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七年七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鈞帶著眾妃嬪,再次游了西湖,他主要是去看下于公祠修繕情況。
上次朱翊鈞對于公祠的修繕進行了明確要求,杭州知府閻士選顯然沒有敷衍皇帝的意思,將于公祠好生修繕了一番。
進行了小范圍的擴建后,于公祠仍然不失清凈,但終于不再像之前那么簡陋了。
朱翊鈞給于公祠上了香,也給于少保重玄孫于岳上了香,于岳是抗倭忠烈,死于嘉靖二十七年雙嶼之戰,因為浙江風力輿論的緣故,于岳只能放在于公祠里,而非于家祠堂之中。
草木蔥翠,綠樹成蔭,不甚繁華,正好清凈。
朱翊鈞御筆親題的百世一人,也還懸掛在于公祠內,可能是因為皇帝來過,也可能是閻士選為了迎檢,這次大明皇帝再至,于公祠的香火總算是鼎盛了些,不復過去那么寒酸了。
大明皇帝站在于公祠前,待了很久很久,才離去,他還會南巡,還會來杭州,還會來祭祀。
“陛下,元輔、次輔和戚帥已經恭候。”等到朱翊鈞回到西湖行宮的時候,馮保提醒陛下,要宣見的人已經到了。
“宣。”
在眾臣子見禮之后,朱翊鈞看著于公祠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于少保錯了,當初就不該救大明,跟著徐有貞一起喊南遷就是了,反正偏安江南,中原也經歷過了兩次,再來一次,北虜磨刀霍霍,刀頂在脖子上,就知道改悔了。”
顯而易見,皇帝對于公祠香火不鼎盛,仍然頗有微詞。
“于少保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當了幾十年的官,最后也沒活成文化貴族的模樣,就顯得他兩袖清風,就顯得他能耐,能力挽狂瀾,能在皇帝北狩后擊退北虜,就是不肯跟士大夫們一起和光同塵,相忍為國。”
朱翊鈞惡狠狠的說道:“相忍為國、和光同塵,是朕聽過最惡心的兩個詞。”
“文化貴族什么模樣?蔡徐兩家的結親就是如此,他們是家族,結親是為了形成以道德和公序良俗為契約的緊密利益聯盟。”
“也就是徐敦成做的有些太過分了,若非徐敦成和婆婆倪氏不清不楚,徐敦成在外面找幾十個小妾,蔡氏女,也是不會管的。”
文化貴族的婚姻觀和普通人都不同,文化貴族的婚姻是緊密利益聯盟,以道德和公序良俗為契約,而德清蔡氏爭的即是公允,更是自己家族的面子,還是要懲戒徐氏對利益聯盟的背棄。
普通人的婚姻觀是家庭,一對夫妻,攜手到白首,一起走過那些風風雨雨,到老了就是共同的美好回憶。
每個階級都有自己的階級邏輯。
文化貴族的階級邏輯,和窮民苦力的階級邏輯完全不同,婚姻觀也是屬于階級邏輯的一部分。
這也是兗州孔府,嘲諷老朱家是暴發戶的原因,朱元璋當了皇帝,還是小農民的階級邏輯,馬皇后是妻子,而不是皇后,朱標是兒子,而不是太子;
朱元璋的階級邏輯不對,朱棣也不對,和徐皇后過了一輩子,孩子也幾乎都是和徐皇后生的。
顯然朱翊鈞也沒有擺脫這種階級邏輯錯謬,直接把皇帝當成了農夫和磨坊里的驢,當皇帝,不學先帝好好的開后宮,納妃嬪,享受億萬黎庶供養,整日里勵精圖治,讓大明再次偉大,圖個什么呢?
“陛下,于少保并不后悔。”張居正看陛下去了趟于公祠回來之后,就是一肚子氣,笑著說道。
于謙不后悔,他忠于朝廷、忠于君王、忠于大明,更忠于自己的認知,在擊退瓦剌的時候,于謙就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忠,無怨無悔了。
張居正有的時候在想,萬歷維新大成功,只要不人亡政息,他就是和商鞅一樣,被五馬分尸又如何。
在晉黨不斷拉動張居正,楚晉合流的時候,張居正已經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朱翊鈞拿出一本雜報,遞了出去,搖頭說道:“朕就不明白了,于少保怎么就成了搶班奪權的權臣了?”
