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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禮法,善惡對錯的標準

  朱元璋完全禁絕胡禮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在元朝發生了極其慘烈的馬吃人。

  元廷要求在河北、河南、兩淮、湖廣、蘇松等產糧的地方,大量養馬,大量田土變成了草場,一直到永樂年間,關內草場才全都變回了耕田。

  洪武三十年,永樂二十二年,漢民在關內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墾荒。

  元廷要求就能執行下去了嗎?大明皇帝的圣旨都做不到,憑什么寬縱的元廷政令,就能得到貫徹呢?

  起初田土變草場的命令,根本無法執行下去,不讓百姓種地,等于逼迫百姓去死,朝廷敢下這樣的命令,地方官員也不敢執行,百姓蜂擁而起,最先殺的就是他們。

  關鍵是地方官,也不知道如何去執行,是朝廷說不讓人種田,就沒人種了?

  直到元朝末年出現了一個大聰明皇帝,元順帝。

  就是把大元江山丟了那個元順帝,他一拍腦門,想到了個好辦法,耕地要澆水,那澆水要用溝渠,把水利工程全都破壞掉,這些田土不就成為了草場嗎?

  《至正條格》卷一《斷例·衛禁·侵耕納缽草地》把事情解釋的非常清楚。

  納缽,在元朝就是行宮、行營的意思,元順帝登基巡營就發現,行宮附近的草場,全被百姓侵占了。

  就是:大都至上都等處有的納缽營盤,如今相鄰著的百姓每(們),好生侵耕踏踐了有,為這上頭,草長不出來的緣故,是這般有。

  就是因為行宮草場被侵占,元順帝下令開始大肆破壞各地水利設施,結果黃河決口,又不得不大興土木修繕黃河河堤,然后就是莫道石人一只眼了。

  在挑動黃河天下反之前,人們因為這樣的政令,就已經活不下去了,只能造反了。

  具體執行這個荒唐命令的還不是地方官僚,而是諸王、公主、駙馬,并各枝兒怯薛歹、女孩兒、火者、各愛馬人等,這些人看著田土變成了草場,可以大量放牧,草長鶯鶯,那叫一個美。

  美了沒幾日,天就塌了。

  雖然說胡虜國祚不過百年,元朝到了元順帝的時候,國祚將近,氣數已經不多了,但元順帝這等大聰明,一腳油門踩到了油箱里,來了個狠狠地加速!

  朱元璋盡廢胡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休養生息,讓人過上一段安穩日子,恢復田土、恢復人口、恢復生產生活。

  貴由赤,元代宮廷軍事體育活動,遴選快行者的辦法,其實就有點犯忌諱,皇帝不在,辦也就辦了,既然皇帝在,還是有皇帝批準的好。

  朱翊鈞仔細看完了這次快行放走的規章制度。

  章程將所有參賽的人分成了四等,金、銀、銅字牌跑者和余者。

  余者占據了九成五之多,就是個湊熱鬧的,跑不下去就可以就地在路邊吃席了。

  的確是吃席,沿途除了提供大碗涼茶之外,還有大量的松江府本地特產可以食用,生煎、年糕、小面、小籠包、梨膏糖、蟹殼黃、松餅等等,如果跑不動,就可以就地開吃,吃到撐為止。

  當然想要取得好成績,就不能吃那么多了,一般金銀銅三級的跑者,沿途是不會吃太多,頂多嘗嘗味道。

  金字牌跑者一共就七名,銀字牌跑者一共五十四名,銅字牌跑者也不過二百五十人,這都是上一次一百里完賽的人。

  這次參加的人,比前三次都多,超過了六千人。

  “咦!”朱翊鈞翻動著手中的奏疏,頗為驚訝的說道:“咱們松江府富商巨賈之子,居然還有十七人是銅字牌以上的跑者?還有一名金字牌跑者?”

