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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豪右尚困于權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閻士選有些迷茫,最難接受的就是立場斷案,居然如此的準確。

  蔡徐兩家的爭斗,絕非一朝一夕,自從蔡氏女枉死后,兩家已經圍繞著這個案子,爭了整整十年的時間,這中間可不只是德清縣縣衙,而且浙江的局勢反復發生了多次的變化。

  德清縣位于湖州府,先是德清縣衙對德清徐氏滿門進行了問詢,又有仵作尸檢,認定蔡氏女病亡,蔡氏不服到湖州府告狀。

  湖州知府下章讓臨近的武康縣又審查了一遍,并且進行了仵作尸檢,認定蔡氏女病亡。

  蔡氏仍舊不服,蔡氏女父親蔡正平,再到湖州知府告狀,湖州知府在審查了整整一年后,宣布蔡氏女系病亡,并且不再受理蔡正平告狀。

  蔡正平寫信給在京師做官的弟弟,陳述了冤情,蔡正平的弟弟是嘉靖二十一年進士蔡正通,萬歷九年,時任都察院僉都御史,蔡正通寫信給吳善言,詢問究竟。

  吳善言收到蔡正通書信后,再次開始審問,杭州知府開始稽查案件,最后仍然認定了蔡氏女病亡,人證物證書證皆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皆在尸檢上進行了簽字,可謂是鐵證如山。

  蔡正平仍舊不服,請托蔡正通疏通關系,蔡正通表示非常為難,但蔡正平仍舊不肯罷休,讓兒子蔡樹常入京活動,蔡樹常本來打算入京告御狀,卻被蔡正通勸回。

  因為那時候,杭州府羅木營鬧起來了,浙江九營跟著鬧,其勢洶洶。

  萬歷十七年春,蔡正平死了,蔡樹常再次找到了浙江巡撫侯于趙,以還田為要挾,威逼侯于趙重查舊案。

  一向十分強硬,聽從圣命是本分,不聽從圣命為盜寇的侯于趙,居然接受了這種脅迫,要求蔡氏立刻開始還田,案子他會一定查。

  蔡氏從蔡正平到蔡樹常,爭了整整十年,而爭的原因,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自始至終,蔡家就沒有見到過蔡氏女的尸首,就是鬧到這個地步,開棺驗尸的地步,蔡氏仍然沒有見到蔡氏女的尸首。

  “這規矩亂了之后,連勢要豪右求個公道,都是如此的艱難。”侯于趙知道棺材里空無一物的時候,也是極其感慨。

  閻士選眉頭緊蹙的問道:“侯巡撫認定了蔡氏是好人,徐氏是壞人嗎?”

  “是的,我認定了蔡氏冤。”侯于趙點頭,沒有太多的猶豫,而后解釋道:“因為立場,德清還田遲遲無法推行,德清縣衙百般阻撓,整個浙江,就德清武康兩縣,未曾完成還田,而其中以德清最難。”

  “立場不能斷案,但有人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后,就可以認定他是敵是友。”

  侯于趙這種立場斷案法,實在是讓閻士選無法接受。

  閻士選想了想鄭重的說道:“若是蔡氏女從徐家逃離,逃回了娘家,蔡家窩藏了蔡氏女,而后借機打倒徐家呢?未嘗沒有這個可能。”

  “蔡家有可能窩藏蔡氏女,但蔡家窩藏不太可能。”侯于趙十分肯定的說道:“這些勢要豪右們,把臉面看的比命還重要。”

  “既然如此反復告狀,明知不可為,還要在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相繼斷案之后,還要告狀,如此反復的丟臉,蔡家若是窩藏了自己女兒,恐怕,不會這么做,如此反復的丟臉。”

  “十年前的案子了,恐怕也很難查清楚究竟為何了,當初吳善言的同黨,被殺了不少。”閻士選看著案卷,就是頭疼萬分,因為當年很多查案的當事人,都已經在浙江九營兵變中被殺了。

  “盡量查一下,最好能找到尸骨吧。”侯于趙當然知道其中的困難,十年前的陳年舊案,只能聽天由命了。

  實在不行,就呼叫陛下支援。

  皇帝的圣駕很快就來到了杭州府,大明皇帝仍然下榻了西湖行宮,占地不到三十多畝的行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到了皇帝趕到的時候,閻士選、侯于趙還是沒把案子查清楚。

  “德清武康不能還田,德清最難,德清蔡氏覺得自己冤屈十年無法昭雪,不肯聽從朝廷布告;德清徐氏認為朝廷反復聽從蔡氏告狀,處事不公。”朱翊鈞看完了侯于趙、閻士選的奏疏,德清還田了,武康就不是問題了。