這本雜報的整體意思就是:結黨營私于少保,為國為民朱祁鎮。
英明神武朱祁鎮要去宣府大同查軍貪,引起了邊鎮的恐懼,而事實是正統鎮守大同太監郭敬,常年向草原走私鋼鐵火羽,謀取厚利,送于宮中。
以于謙為首,西北軍兵刻意制造了陽和貓兒莊的假消息,迫使英明神武朱祁鎮出征;
朱祁鎮力排眾議,執意親征;
朱祁鎮親征之后宣府守將楊洪、楊俊,刻意撤離了十幾處邊堡的軍兵,并且隱瞞了瓦剌人進軍的消息,讓瓦剌人突襲朱祁鎮的后方;
而后楊俊本人帶著馬軍和瓦剌人一道突襲土木堡大營,擊潰了京營。
于謙搶班奪權成功,擁立傀儡景皇帝,又和也先在京師打了配合,也先搶劫一通回到草原,于謙成為了天字號權臣。
日月晦明,難照奸佞之暗室;山河表里,竟藏蛇虺之毒牙,天道昭昭,豈容奸佞欺大世盜天名!
“這亂七八糟,什么玩意兒?”戚繼光看完之后,呆滯的說道:“這不純胡扯嗎?但凡是帶過十人以上做點什么事,就知道這種陰謀,根本不可能成功啊,因為人是個活物啊。”
戚繼光壓根就不相信,這是人能寫出來的東西,詭異無比,戚繼光無論如何無法想象,這種陰謀如何施展。
土木堡天變死了武勛十二人,中樞文官,首輔、兵部尚書、戶部尚書、侍郎等十四人,其他官員二十六人,可以說是大明中樞全軍覆沒、武勛斷層、文官重構的天變。
居然是一個時任兵部侍郎、到京師還得租房子住的于謙,設下的彌天大局。
戚繼光驚嘆道:“要實現這個陰謀,不僅僅要說服中樞,包括英宗在內的所有六十六員大臣都是蠢到了極點,還要能夠精準操控也先,精確到日的在土木堡設伏,還得讓英宗皇帝本人,如同提線木偶一樣按照計劃行事。”
“因為這六十六員完全掌控權力的中樞大臣,有一個知曉,這陰謀豈不是不攻自破?”
人是活物,很多時候,人連自己都控制不了,更別說別人了,要精準操控這么多的人,這比上海縣的叫魂術還要可怕,才能做到。
戚繼光打了一輩子仗,制造了超過二十萬人的殺孽,他不信這套,真有怪力亂神,這些個陰魂,早就把他撕了,他吃嘛嘛香,正準備第二次入倭計劃。
就這個漏洞百出的陰謀,萬一英宗朱祁鎮,是先帝那個性子,喜歡窩在宮里開后宮,御駕親征哪有美人香,打死也不出門,這陰謀怎么推行?
“這東西真的有人信?”王崇古看完了雜報,呆滯的問道。
朱翊鈞點頭說道:“有,人家最大的論據是土木堡在關內,在離京師只有二百二十里路。”
“額,其實不該修馳道的,現在坐馳道只需要兩個時辰就到了。”戚繼光無言以對,作為一個將領,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這二百二十里路,在一些人心里,大抵就是馳道兩個時辰的距離。
從京師北土城順馳道發車,到土木堡的時間,現在就兩個時辰,天塹變通途。
戚繼光也是思索了很久,才開口說道:“陛下,就這220里路,中原走了四百六十一年。”
“石敬瑭做兒皇帝獻了燕云十六州給北虜,到洪武二年六月十七日,開平王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順帝狼狽北逃,大明才收復了山外九州,徹底收復燕云。”
“要是從安史之亂,中原失去對燕云十六州實際控制算起,這220里路,中原走了614年。”
修馳道修出事了,因為馳道只要兩個時辰就能到,以至于成了這種陰謀論的堅實基礎。
這段路有多難走?中原走了六百年才走過的天塹。
戚繼光嘆了口氣說道:“陛下,開平王攻破元上都,也不是走的居庸關、宣府、大同,而是走的另外一條路,也就是開平王能打出這種戰績來。”
“洪武二年五月末,開平王從北平出發北上,六月十七日,攻破元上都,宣府大同一帶元軍再無心戰守,才一舉全部收復山外九州。”
常遇春和李文忠,領一萬騎兵、八萬步兵,北上攻滅元上都時候,就帶了十天口糧,因為燕山徑可不是什么通途,沒有任何后勤補給的情況下,十天已經是能夠攜帶最多的口糧。
糧草解決辦法也簡單,就食于敵,沒糧食,敵人有啊,只要把敵人打敗了,不光是糧草,連地盤也是我的。
