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低沉的雷聲中,冰涼的雨滴砸在了這片焦灼的戰場上,卻沒有降低多少戰火的溫度。
東山口戰場,緊急帶著手槍排補充來的王炳初和衛燃等人根本來不及和原本就在這里抵抗的戰士們交涉,便急匆匆的投入了戰場。
“給老子打!先壓回去!”王炳初不等站穩腳跟便大喊著發出了命令。
“噠噠噠——!”
在拉著長音的盒子炮開火聲中,包括衛燃在內的手槍排成員幾乎同時將手里的盒子炮橫舉出戰壕,扣動扳機打空了彈匣里的子彈。
“手榴彈!兩顆!”
王炳初幾乎在眾人松開扣死的扳機同時發出了新的命令。
“轟!轟!轟!轟!”
就在這兩輪手榴彈爆炸響起的瞬間,眾人也以最快的速度,給手里的盒子炮壓滿了子彈。
“大刀!殺!”
“殺!”
所有剛剛補充來的手槍排戰士,所有還活著的戰士,全都一起發出了嘶吼并且拿起了各自的大刀,追著發出命令的那名軍人一起沖出了戰壕。
這竟然是他們僅有的選擇——即便衛燃腰間的九龍帶裝滿了子彈,即便他們僅有的幾挺機槍明明都還有子彈,但這確實是他們僅有的選擇。
因為如果他們不這么選,如果他們選擇躲在相對安全的戰壕里。那么對面的那些畜生便會用大炮轟,用迫擊炮砸,用擲彈筒砸。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的天氣不夠好,他們或許毫不猶豫的會選擇動用毒氣彈。
因為這些截獲并且破解了無線電的侵略者,此時無比清楚也無比篤信甚至他們來這里,包圍這里的目的都很明確——俘虜那位將軍。
所以他們此時唯一的選擇便是白刃戰。
“鐺!”
衛燃手中的大刀不輕不重的磕開了對面鬼子刺來的刺刀,隨后一記纏刀在對方的手腕上割出了一道深刻見骨的傷口。
“嗤!”
衛燃接下來卻在這頭鬼子下意識的慘叫中,突兀的改換目標,搭在他和王炳初中間的那名戰士對陣的鬼子脖子上切了一刀。
“衛大哥不減當年!”王炳初一邊拔出捅進鬼子肚子里的大刀一邊暢快的大喊道。
接著轉身一刀砍到剛剛和自己對陣的那頭鬼子的肩膀上斷了它另一只狗爪,衛燃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王炳初已經不年輕了,距離他們當年在喜峰口和鬼子廝殺,也已經過去足足7年了。
7年的時間,當年那個被他順手救回來的新兵菜鳥,如今卻已經是個而立十年的漢子了,他的兩鬢都已經有了不少的白發——這個時代的人實在是太苦了。
“你可比當年強多了!”
衛燃說著,已經又一次用染血的大刀蕩開了一頭鬼子的刺刀,接著愈發熟練的推刀橫拽,依次在這條鬼子左小臂,胸口以及右手腕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緊接著,他卻又炫技一般,又一次沖到了和旁邊的同胞拼刺的鬼子側面,一腳蹶在對方的膝蓋窩側面。
“咔嚓!”
當這頭鬼子因為膝蓋骨折變形發出慘叫的時候,衛燃卻已經借力沖到了王炳初對陣的鬼子身后,掄圓了大刀給對方來了一記同樣如同在炫技一般的腰斬。
“殺!”
空出來的王炳初在嘶吼的同時,一刀砍在了被衛燃廢掉雙手的那條鬼子的脖頸上。
“殺!”
衛燃也好,兩次受到衛燃照拂的士兵也好,甚至包括周圍的戰士紛紛發出嘶吼,同時也愈發的卯足了力氣和面前的鬼子拼殺著。
在這樣的場景下,一個補充進來的排能拼殺多久?
如果用這個問題考校衛燃,如果他此時有空而且有手表,他的回答或許會是29顆鬼子的狗頭和23分鐘51秒。
這是他這個在各處戰場打夠滾兒傷夠了心的殺人機器能給出的最好的成績。
從第24分鐘開始,因為這個排的持續傷亡,他們所能爆發的集體戰斗力越來越低,這條戰線也開始搖搖欲墜,甚至已經出現了潰兵。
“兄弟們!是時候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斜皮帶傷員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發出了嘶吼,“跑不了的斷后!準備好手榴彈!撈夠了本兒!沒受傷的!撤出東山口!保護總司令!”
“保護總司令!”
在這得到越來越多響應的嘶吼中,那些傷員里,腿腳好的沖向了鬼子,腿腳不好的則躲在了戰壕里,拿起了槍,拿起了手榴彈。
“撤退!”