  德清武康緊鄰,一旦德清縣扛不住了,武康孤木難支。

  “緹帥,這個案子,好查嗎?”朱翊鈞將案卷交給了緹帥趙夢佑問道。

  趙夢佑看完了案卷,也是眉頭緊蹙的說道:“不太好查,起碼得十多天時間。”

  “那就查清楚,十七年時間朕都等了,十多天朕也能等,這還田的事兒,必須要辦下去。”朱翊鈞點頭說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弄清楚。”

  “臣遵旨!”趙夢佑俯首領命,他委派了兩名提刑千戶,仔細叮囑后,讓二人帶著兩百騎直奔德清縣而去。

  七日后,真相大白。

  緹騎辦案和衙役辦案是完全不同的,衙役其實拿這些高門大戶,一點辦法都沒有。

  修橋補路要士紳拿錢;賑災撫恤要士人出糧出錢;就是修個樓蓋個宅子都得在士紳家的地頭起地基。

  衙役的俸祿都是這些士紳發的,輪得到衙役對著這些士紳吆五喝六?

  兩名提刑千戶,那都是十幾年的老刑名,這案卷一到手,就看出了一些個端倪,案卷沒有任何問題,正因為沒有任何問題才是天大的問題。

  人這種動物,別看是萬物之靈,但每個人的記憶其實不那么準確,前幾日發生的事兒,都能說錯,但口供能做到如此分毫不差,就已經是怪事兒了。

  況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認知,每個人對一件事的記憶,也是完全不同的,口供如此類似,這案子,就是一定有問題了。

  緹騎們到了德清縣,做事那根本不顧及什么地方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直接就把蔡徐兩家,全都抓了起來,挨個過審,審查的同時,還對整個蔡徐兩家,進行了掘地三尺一樣的搜查。

  德清縣令瑟瑟發抖,別說德清縣令,就是京師里明公大老爺們,緹騎進了家門,那也是瑟瑟發抖,生怕惹禍上身。

  緹騎只用了七天,就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蔡氏女也找到了,人已經死了七年之久,經過仵作驗看,系毒殺身亡,是砒霜,銀針下到腐朽的尸骨上都是黑的。

  “所以,德清、武康、湖州府、杭州府仵作們說是病發身亡,不過驗看的不是蔡氏女,而是蔡氏女的大丫鬟桂香。”朱翊鈞把侯于趙、閻士選都叫到了西湖行宮,將調查的案卷,交給了二人。

  蔡氏女被毒死后,體型樣貌都差不多的桂香也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于窒息,就是將身體固定,用紙沾上水一層層的蓋上去,把人憋死。

  徐家讓仵作驗的尸首,就是桂香。

  侯于趙眉頭緊蹙的說道:“按理說就是驗看的桂香尸首,也該看得出是窒息而亡,仵作們還是枉法了,簡直是無法無天!”

  之所以枉法,是因為有人施壓,吳善言為首,前杭州知府、湖州知府、德清縣衙、武康縣衙,全都是幫兇。

  關鍵是吳善言對此事,幾乎完全不知情,全都是吳善言的師爺居中斡旋,就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

  蔡氏女為何被殺?

  因為她撞見了她的丈夫整日里跟婆婆偷情。

  這話有點繞,但事實的確如此,緹騎查到的時候,也是驚駭無比。

  這徐氏是德清豪奢戶,但是上一任家主徐天華,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膝下無子無女,絕了嗣,徐天華還是獨苗一個,只好從旁支過繼了一個遠房侄子過來,這個侄子名叫徐敦成。

  旁直入大宗,就會出現各種奇怪的問題。

  徐天華老了,仍然對生孩子念念不忘,哪怕是生個閨女,招人入贅也行,為此徐天華納了十幾房的妾室,但最終是一無所獲皆是徒勞。

  這過繼來的侄子徐敦成,起初也是乖巧懂事,但很快徐敦成就發現自己在德清縣的地界,可以無法無天,沒人能奈何他分毫。

  過繼的侄子,想找個門當戶對的正妻,有些困難,徐天華也是操碎了心,給了蔡家八十頃地,把蔡家的女兒娶回了家門。

  徐天華老了,為了生孩子納了十幾房妾室,這十幾房妾室知道自己生不出來,徐天華一死,她們這些妾室都要被趕出家門。

  為了能留在徐家,那真的是煞費苦心,其中就有一個手腕高超的倪氏,把這侄子徐敦成拿的死死的。

  倪氏生性風流,水性楊花,徐天華不行,倪氏就從府外找了個壯漢,想懷個孩子,結果壯漢辛苦了幾個月,也是沒有結果。

  倪氏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過繼的侄子,尚且只有十四歲的徐敦成給拿下了。

  那會兒徐敦成才十四歲,血氣方剛,哪里受得了這種引誘?