  一金、四銀、十二銅,這十七個人,居然全都是富商巨賈之子,家里生意不抻個五十萬銀,配不上富商巨賈這個稱呼。

  “那閑著也是閑著,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總要找點事兒做。”馮保詳細解釋了下為何會有這么一個團體。

  因為是大明開海的橋頭堡、萬歷維新的試驗田,其實松江府管的比想象的要嚴的多,比如禁止各種各樣的娼妓,就是從松江府開始的,連孫克弘的畫舫生意都被停了。

  這管得嚴,看得緊,勢要豪右、富商巨賈之家的子嗣們,連最喜歡去的書寓,都被衙門給平了,變成了工坊,別說殺人放火、為禍鄉里、打架斗毆,這些紈绔子在街上斗富,長輩都要被叫到衙門里訓示一二。

  申時行在萬歷十四年,以西晉豪門王愷與石崇斗富舊事為由,就下了十分嚴格的禁止斗富令,被嚴格執行。

  糖水洗鍋、蠟燭當柴燒、彩鍛鋪路、打碎珊瑚、香車寶馬、比排場、比闊氣這類的事兒,富商巨賈、勢要豪右不嫌丟人,松江府的官員還嫌丟人。

  寫到史書里,怕是要被人念叨幾千年。

  陛下那么節儉,還要斗富,不是在告訴朝廷,我是一頭大肥豬,已經可以出欄了,快來宰我?!

  勢要豪右、富商巨賈之家,也都是人,人活著就要找點樂子,找點事做,才有了這么一群人。

  吃得好,有時間,有用不完的精力,還要找樂子,朝廷還不讓斗富,如此種種原因,他們看向了松江府衙門主辦的活動,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萬人追捧。

  “名與利,人活著,其實就這點事。”馮保笑著拿出了備忘錄,翻到了一頁,遞給了陛下看了看,上面寫的,是一份食譜,是銘毅鞋行的少東家刑彥秋的食譜。

  刑彥秋今年二十四歲,就是金字牌的跑者,一來為了賣自家的鞋,二來就是追求個人榮譽,去年棋差一招,得了個第二。

  為了搶第一,弄了二十多人專門陪他訓練,吃的、喝的、鞋子、藥物等等,都是專人專項的看護。

  就一雙鞋,里面的門道就很多。

  “朕怕是跑不過這個刑彥秋,京營十萬軍,都跑不過他。”朱翊鈞研究了下這份食譜,這份食譜全都是瘦肉,沒有肥肉。

  朱翊鈞的體型和大部分軍兵的體型相似,都是肉包肌,壯實,但肌肉線條并不明顯。

  堆積大量的脂肪,肌肉被脂肪完全包裹,堆積脂肪就是堆積熱量,是為了應對作戰,戰場上可沒有那么多的補給可以用,打起仗來,尤其是硬仗,全靠這將軍肚撐著。

  這也是戚繼光為何會有三多一少、糖毒消渴癥狀的根本原因。

  萬歷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大明皇帝在操閱軍馬后,乘坐大駕玉輅過黃浦江大橋,抵達了上海大學堂,皇帝的儀仗排了三里多長,之所以如此隆重,是因為今天是上海大學堂文溯閣落成之日。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松江巡撫李樂、松江知府胡峻德、松江府諸官、上海大學堂祭酒張廷瓚、海事大學堂祭酒陳本安等人,早已經在文溯閣等候多時,陛下下車,群臣拱手見禮。

  非大典禮免跪,這可是祖宗成法。

  “免禮。”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眾愛卿平身,才走下了大駕玉輅。

  文溯閣,占地為四十畝,分為了東西南北四園,東院為九獅一象迭山園林,景致頗為典雅。

  而南院則是戲臺,這個戲臺不是唱戲,主要是唱名,松江府院試、鄉試、兩座大學堂遴選,中秀才、舉人、入大學堂的匠人、吏員等都在這里唱名。

  西院則是文祠,就是供奉孔子的地方,繚垣云矗,飛檐翼張,看起來好生的氣派。

  而北院則是文溯閣主體建筑所在,高五層,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打眼看過去,兩層之間上下挑沿,東西兩面弓形封火墻,這可是王崇古弄出的封火墻,原理和水密艙相似,一旦發生火情,就會落鎖,防止火勢蔓延到其他房間。

  京師格物院也是類似的弓形封火墻。

  “夫子一生最是注重周禮,按周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庶人無廟,夫子從魯國致仕后,周游列國,論身份,一直是布衣庶人,后人反而給夫子立廟,還立的哪里都是,想來夫子知道了,也是反對的。”朱翊鈞站在門前,對著李樂說道。

  “臣惶恐!”李樂嚇了一跳,趕忙請罪,自從孔府被陛下掀了之后,朝廷開始提倡百家爭鳴,不再僅限于儒學一家,這西院文祠只祭孔子,就非常的犯忌諱了。

  松江知府胡峻德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文祠祭祀的是諸子百家,而非夫子一人,還請陛下移步一觀。”