手槍營里,一名軍官赤紅著眼睛,嘶吼著發出了命令。
“衛衛大哥”
早已氣喘吁吁,而且臉色蒼白的王炳初說道,“你你走吧,我到時候了。”
“跟”
“不走了”
王炳初說話間,已經將身上僅剩的兩顆手榴彈塞進了袖口,然后又摸了摸腹部被刺刀貫穿的傷口,“喜峰口我活下來了,南口居庸關我又活下來了,這東山口,我不走了,我打算就留在這了,走吧,你.你去保護總司令。”
“我留下來陪著你”衛燃說著,同樣拔出了腰間的手榴彈。
“去吧”
王炳初丟棄了手上的大刀,“董老弟是大學生兵,他得活下來,于這個國家有用。總司令比董維新更重要,他對這個國家更有用。
你.你去用命護著他,看看看看他能不能有機會活下來。”
“你呢.”
“我沒遺憾了,酒也喝了,鬼子也早就殺夠本了,我沒遺憾了。”
王炳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有傷員舍了命抱住捅進胸膛的刺刀,一手死死的拽著鬼子的手腕,一手決絕的拉燃了手榴彈。
“快走!”
王炳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衛燃,同樣義無反顧的沖向了越來越多仿佛根本殺不完的鬼子。
“五年!”
衛燃突兀的朝著對方的背影大喊,“還剩五年!五年之后!”
“好!”
王炳初在衛燃單手將雙反相機鏡頭對準他的背影的時候用無比洪亮而且充滿希望的聲音應了,他知道衛燃在說什么,甚至衛燃清楚的感知到,這次他真的相信了那個屬于他們的賭約。
“砰!砰!砰!砰!”
在衛燃一次次扣動盒子炮的扳機清理著周圍越來越近的鬼子的同時,王炳初已經雙手交叉用力扯下了手榴彈的拉火線。
“轟!轟!”
就在衛燃按下快門的同時,被刺刀的穿透了胸膛的王炳初舉起了手里的手榴彈。
伸手抹掉相機上的血滴和雨水,衛燃在將其收回金屬本子之后,又抹了抹臉上越來越多的雨水和溶解在雨水中的血液,同時他也舉起兩支盒子炮,一邊朝著周圍越來越多的鬼子點射,一邊后撤,最終撤到了杏仁山的山腳。
此時,雨幕中的戰場里,這里已經不剩下多少人了,但周圍的鬼子卻多的一眼望不到頭。
匆匆回頭看了一眼那位總司令,衛燃只是匆匆朝著他和他周圍的那些人按了一下快門,便立刻收起早已被雨水打濕的相機,重新拿起盒子炮,朝著圍攏來的鬼子扣動著扳機。
在幾輪密集的開火之后,他的盒子炮子彈告罄,但周圍的鬼子 周圍的鬼子卻更多了,對他們的包圍圈也更小了。
看了看左右,衛燃取出行李箱,匆匆摸出三個備用彈匣,接著又收起行李箱取出了PPK手槍,繼續朝著朝著圍攏來的鬼子一次次的扣動著扳機。
“報國的時候到了!殺!”
被包圍的人群里,一名西北漢子發出了大喊,帶著戰士們朝著圍攏來的鬼子發起了死亡沖鋒。
白刃戰又一次開始了。
“砰!砰!砰!”
衛燃卻并不急著取出大刀,他的身上還有子彈,還有手榴彈,他要在死之前用掉這些。
在他一次次的開槍中,一頭頭的鬼子被擊斃,他僅有的四個彈匣29發子彈也真正做到了彈無虛發。
收起手槍,衛燃摸出酒壺灌了一口僅剩的白酒,隨后取出抗日大刀,“噗!”的一下將嘴里的酒液噴在了仍舊殘存著血跡的大刀上。
“殺!”
衛燃扯掉九龍帶也發出了一聲嘶吼,沖到一頭鬼子的面前,一刀砍開對方的刺刀,同時悍不畏死的欺身上前,用刀刃壓著他的脖子猛的一拽,并且順勢砍到了另一頭鬼子的胳膊上。
但他周圍的鬼子太多了,沒等他收刀,便有更多的刺刀朝著他捅了過來!
“噠噠噠!”
就在這緊要關頭,那位將軍也端著一支花機關打出了一連串的掃射,衛燃周圍的鬼子也成串的倒了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道謝甚至躲開一眼,他便聽到了鬼子機槍的嘶吼,也眼睜睜的看著那位將軍右胸口爆出一團血霧,隨后仰面摔倒,并且被周圍的人急忙接住。
“殺!”
衛燃嘶吼著沖向了朝著他涌來的鬼子。
“噗!”