  就這樣,二人沒羞沒臊的過了兩年,徐敦成大婚時候,倪氏也成了徐天華的繼室,算是當家主母了。

  繼室是正妻死后續弦,蔡氏女嫁到了徐家后,要叫倪氏為婆婆,即便是這個婆婆大不了徐敦成幾歲。

  蔡氏女嫁過來三個月,就撞破了丈夫和婆婆的奸情后,蔡氏女可是大家閨秀,立刻告訴了公公徐天華,而且帶著丫鬟就準備回娘家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要是傳出去,蔡徐兩家的臉都要丟盡了。

  蔡氏女完全沒料到,徐天華、徐敦成、倪氏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直接毒死了,

  徐天華老了,他也沒個后人,唯一的念想,也就是他們老徐家的名聲了;

  徐敦成和倪氏狼狽為奸,聯手殺死了蔡氏女和蔡氏女丫鬟桂香,徐天華視而不見,還幫著善后,徐天華不僅讓人埋了尸骨,還賄賂了吳善言的師爺,把案子辦成了鐵案。

  徐天華在萬歷十五年枉死,他沒想到,做了一輩子對手的蔡正平,能夠為了女兒的冤死,奔波那么些年,死咬著不放。

  徐天華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死在了過繼的兒子徐敦成手里。

  徐敦成也想不到,蔡正平死了,蔡樹常仍然揪著不放,就是要尋個公道。

  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蔡正平就信一個道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既然看不到尸首,那一定有問題。”

  “事情不斷發展,蔡正平心中的虧欠也越來越深,臨死前終于松口,讓兒子蔡樹常聽從政令還田,最后為女兒伸冤一次,蔡正平臨死都覺得是為了那八十頃的田,害得女兒如此田地。”

  蔡正平臨死都不肯放過此事,原因很多,肯定是覺得虧欠女兒,其次就是兩家相爭,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朕都沒想到,蔡氏一個半縣之家,蔡正平弟弟蔡正通還是當朝僉都御史,正四品的京官,家里唯一掌上明珠死了十年后的今天,才讓冤案昭雪。”朱翊鈞看著案卷,對著侯于趙和閻士選說道。

  蔡正通是四品京官不假,可是縣官不如現管,蔡正通寫信給吳善言,吳善言做了處置,但等于沒做。

  “這徐敦成是腦子缺根弦嗎?他這樣的家世,什么樣的女子尋不到?居然事事都聽這個倪氏的?若是當初年少輕狂、不諳世事,這都多大了,還跟那倪氏廝混在一起,不知羞恥!”

  “倪氏讓他殺人他就殺人,倪氏讓他賄賂他就賄賂,倪氏讓他把徐天華做掉,他就做了?!”閻士選完全沒料到是如此真相!

  那徐天華的死,也是徐敦成做的,自從蔡氏女死后,倪氏干脆就和徐敦成整日廝混在一起。

  徐天華不聞不問,但暗地里,打算偷偷再過繼一個,幾事不密則害成,這事兒,居然被倪氏知曉,倪氏驚懼難安,三兩句話,就把徐敦成說服,徐敦成一不做二不休,把徐天華也溺死了。

  徐敦成這種狠人,手里已經有了三條命案,居然沒把倪氏殺了一了百了,還跟倪氏生了一兒一女,實在是讓閻士選下巴都要驚掉了。

  朱翊鈞看著卷宗說道:“徐敦成、倪氏其罪有三。”

  “其一謀殺,《大明律·刑律·人命》定:謀殺祖父母、父母及夫者,凌遲處死;謀殺他人者,斬。徐敦成、倪氏二人聯手,殺蔡氏女、桂香、徐天華三人,毒殺、窒息、溺斃,手段極其殘忍,情節之惡劣,人神共棄。”

  “其二通奸,《大明律·刑律·犯奸》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徐敦成與倪氏和奸,其系一家,罪加一等,論罪當斬。”

  “其三賄賂,《大明律·刑律·詐偽》定:官吏受財枉法者,計贓論罪,至八十貫者絞。吳善言、湖州知府、杭州知府、吳善言師爺及涉案官吏,受賄偽造尸檢結果,已死不論,其余皆絞。”

  “徐敦成、倪氏二人,凌遲處死,徐氏、倪氏家人傭奴知情不報,杖一百,流放金池。”

