頭稱呼維多利亞為“我親愛的姐妹陛下”。

  就這么一頓飯的時間,埃爾德·卡特先生,這位英國歷史題材的國寶級作者,成功完成了階級的跨越,儼然成為了當下帝國出版公司地位最尊崇的作者。

  狄更斯憋得滿臉通紅,肩膀一抽一抽的:“德意志那邊的大學貌似九月才會開學,阿爾伯特估計還要在倫敦停留一段時間。埃爾德,你如果真對他感興趣,回頭可以再請他吃幾次飯,順便讓他把簡歷帶來。”

  “那當然!”埃爾德揚起下巴一臉痛快:“這小子人長得精神,說話也彬彬有禮的。雖然我對德意志人好感不多,但說實話,比起德意志人,我更討厭現在的英格蘭青年,干什么都一驚一乍的,一點兒禮貌都不懂。”

  亞瑟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是在做自我介紹嗎?埃爾德。”

  埃爾德仿佛沒聽見亞瑟的冷嘲熱諷,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當中:“我一看到阿爾伯特,就想起了當年還在倫敦大學讀書時的自己。靦腆、拘謹、害臊,不管干什么都放不開手腳,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心里都有股子理想氣。”

  “等一下、等一下…”狄更斯放聲大笑:“你剛才說什么?靦腆?拘謹?害臊?你?”

  迪斯雷利也跟著踩了埃爾德一腳:“靦腆害臊的人可不會三天兩頭往萊斯特廣場,你總不至于是把那里當成修道院了吧?”

  “我說的是真的。”埃爾德吞云吐霧道:“在倫敦大學讀書的時候,我可是出了名的內向學生,在書店一呆就是一整天,從不摻和那些花哨的社團聚會。你們要知道,我骨子里是個理想主義者。”

  丁尼生也不相信埃爾德的論調,但是在質疑對方之前,他還是打算找一個明白人小心求證:“亞瑟,當年這家伙真是他說的那副模樣嗎?”

  亞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丁尼生以為亞瑟在敷衍他:“你怎么會不知道?你不是和他同一個年級的嗎?”

  “我當然不知道。”亞瑟理所應當道:“每次碰到靦腆害臊的場合,他從來不帶上我。”

  “胡說八道!”埃爾德漲紅了臉,被激得坐直了身體:“亞瑟,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你摸著良心發誓,哪次有好事,我沒想著你?”

  丁尼生茫然的問道:“所以你撇下亞瑟的時候,是做壞事去了?”

  狄更斯聞言差點被茶水嗆死:“阿爾弗雷德,你現在怎么也會這一套了?”

  “你們懂什么!”埃爾德被笑得有點惱,但又死不認輸地昂起頭:“那是青春的象征!年輕人嘛,總有點小沖動,這正說明我是個有血性的浪漫主義者!正如拜倫勛爵一樣!”

  “血性?那應該叫嗜好吧?”丁尼生冷不丁的又補了一句。

  亞瑟看到編輯部的氛圍都到這兒了,估計今天又沒辦法在這兒安安心心辦公,于是便伸手把帽子從衣架上取下,他剛準備戴上,忽然注意到迪斯雷利正從一旁的窗邊走來。

  猶太青年低聲對亞瑟說道:“有空嗎?今天早上的事,想跟你聊幾句。”

  “當然。”亞瑟順手扣上帽子。

  “別太久啊!”狄更斯看到他倆準備走,半開玩笑地喊道:“少了你們倆,今晚可怎么安排浪漫主義活動?”

  亞瑟一挑眉毛,頭也不回地聳了聳肩,算是回應。

  兩人離開了笑鬧的編輯部,穿過堆滿樣刊的走廊,直到走進樓梯口的陽臺方才停下腳步。

  亞瑟倚在門框邊,打著了火:“說吧,本杰明,什么事?”

  迪斯雷利摘下手套,捋了捋頭發:“還能是什么事,還不是關于李斯特的那些文章。說實在的,現在情況有點失控,所有人好像都打算把這事往宮廷里面扯。”

  亞瑟吸了口煙:“你是說影射墨爾本子爵和女王陛下的那些報道吧?”

  “沒錯。”迪斯雷利點了點頭:“萬幸今天不是周六,所以大部分周刊還沒印刷。現在報道李斯特相關事件的主要是晨報,趁著事情還沒擴大化,咱們可以先去和那些周刊雜志通通氣,至少也得讓他們在編輯每周新聞匯總的時候,把有關女王陛下的部分全刪了。”

  倘若不是老倫敦,多半聽不明白迪斯雷利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他如此看重周刊,而對晨報的攻擊感到不痛不癢?

  這主要是當下英國的出版業態決定的。

  雖然晨報的新聞總是最新、最及時的,但是晨報對于大多數民眾而言,不僅價格昂貴,而且篇幅也過于冗長。

  許多讀者沒有時間一一細讀全部的議會動態、警局與法庭報道、鐵路及礦業專欄,而有時間的那部分讀者又對其中的絕大部分內容不感興趣。對于大部分讀者來說,他們更愿意以閑適姿態閱覽時事,既不求甚解,也不愿被迫每日吞食新聞套餐。

  在整個倫敦,唯有股票經紀人、保險從業者以及政客,會一篇不落的看完當天的所有晨報內容,并且他們也愿意為此付出每年至少六鎊的報紙支出。

  而對于占據社會絕大多數的工薪階層來說,他們既缺錢又缺時間,實際上也缺乏閱讀日報的意愿。或許他們偶爾會買一份晨報,但總得來說,他們還是更愿意讀周刊。

  因為周刊不僅便宜,還更合他們的口味。相比于日報,周刊的新聞往往是經過仔細挑選的,內容更精煉、更通俗易懂,也更有趣味性。最棒的是,里面還包含大量圖解說明,提供的閱讀材料足夠工人們消化一整周了。