  “哦?”朱翊鈞看向了新知府胡峻德,面露奇怪,他來之前,可是了解過的,西院文祠里面只有孔子像,至少昨天還是如此。

  “請。”胡峻德不敢多說,領著陛下進了南院,也沒在戲臺多停留,左轉入了西院。

  朱翊鈞看完了文祠不住的點頭說道:“嗯,不錯不錯,確實是諸子百家,至圣先師。”

  “昨夜改的?”朱翊鈞笑著問道。

  胡峻德擦了擦額頭的汗,他有點胖,天氣有點熱,再加上事發突然,就有些緊張,他趕忙俯首說道:“陛下明鑒,李巡撫昨天過來看過,簡單看過,薪裁所出了點亂子,李巡撫就急匆匆的走了。”

  “臨行前,巡撫仔細交代,茲事體大要臣仔細再看看,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這不,臣就發現這文廟少掛了幾幅至圣先師的畫像,和松江府同僚們連夜,把文廟重新修整了下,不礙觀感。”

  李樂忽視了文廟,有了錯誤,但胡峻德一番話,巧妙的圓了回來。

  李樂的確有所忽視,這是事實,可他是為了百姓,裁薪所代表著陛下最重視的勞資矛盾、最在意的窮民苦力。

  薪裁所可是最近松江府推行的新政,都是為了窮民苦力的生計,巡撫才在忙中出了一點點的紕漏!

  重新修繕,胡峻德不自己攬功,而是把功勞給了所有松江府同僚,不出錯,全都是因為同僚們共同努力,才連夜修改,沒有耽誤今日落成之事。

  這就是官僚,八面玲瓏是官員的本能,一番話,能把所有人都照顧到。

  “行,走吧。”朱翊鈞頗為溫和的說道:“去文溯閣看看。”

  李樂長松了口氣,他沒注意到的事兒,胡峻德顯然注意到了,而且還連夜改了。

  迎檢這么大的事兒,多少雙眼睛盯著,但凡是犯忌諱的東西出現,就絕對不是忽視,而是刻意為之,任何推脫的理由,都是在詭辯罷了。

  都是大明人,不用裝外賓。

  讓犯忌諱的東西出現,就是朱翊镠口中的倀鬼,故意做一些惡心人的事兒,來惡心君上,事情不大,計較的話,看起來有些小題大做,不計較,就一直惡心你。

  其實不怪李樂沒有恭順之心,文教七令、民生十條,再加上薪裁所剛剛落成,確實把李樂忙昏頭了。

  而且他當然不會覺得有問題,因為他讀書的時候,還沒有萬歷維新,那時候,至圣先師就真的只有一個夫子,大明所有的文廟里,都只供奉夫子,李樂只會覺得理當如此。

  陛下提及,李樂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好好的一個文溯閣落成,反倒成了壞事,好在,陛下沒有怪罪。

  一進文溯閣,朱翊鈞就注意到了兩幅畫像,一副是伊尹,一副是傅說,這兩個都是商朝的臣子。

  商湯伐夏救民,可是古圣之一,連儒家都不會否認商湯,而伊尹是商湯最重要的謀士,在商湯病逝后,伊尹廢太甲,讓太甲悔過后,把王位還給了太甲,輔弼興治,讓商鼎盛了起來。

  而傅說,是武丁中興最重要的謀臣,武丁的伯父和父親在位的時候,殷商就已經非常衰弱了,甚至是有滅亡的可能,在傅說的輔佐下,才完成了中興。

  “為何是這兩位?”朱翊鈞站在兩幅畫像前,有些奇怪的問道。

  “回陛下,伊尹是有莘國君的奴隸,傅說則是傅巖筑墻之奴隸,彼時傅說沒有姓氏,得武丁賜姓氏,才有了傅氏。”李樂面色嚴肅的說道:“二位都是奴隸出身,但都成了國之重臣。”

  “放在文溯閣,則是希望這里可以成為大明的有莘之野與傅巖之地。”