  朱翊鈞在案件調查清楚后,做出了判罰。

  這里面,湖州府、德清、武康之前涉案官吏,皆要追責。

  凌遲就是凌遲,不是送解刳院,解刳院已經不接受大明人了,標本主要來自于倭奴。

  這個案子影響極其惡劣,朱翊鈞對其家人進行了連坐,尤其是徐敦成和倪氏本家親戚,也都流放金池總督府的處罰,因為他們也是涉案之人,賄賂這么多的官員,可不是什么倪氏和徐敦成兩個人能做成的。

  其實這個案子里,德清縣官吏罪孽最是深重,湖州知府、武康縣、杭州知府,主要是為德清縣擦屁股,官官相護這種事,在官場上,是最常見不過的現象。

  朱翊鈞朱批;徐敦成弒父淫長,倪氏悖倫助惡,合謀戕害三命,賄吏蔽天。依《大明律》,凌遲梟示,家產沒官。余犯絞決,以正綱常。

  他對著兩位臣工說道:“此案既是個人之惡,亦是社會矛盾的縮影:司法腐敗、倫理崩壞、豪強橫行、法律失效。如果朕是浙江勢要,朕也要問,王法何在,圣上何在?”

  “雖然處以徐敦成與倪氏的極刑,處以各級枉法官吏絞刑,但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若制度痼疾不除,類似悲劇仍將重演。”

  “綱常崩而天理隱,豪右尚困于權斗,黔首何堪于苛政?”

  朱翊鈞對這個案子,思考不僅僅局限于案子之上,之所以要下如此重手,就是警告,若再有這種事發生,各級官衙,不要層層相互包庇,包庇同罪論死,沒有任何懲罰,自然沒人尊重律法,尊重朱翊鈞這個圣上。

  “陛下圣明。”侯于趙、閻士選俯首領命。

  杭州府衙的牢房內,因為傷三人被捕的蔡樹常,正對著天窗發呆,十年了,自家妹妹死了十年了,似乎終于有了新的進展,他也可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蔡樹常。”

  獄卒打開了牢門,叫了蔡樹常一句,提刑鎮撫使陳末低頭走進了牢房之中。

  “我是御前帶刀糾儀、提刑鎮撫使陳末,朝廷已經查清楚了案子,這就是你父子二人,苦苦追尋的真相。”陳末去了筆墨紙硯,如果蔡樹常沒有異議,簽字畫押后,蔡樹常就可以離開了。

  蔡樹常將案卷詳細的看了一遍,放下后,沉默不語。

  “你可有異議?”陳末詢問道。

  蔡樹常深吸了口氣說道:“陳鎮撫,你是九重天上的人物,自然不理解我這等斗升小民之苦楚,全賴圣上昭德,今日沉冤得雪,我一介草民,本該感念圣恩,可是我還是想問一句。”

  “以前呢?我父親為此奔波了十年。”

  七天就能查清楚,硬生生的拖了十年,早干什么去了!

  若不是他答應了還田,這案子,杭州府衙門、巡撫衙門,甚至連都察院御史都不聞不問!

  是不是只要他不答應還田,這案子永遠無法沉冤昭雪了?

  遲來的正義,比草賤。

  陳末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著蔡樹常看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嘉靖二十九年,浙江巡撫朱紈想給浙江一個公道,不讓海寇猖獗擾亂民生,后來他被誣陷自殺;”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大司馬張經、浙撫李天寵,領兵平倭,斬倭寇四千二百人,俘倭八百四十人,朝廷收到浙江方面的奏疏,全都是張經、李天寵,糜餉殃民,十月,張經、李天寵被冤殺。”

  “朱紈、張經、李天寵來了,他們死了,你們這些地方勢要豪右在做什么呢?他們是來平倭的,堂堂大司馬、兩任巡撫,如此冤死,又該怪誰?”

  “那平倭事了后,浙江地面勢要豪右有沒有為朱紈、張經、李天寵說過一句公道話,或者請命朝廷平反,上疏鳴冤?好像沒有。”

  “后來,吳善言這等人神共棄之人坐穩了浙江巡撫。”

  “好,你不服,這些事兒太久遠了,跟你沒關系,萬歷十三年,陛下南巡,從南京至杭州府,遇大雨駐蹕仁和,仁和官舍大火,剛剛大雨過后,官舍大火燒紅了半邊天。”

  “松江巡撫申…申郎中兼領浙江,安撫浙江地面,展開了還田,我來問你,別家都還了田,你家在做什么?直到今年春天,你才到杭州府衙找到了侯巡撫。”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問題,可是在一次次的選擇里,蔡樹常,你們這些勢要豪右的選擇,就沒有任何問題嗎?”