  正如一位工人在接受街頭采訪時說的那樣:“我們生活在安寧的國度,萬物各得其所。即便遲知數日,任何變故也傷不到我們。解散議會?任他們解散便是,橫豎不過一場大選。內閣辭職?這個國家想當大臣的人多了去了,不值得勞神。外戰爆發?那太好了,我們愿意為此買單,但是多虧了英吉利海峽和不列顛的海軍力量,法國佬休想搶在周刊發行前入侵英格蘭。您看吧,這一切都說明,人們根本沒必要急著了解最新消息!”

  正因如此,迪斯雷利才會擔心周刊的影響。

  因為周刊的讀者群不僅僅包括街頭工人,還有那些住在城郊有點閑錢的律師、牧師、教師、地產商以及議員太太們。這幫人讀得慢、記得牢,還愛議論。要是讓他們從茶幾上的畫報里看到什么曖昧的暗示,再添上幾句自己的想象,那事情就徹底發酵了。

  煙斗在亞瑟的指尖燃著,風吹過陽臺,把煙霧吹得散散淡淡。

  他偏過頭,看了迪斯雷利一眼:“本杰明,你說實話,李斯特的風聲是你放出去的嗎?”

  迪斯雷利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皺眉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亞瑟淡定道:“現在的風向太一致了,以致于看起來不像是自發的。”

  “你怎么會猜到我的腦袋上?我和李斯特又沒仇。”迪斯雷利當即擺手,語氣里還帶著幾分被冤枉的惱怒:“你覺得我會干這種蠢事?我可不是那些靠煽動謠言、詆毀抹黑混飯吃的詩人兼文學評論家。”

  “別激動,本杰明,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亞瑟看到迪斯雷利的態度,笑著搖頭道:“如果消息是咱們放的,那接下來只不過是要執行既定計劃。如果消息不是咱們放的,那就更好了。”

  迪斯雷利的眉心越皺越緊,他不太理解亞瑟的邏輯:“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打算任由他們瞎編?你知道這件事會燒到誰頭上去嗎?李斯特!墨爾本!還有女王陛下!你不是和李斯特在巴黎結了仇嗎?他們肯定會懷疑到咱們腦袋上。”

  “我是和李斯特結了仇,但是,本杰明,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家伙。”亞瑟輕松寫意的磕了嗑煙斗:“當然了,如果你不了解我,我建議你去讀一讀我發在巴黎報紙上那篇文章。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否認過李斯特的才華,只是有些看不慣他的狂傲態度,李斯特固然是個鋼琴天才,但這不代表我的后輩西吉斯蒙德·塔爾貝格先生就是個廢物。”

  “就算你沒有攻擊李斯特,可你們倆總歸有爭執不是嗎?況且,我們還剛剛拿下了那本《貝雅特麗絲》的英文版權,《英國佬》的書評也已經寫…”迪斯雷利說到這里,忽然自己就卡住了。

  他陡然發現了一件事,《英國佬》那篇關于《貝雅特麗絲》的書評還沒發出去呢,《英國佬》的最新一期是明天刊發。

  迪斯雷利臉色一變,猛地回頭:“該死!”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轉身往樓下沖,連手套都沒來得及戴好。

  可還沒跑出兩步,迪斯雷利就聽見亞瑟在背后慢悠悠地喊了一聲:“本杰明,你去哪兒?”

  “那還用說嗎?我得趕緊去把稿子撤了!”

  “不勞你跑一趟,我已經通知過了。”

  迪斯雷利愣了一下,他轉過身問道:“你…你說什么?”

  “我說…”亞瑟背靠著陽臺的鐵欄桿,語氣平靜的讓人惱火:“稿子已經撤了,連版面都換好了。”

  “你…什么時候…”

  “就剛才。”亞瑟抬手道:“陪阿爾伯特在格林餐廳吃飯的時候。”

  迪斯雷利的嘴微微張著,半晌沒能合上,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吃飯的時候?你怎么做到的?”

  亞瑟笑了笑,把煙斗從嘴邊拿下:“這沒什么難的,只需要在下樓的時候遞一張紙條,送到樓下的排版室轉交給印刷監工,半小時之內就能完成改版。就是苦了朗沃斯了,他好不容易趕出來的書評不止沒法見報,反倒下午又要寫一篇《當巴黎的琴聲遇見倫敦的夜》來恭維李斯特和塔爾貝格在白金漢宮的巔峰對決。”

  “你…你事先就料到了?”

  “那倒沒有。”亞瑟抬眼望向遠處街角:“我也沒料到居然有人為了搶那點新聞時效,上趕著替咱們干臟活,不過這也算意外之喜了。不過,如果這火不是我們點的,那就咱們就沒有滅火的義務。讓火多燒一陣,等有人被烤得坐不住,自然會上門求咱們。”

  “可這也太危險了…”迪斯雷利一想到可能得后果,還是心有戚戚道:“現在所有的目光都在李斯特和白金漢宮那邊。如果再這么燒下去,恐怕連女王陛下的名譽都可能…”

  “本杰明,你怕什么?”亞瑟淡淡地打斷他:“論起女王陛下的名譽,在這大不列顛島上,再沒有比我更關心陛下名譽的人了!”

哎呦文學網    大不列顛之影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