  伊尹和傅說都是奴隸,但他們并不是目不識丁,不明事理之人,相傳二人在有莘之野耕種與傅巖之地筑城的時候,在庠和序讀了書,明白了道理。

  學、庠、序,是商朝的學校,學分為了右學與瞽宗,和后來的國子監一樣,而庠則是思想教育學校,也就是后來的儒學堂,序則是軍事教育學校,也就是武學。

  從甲骨文的卜辭記錄中看,有不少是與教育相關的卜辭,學制,在商朝的時候已經趨于成熟了,而且連奴隸也有可能接受教育。

  最讓士大夫感到難受的是,商朝的學、庠、序教授的內容,有戎、禮、樂、書、數,這幾乎和周禮所說的君子六藝幾乎一模一樣,就是把戎拆為了射和御,就組成了君子六藝。

  這更是商周同源的證據之一。

  更證明來《周禮》是周公個人奮斗的結果,并不是所謂的堯舜禹三代之上的禮法,這對動輒法三代之上的儒學士而言,是神圣性瓦解的證據。

  “有教無類。”朱翊鈞抬頭看到了文溯閣的匾額。

  伊尹和傅說的畫像掛在入門兩側,其實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有教無類。

  文溯閣藏書三十多萬卷,其中珍槧善本8萬多卷,這里面的藏書,所有非珍槧善本,全都對所有民眾開放。

  只要是大明人,都可以走進這里讀書,而珍槧善本可以購買抄本,但要等抄書的時間。

  可以外借書籍,但是必須要有抵押物,才能帶走,在文溯閣里看書,是完全免費的。

  故意損壞書籍,會被坐罪,輕則勞役,重則流放,放火會被斬首示眾,連坐親族被流放。

  文溯閣,是公共性和開放性兼具的圖書館。

  這并非松江府首創,也不是大明萬歷維新的新東西,而是宋制。

  宋朝的時候,朝廷設有昭文館、集賢館、史館三館,對朝中大臣和所有進士開放,可以進入查閱;

  地方上,如資州的聚書樓與博雅堂,建康府的紬書閣,慶元府的重樓,揚州的藏書樓等等,都是允許地方士子進入借閱。

  而這些士子們讀書,需要承擔的任務是:每年七月初七,在‘曝書會’這天,走進書樓,將書籍搬運到室外晾曬,除濕防霉、驅蟲防蛀。

  一些書樓藏書廣眾,有的時間甚至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才能曬完。

  在晾曬的這段時間,主家往往會提供一餐,和這些士子們結成善緣,甚至一些富裕的地方,比如建康府、揚州府還會提供住宿。

  對于家境貧寒、無力入學、無力交納束脩、卻很有天分的士子而言,藏書樓、曝書會,無疑給了他們一個汲取知識的公共渠道。

  松江府新修的文溯閣,就是類似性質,公共性和開放性并存,為有志于此、富有天分、家境貧寒之人,提供讀書識字明理的地方。

  當然,文溯閣也將是整個大明最大的書坊,無論什么樣的書,都可以從這里買到。

  甚至是《永樂大典》全本、皇史宬內各種《實錄》全本,都可以在這里預定,支付定金后,三到六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取書了。

  “咱大明各地府州縣,不不不,每一府有一個這樣的書坊,何愁大明不興?”朱翊鈞在文溯閣停留了很久,翻閱了好幾本書,購買了一套最新版的《永樂大典簡要本》后,十分感慨的說道。

  朱翊鈞振武,但他也興文,丁亥學制每年的投入,已經超過軍費了。

  “會有那么一天的。”李樂滿是憧憬的說道,身在萬歷維新大變革時代的李樂,真心實意的相信,大明會有那么一天。

  朱翊鈞笑了笑,陽光燦爛。

  或許會實現,或許不會,成與不成,有的時候也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去做,重要的是出發。

  僅僅在松江府,刻印各種圖書的書坊就有四百多家,這個數量正在減少,因為競爭確實非常激烈,印刷不夠精美、圖書質量差、錯別字多、書籍不全的書坊,都會在競爭中落敗。

  高啟愚作為禮部尚書是非常合格的,他調停了圣卡塔琳娜號的糾紛。

  從雙方描述和對質之后,雖然沒有更加明確的證據,但事實已經基本清楚。

  果阿總督府索要更多的稅,尼德蘭六條商船逃跑,果阿總督府追擊捕獲了四條,尼德蘭人開始報復,劫持了圣卡塔琳娜號,殺死船員,在尼德蘭本土販賣了所有貨物。

  “尼德蘭人必須做出賠償,葡萄牙從頭到尾都沒有殺俘,如果尼德蘭人沒有殺俘,這件事葡萄牙是過錯方,可是尼德蘭殺死所有船員,就必須付出代價。”