這用盡力氣的一刀不但斬開了對面鬼子的手臂,也斬開了它面門的皮肉。
可同時,他也被好幾支刺刀刺穿了胸腹。
艱難的一手撈住對面鬼子的步槍槍袋,衛燃用盡力氣朝著正前方一頭鬼子的褲襠踢出一記戳子腳轉一轉注意力的同時,也暗中扯下了身上僅有的兩顆手榴彈的拉火線。
在被雨幕壓制的青煙中,他卻用最后的力氣轉過頭,看著那位身材高大的將軍又站起來,僅僅只是用眼神便嚇住了沖到近前的一頭鬼子。
“砰!”
在一聲無比清晰的槍聲中,衛燃清楚的看到那位將軍頭部中槍,也清楚的看到原本被他用眼神嚇住的鬼子在嘶吼中將步槍刺刀捅進了那位將軍的胸膛。
“轟!”
幾乎就在衛燃袖口里的手榴彈炸響的同時,他也看到了那位身材高大的將軍在濃烈的白光中轟然倒地。
你.殺夠本了嗎 衛燃還沒來得及問出那位將軍注定不會回答,但他卻已經有答案的問題,白光便已經將他徹底吞噬。
然而,隨著白光消退,他卻發現,自己正穿著粗布的衣褲,腰間又一次系上了九龍帶,甚至手里都端著一支盒子炮。
“打!把總司令搶回來。”
夜色中,有人低聲發出了命令。
頓時,幾顆手榴彈丟向了遠處警戒的鬼子哨兵。
“轟!轟!”
用兩顆手榴彈解決了哨兵的同時,衛燃也平舉盒子炮,一邊朝著前面飛奔,一邊朝著那些鬼子扣動了扳機。
這場突襲戰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前后僅僅十分鐘便擊潰了鬼子,并且活捉了一只鬼子。
“你們把將軍的尸體埋在哪了?”
這支隊伍里,一個看著不過40歲上下的男人用帶著大碴子味口音的日語問道。
“鐺!”
這頭鬼子僅僅只是稍作遲疑,這人便手起刀落砍掉了這頭鬼子的一截手指頭。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及時捂住了這頭鬼子的嘴巴。
也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注意到,捂住俘虜嘴巴的人,竟然是董維新!
“你們把我們的將軍埋哪了?”
負責刑訊的人再次問道,并且將刀刃壓在了這頭鬼子的手背上。
“鐺!”
這鬼子又是遲疑了一瞬,代價卻是又被精準的砍掉了一截手指頭。
“我再問最后一遍,你.”
“東邊,土坡,土坡上。”
這頭被捂住了嘴巴的鬼子連忙含糊不清的說道,同時用另一只手指了個方向。
“王炮頭,他說啥了?”董維新低聲問道。
“東邊土坡上呢”
被稱作王炮頭的男人說道,“我接著問,你們快去找。找到了記得晃一下電棒子。”
“走!”
黑暗中,又有人發出了命令,帶著眾人跑向了東側山坡。
很快,他們便找到了一口只是草草掩埋的棺材。
“總司令,兄弟們接您回去。”
領頭的那人敬了個禮,隨后抄起大刀撬開了棺材釘,招呼著周圍的人掀開了棺材蓋。
借著被捂住的手電筒透出的微弱亮光,為首的人探身看了一眼,隨后親手將那位將軍的遺體抱了出來,用被子裹好放在了擔架上。
“發信號!撤退!”
這人話音未落,便有人抬起了擔架,與此同時,也有人朝著來時的方向閃了閃手電筒。
也同樣是在這個時候,董維新卻拉住了衛燃,示意他停了下來。
“衛大哥,留下來斷后吧。”董維新低聲說道。
“好”衛燃點了點頭,跟著對方跑向了抓獲俘虜的方向。
“我打算回去了”董維新在半途突兀的說道。
“回去?回哪去?”
衛燃下意識的問道,他已經有了答案,但卻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答案。
“回東北”
董維新給出的答案超出了為衛燃的預期,“我把事兒辦砸了,我沒臉待下去了。
我打算回東北,跟著王炮頭一起去找抗聯。”
“什么時候?”衛燃沉默了片刻之后問道。
“等我找到王大哥的尸體,殮了就回吧”
董維新嘆息道,“我我對不住王大哥,也對不住兄弟們,更對不住以沫和守憲,我.”
“這回他沒做逃兵”
衛燃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在又一次涌上來的白光中嘆息道,“如果你心里過不去那道坎,就就回吧,只是只是抗聯更難。”
“我知道我知道.”
董維新的嘆息越來越遠,衛燃的嘆息卻越來越重。
他不知道,這個他們用盡了手段保護的大學生兵,最后.能不能活下來。
廢墟探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