常遇春、李文忠率軍五月末,帶十天口糧,從松亭關出關,過鹿兒嶺、惠州、佯攻大寧,大寧守將。胡元宰相也速,乃善戰良將,據險以守。
此時的元廷,無論如何也無法料到,僅僅三日后,常遇春突然出現在錦州,殺的胡元錦州守將唐國公江文清措手不及。
從大寧衛到錦州四百里路,常遇春僅僅用三天時間都殺到了,胡元唐國公江文清根本不知道大凌河的大明軍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
就是長了翅膀飛,三天飛了四百里,實在是駭人聽聞。
江文清大敗虧輸,錦州重歸大明,而這次四百里奇襲錦州,仍然是佯攻!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常遇春要奔著東北納哈出去了,但常遇春的部隊又消失不見了。
六天后,常遇春出現在了全寧衛,這段路八百里,打的全寧守軍措手不及,也速在全寧衛外和常遇春、野戰,也速敗給了常遇春,只能遁走。
當時元軍都在說,常遇春會飛天遁地,否則九日轉戰一千二百里,簡直是神乎其神。
六月七日,全寧衛、大寧衛被常遇春攻克,常遇春攻取錦州、全寧、大寧衛后,開始了下半場的作戰。
常遇春打下大寧衛,人馬不歇,三日后,兵至大鮮卑山山口要地大興州,這次的守將是荊王脫火赤,脫火赤驚懼逃跑,被李文忠生擒,獻俘闕下。
六月十五日,常遇春、李文忠率部過大鮮卑山山口至新開嶺,這里是元上都最后一道屏障,鎮守此處的是胡元宗王晃火帖木兒。
晃火帖木兒力阻,被常遇春陣斬之,就這‘陣斬之’三個字,就是難如登天了。
六月十七日,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順帝已經在十五日北逃,這導致了相持了兩年之久的燕山攻防,徹底失去了平衡。
王保保、元順帝、宰相也速、唐國公江文清構建的燕山防線,和大明拉鋸了兩年之久,因為中樞被搗毀,徹底告破。
戚繼光評價常遇春這二十天轉戰三千里的征程,就四個字,軍事奇跡。
“自萬歷元年起,至萬歷九年王如龍攻破應昌,一樣的路,錦州還在大明實控之下,臣走了九年時間,誠不如開平王之勇。”戚繼光由衷的感慨道。
這段路難如登天,這是一次大迂回、大包抄、大穿插的軍事奇跡。
萬歷年間的大明,走了九年才走到,常遇春只走了二十天,常遇春應該跟霍去病坐一桌。
“主要是因為振武拖沓了時間,如果以今日京營再戰,二十天也能走的到。”朱翊鈞倒是寬慰起了戚繼光。
不是戚繼光不如開平王常遇春,常遇春帶的是開國精兵,主上是朱元璋,隊友是徐達、李文忠。
戚繼光帶的兵,是南兵北軍矛盾重重,朝堂上下都把他視為綴疣,即多余無用之物,與其說走了九年,才走完常遇春二十天的路,不如說是振武拖累了進軍的步伐。
戚繼光也是名將,他復盤過大明收復大寧衛全寧衛之戰,他覺得自己遠不如常遇春勇猛。
朱翊鈞也不這么認為,他覺得,戚繼光和常遇春不是一樣類型的將領,戚繼光和衛青、徐達更為相似,都是穩扎穩打,就是敵人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無可奈何的那種帥才。
“去山外九州這段路,從正面是走不上去的,中原走了六百年,還是開平王從遼東繞過去的。”
“宣府易守難攻,若是楊洪真有異心,要聯合于謙給英宗設局,何須設這么一個局?楊洪、楊俊父子,只需和也先會盟,大明只有南遷一途可走了。”戚繼光解釋了下這個陰謀,軍事上毫無依據的原因。
宣府是京師門戶,宣府丟了,代表著大明可以回南方了,北衙是決計不可能守得住。
那時候,大寧衛、全寧衛、應昌也在胡虜手中了。
戚繼光看了一眼王崇古,王崇古被這一眼看的心驚膽戰!
王崇古立刻激靈了一下說道:“陛下,臣當年在宣大,是貪了不少的銀子,但沒跟俺答汗會盟,攪合在一起,陛下明鑒!”
說他王崇古是個奸臣,他認,可他也是臣,從沒想過要投奔俺答汗,戚繼光這一眼,就把王崇古給嚇得抖了三下!