  陳末沒有責問,也沒有用嚴厲的語氣訓斥,蔡家也被查了個底朝天,沒有問題,是良善之家。

  在陳末心里,朝廷和地方是相互的,這個案子冤了十年,完全怪到朝廷頭上,怪到陛下頭上,陳末認為蔡樹常說的不對。

  公道這個東西,光靠朝廷,實現不了。

  “陳鎮撫所言有理。”蔡樹常聽了陳末的一番話后,有些愕然,沉默了很久,反倒是覺得陳末講的頗有些道理。

  浙江弄到這個局面,或者說,大明變成了這樣,都是主上昏聵,朝廷無能?

  那朝廷、皇帝也太無所不能了,是每一個人的每一個選擇,累積起來,讓世道變成了這樣。

  “無論你是裝的還是真心實意,能聽得進去人話就行,若是案子沒問題,就簽字畫押吧。”陳末推了推案卷,讓蔡樹常好好再看幾遍,確定沒有遺漏后,蔡樹常簽了字,摁了手印。

  沉冤得雪,還是讓蔡樹常松了口氣,至少浙江在一點點的變好。

  “你家有田一千一百頃,這是二十張船證和二十張船契,如果不會經營海貿,可以交由松江遠洋商行運作。”陳末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張張的船證、船契。

  船證是出海憑證,抽分過關都要,而船契是三條五桅過洋船,和十七條三桅夾板船。

  陳末沒有推薦寧波遠洋商行,因為在陳末看來,寧波商行還是有點不太忠誠,而且門檻高,這些船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反倒是松江商行經營數年,沒有過類似的傳聞。

  “額,還田真的有船證和船契?”蔡樹常大驚失色。

  “不是,蔡樹常,你就沒看過還田令嗎?你當朝廷白沒你家田產不成?”陳末差點被氣笑了,德清縣還田遲遲無法推行,感情連蔡家這等高門大戶,對具體政策,都是一無所知。

  蔡樹常深吸了口氣說道:“我聽人說,說是還田有船證和船契,但根本沒有,都被…侯巡撫自己獨占了去,聽說,聽說。”

  “詳細說說。”陳末眼前一亮,他聞到了大案的味道,立刻頗為興奮的說道:“這里都是緹騎,你不必怕侯于趙他挾私報復,他真的把陛下還田令當生意做,他活不過今年,把你聽來的全都仔細說說!”

  陳末躍躍欲試,一個掛著戶部左侍郎官職巡撫浙江的正三品大員,這可是一條大魚!

  蔡樹常左右看了看,把自己聽說的話,一五一十的道來,陳末完全記錄在案,讓蔡樹常離開杭州府衙后,立刻回家,不要對任何說,他檢舉之事,他會派二十緹騎暗中保護。

  三天后,陳末失望至極,倒不是蔡樹常聽錯了,浙江地面的確有這種傳聞,但也只是對抗還田令的傳聞罷了。

  侯于趙干干凈凈,該發的船證船契,一張不曾缺失,而且這些堅持還田的勢要豪右之家,絕大多數都選擇了松江遠航商行,而非寧波商行。

  陳末讓緹騎告訴了蔡樹常情況后,讓緹騎撤出了蔡氏。

  侯于趙本人對此一無所知,他還以為蔡家留著那些緹騎,是為了繼續死刑三復奏的正常流程。

  “侯于趙沒有問題。”朱翊鈞的表情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高興,表情是有些復雜的,他當然不希望侯于趙有問題,但是沒看成熱鬧,自然還有一點點失望的。

  “陛下,侯巡撫他病了…”馮保拿著一本奏疏低聲說道:“昨日侯巡撫和閻知府二人,一同去了浙東運河,突然就下雨了,閻知府沒事,侯巡撫倒是染了風寒。”

  “侯巡撫在遼東十數年,跟著寧遠侯學了點武藝,而且墾荒也是親力親為,身體極好,在遼東就沒生過病,這到了浙江后,不是從馬上摔下來,就是無故生病,前日,吃了口魚,還被魚刺卡了喉嚨。”

  “嗯?”朱翊鈞頗驚訝,拿過了奏疏,看了許久,這是侯于趙身邊的大醫官寫的奏疏。

  到浙江這兩年,侯于趙可謂是皆事不順,弄得大醫官都想找個廟給侯于趙燒香驅邪了,實在是有些過分詭異了,而且都是巧合。

  “侯于趙是真的命硬!”朱翊鈞看完了奏疏,也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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