  高啟愚將一本詳細的賬冊攤到了葡萄牙特使保利諾和尼德蘭使者浩特曼面前。

  果阿總督府繳獲的四條船和獲得的船員賠償金,大約價值五十萬銀,而被尼德蘭人劫走的圣卡塔琳娜號貨物也價值大約五十萬銀,如果事情只到這里,損失幾乎一致。

  但,尼德蘭人的報復過頭了。

  “每名水手照價500銀賠償,總計賠償十二萬銀,同樣,殺人者償命,下令殺死這些船員的船長范·納克,移交葡萄牙進行審判。”高啟愚宣布了大明的初步裁定。

  高啟愚沒有讓所有劊子手們償命,而是讓船長償命,理由也很簡單,在船上,船長的地位,是絕對權威的,船長下令,船員就只能遵從。

  大約有240名船員在投降后被殺死,尼德蘭殺死的是俘虜,不是在海戰中,殺死了對方。

  殺俘,就是錯的。

  “這并不公平。”浩特曼面色巨變,猛的站了起來,他覺得自己錯了,錯的離譜,大明人并不公正,居然做出了如此傾向于葡萄牙的裁決!

  高啟愚擺了擺手,示意浩特曼坐下,冷靜冷靜,不要被怒急攻心,被憤怒干擾了判斷。

  “這是第一次的調解,如果你不接受的話,可以在一年內補充證據,重新在首里府衙門進行提告,當然,如果你若是覺得大明故意對葡萄牙傾向性判決,不補充證據,最終的判決,可能對你們非常不利。”高啟愚的話非常平靜。

  既然大明不公平,那浩特曼直接不理大明的判決,對判決結果不理不睬不就行了嗎?

  還真不行。

  如果這么做,就不是得罪葡萄牙,而是得罪大明了,大明開海二十年了,以當下大明對整個世界海貿的影響力,得罪了大明,就永遠別想吃海貿這碗飯了。

  浩特曼面色復雜的坐下,他深呼吸了好幾下,才調整了心情,仔細的看完了第一次調解的結果。

  冷靜之后,浩特曼也完全明白了,大明沒有因為葡萄牙是藩屬國就做出了傾斜,甚至這份判決非常的公正。

  這也是保利諾見面就給了浩特曼兩拳的原因。

  哪怕是在泰西,在投降之后,索要贖金才是最普遍、最讓人接受的做法,在大明殺俘不祥,在泰西也是不對的,這不是體面不體面的問題。

  出海本就是搏命,船與船之間,水手與水手之間還要互害,是嫌風浪不夠大,還是嫌瘟疫不夠可怕?

  高啟愚看浩特曼面色變得平和,才繼續說道:“事實上,在英格蘭議會通過私掠許可證之前,船與船之間,要更加溫和一些,甚至連船上的貨物,都可以用折半的價格贖回。”

  “我在前往泰西的時候,曾經聽說過贖船的規矩。”

  劫掠貨物因為不好變賣,接受折價贖回,非常的普遍。

  人們向往海洋,其實就只是喜歡岸邊的大海而已,真的上了船,狂暴的風浪會撕碎所有對海洋的遐想。

  高啟愚坐船前往泰西的時候,遇到了連續七日的風暴,等到風暴結束后,船只非但沒有前進,反而后退了足足十幾日的路程,若非船上引航員經驗豐富,恐怕已經迷航。

  船與船在遼闊的海面見到,并不是防范,而是一種很久沒有遇到人的欣喜,在孤寂的航程中,遇到同類,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高啟愚親身感受過那種幸運和攀談的欲望,甚至連夷人,高啟愚都想和對方說兩句,哪怕是聽不懂,也愿意連比劃帶猜的交流。

  在該死的英國佬介入海貿之后,一切都變了!

  私掠許可證,讓商船和海盜之間的界限完全模糊,徹底打破了所有的默契和過往的規則,最重要的是,打破了所有本就薄弱的信任。

  “該死的英國佬!”浩特曼面色變了變,他終于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

  他是老船長了,甚至比安東尼奧這位國王的經驗還要豐富,在海洋環境還沒惡劣之前,水手之間流傳著一句話叫:殺人的人,一定會被殺死。

  泰西人大部分都是教徒,都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其邏輯大概就是犯下罪孽的人一定被審判。

  但是到了私掠許可證頒布后,水手之間這句話變成了:不殺死別人,別人就會殺死你。

  以至于現在,一條船上的人,都會彼此戒備,生怕被不知不覺中殺死,悄無聲息的扔進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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