這罪名太大了,他王崇古的確貪,但他不想做兒皇帝石敬瑭。
“也先太心急了,他要是攻宣府大同,再下居庸關,別說景皇帝和于謙,就是太祖高皇帝、徐達、常遇春仍在,也只能再圖日后了。”戚繼光沒有要攻訐王崇古的意思,他趕忙岔開了話題。
當初王崇古要是真的和俺答汗暗通曲款,甚至會盟,那真的是天大的麻煩。
也先是繞道紫荊關入的京畿,俺答汗是從古北口南下,都沒有攻破宣府。
某種程度上而言,也先和朱祁鎮可以坐一桌,土木堡一戰,也先大獲全勝,大抵是有些飄飄然不知自己是誰,居然敢不取宣府居庸關,繞道紫荊關。
膽子是真的大,把戎事當兒戲。
當年成吉思汗鐵木真,都不敢這么干,鐵木真也是先取宣府、再取居庸關,金國失宣府,只能南遷開封,最后國滅。
王崇古越看越不對勁兒,厲聲說道:“陛下,臣看出來了,這雜報,說的根本就不是于謙故事,而是在陰陽怪氣!”
“這里面的于謙是于謙嗎?根本就是元輔張居正!這里面的楊洪楊俊父子,根本不是楊洪,而是臣和王謙那個逆子!這里面的石亨,就是戚帥!”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簡直是豈有此理!”王崇古猛的拍桌而起,大怒。
他看懂了,這哪里說是土木天變,根本就是在說萬歷維新!
他王崇古是宣大總督入的京師,楊洪被打成了反賊,他王崇古自然也是反賊了。
這雜報里拐外拐,把石亨和戚繼光強行聯系在一起,大抵就會得到一個戚繼光也要造反的結論。
張居正一直沒說話,他看了很久的雜報,攥著雜報的一角,于謙最后是以逆賊的身份,被復辟的英宗皇帝斬首示眾。
按照王崇古的映射法,張居正會和于謙一個下場,歸政后,被掌控了皇權的皇帝,斬首示眾,但似乎并沒有發生。
“陛下,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反賊了,拿人吧!”王崇古易怒,這種逆賊,只能重拳出擊。
朱翊鈞擺手說道:“誒,王次輔勿急,這等胡言亂語,越是理會,他們越是高興,朕做給他們看就是了。”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英明。”
對于妖書,朝廷最重要的就是不予理會,很多事都是如此,越是理會,越是容易讓人信以為真,正如陛下在于公祠的朱批一樣,公論久而后定,何處更得此人。
再怎么編排,事情就那么個事情,喪師被俘的是英宗皇帝,擊退瓦剌、把也先的腦袋變成賞錢的是景皇帝和于謙。
朝廷決策,絕對不能被風力輿論所裹挾。
朱翊鈞和大臣們開始了議事,討論那本雜報,也不過是因為在南巡的路上,皇帝大臣都不是那么忙,閑談而已。
“浙江還田,居然真如侯于趙所言,分毫不差,現在連德清都完成了還田,只剩下武康一縣了。”王崇古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么難的事兒,真的給辦下來了。
朱翊鈞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武康縣也奏聞,在月內完成還田。”
德清、武康連成一片,德清蔡氏遵從政令,徐氏被抄家,只剩下武康,武康勢要豪右一看就只有自己,也沒端著,立刻就投獻了。
再不投獻,大明軍就到了,成了逆黨,會被掛在城墻上。
“仁和縣第一個完成還田,仁和縣新出生的孩子,都已經滿街跑了。”張居正也是頗為感慨的說道。
還田是否成功,可以看當地有沒有小孩出生,還田最早的仁和縣,窮民苦力的孩子們,都已經會跑了,而且田間地頭都是。
緹騎也不能挨個翻看田契,緹騎們就是把村里的孩子都叫到一起,挨個點數,再和還田前對比一下,就一目了然。
除了孩子數量之外,就是浙江整體的經濟活力,已經被完全激活,從去年起,各府州縣的各種工坊也如雨后春筍一樣的冒出來了。
有恒產者有恒心,浙江窮民苦力翻身了,展現出了極為強勁的生產積極性。
這一點,從浙江的孫尚禮指數就可以窺見。
“那孫尚禮一個蠢貨,憑什么把這個指數叫做孫尚禮指數?就該叫姚光啟指數的,今天起,把名字改了。”朱翊鈞對這個指數的名字不喜歡,讓權力小小任性了一下。
孫尚禮一個信怪力亂神的舉人,真配不上這么重要的指數。
從今天起,反應物價上漲速度的指數就叫姚光啟指數了。
而姚光啟指數是由稽稅院、地方戶房統計、監當官報聞三種方式,匯總到北鎮撫司和戶部清吏司,皇帝也會對部分數據派遣緹騎進行抽查驗看。
比如這次緹騎在浙江探查還田情況,就會到鄉野大集和城鎮集市,進行摸排,確定了數據的真實性。
浙江的糧價,降了,本來浙江米價就不貴,一石三錢銀不到,現在降到了二錢五分銀就能買一石米。
這代表浙江本地糧供應充足,米面糧油布柴這些關乎到衣食住行的東西,平價商品在下跌,昂貴商品沒有變化,代表著供應在變得充足,而朝廷抽分稅收在增加,代表著貿易量增加。
一切的一切,都是欣欣向榮,還田這味猛藥,其療效,比朱翊鈞設想的還要生猛的多。
“豈不是說,浙江可以領先一步,繼松江府后,率先完成商品經濟和生產關系的轉變?”張居正也是非常驚訝。
所有的數據都全面好于預期,而且為了排除被地方官哄騙的可能,緹騎對數據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確定為真。
“還田是靈丹妙藥,一吃就靈。”朱翊鈞也是滿臉笑意的說道,勢要豪右的消費熱情再高,人數占總人口的比重實在是太低了,真的消費不了多少,遠不如釋放窮民苦力的消費能力。
窮民苦力沒錢,就想方設法的讓他們富起來,有錢去花銷。
王崇古眉頭緊蹙的說道:“這恐怕會引起其他地方的不滿。”
“浙江一把火燒了仁和縣官舍,四年之后,浙江迎來了如此發展機遇,豈不是說,別的地方要發展,就要火燒行宮?甚至大明腹地,第一個成熟、穩定的內需市場,會在浙江建立。”
朝廷迫在眉睫、火燒眉毛的一件事,就是大帆船沒有帶走足夠的貨物,內需市場必須要加快建設速度。
現在好了,浙江有望成為大明第一個省一級,完成商品經濟蛻變、生產關系轉變、內需市場建設三大華麗轉身的地方,這可比松江府一府之地,影響要深遠的多。
松江府滿打滿算不過三百五十萬丁口,而浙江可是240萬戶,1382萬丁口,如果浙江能夠完成華麗轉身,對大明而言意義極其重大。
但吊詭的是,這一切的發生,是皇帝為了懲戒不臣。
這不成了按鬧分配了嗎?一把火燒出一個璀璨未來,跟陛下鬧一鬧,陛下就給浙江政策,那山東、江左、江右都大火焚宮好了。
“還田真的是懲戒啊。”朱翊鈞扶額。
他發誓,當初在浙江推行還田令,就是要威罰,他的本意是壞的,他削減浙江進士名額、讓浙江和朝鮮坐一桌同臺競技、還田令,都是為了教訓浙江勢要豪右。
執行的結果,反而是對浙江全體有利。
甚至是本該受到懲罰的勢要豪右,他們雖然失去了田土,但是得到了新的生產資料,船舶、船證,還得到了一個經濟活力十足的浙江,賺的銀子比過去還要多的多。
“朕本來打算如果浙江還田成功,就對浙江進行恩賞,削減一年田賦,三年折半征收,浙江被折騰了這么多次,理當休養生息,這是否要進行施恩呢?”朱翊鈞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朱翊鈞的計劃是很充分的,這次南巡,如果浙江地面欺上瞞下,沒有好好還田,他就在杭州府搭大刑臺,搞一出公審砍頭、把人掛到陽和門的城墻上;
殺人有用,還能泄憤。
如果浙江完成了還田,他就收回過去的威罰,并且對配合還田的浙江地方,免田賦一年,折半征收三年,也算是皇帝和浙江地方和解。
恩威并施這一套,朱翊鈞玩的很熟練,但現在浙江強勁的經濟形勢,讓朱翊鈞有些猶豫,是否應該繼續施恩。
張居正思考再三說道:“還是要恩賞的,畢竟浙江真的在還田,當初仁和官舍大火,也是一部分的野心之徒鋌而走險,不施恩,就是賞罰不明,也算是加速商品經濟蛻變、生產關系轉變和內需市場建設吧。”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問道:“王次輔以為呢?”
“元輔說得對。”王崇古贊成張居正的說法,他想了想說道:“商稅不能減免,而且要進行全面稽稅!好事不能都讓浙江給占了。”
“不肯好好納稅,按叛逆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