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第一次來妖界的時候還有些愣怔。
裴·妖皇·熊貓義士·葉見沈棠這副反應便知道為何了:“有無故地重游的感慨?”
所謂妖界其實就是一片從上古大陸剝離出來的地盤,裴·妖皇·熊貓義士·葉將其煉化為一界,從遼闊星辰中挑來幾顆,構筑成類似太陽系的環境,靜靜蜷縮在大世界一角。
這里位置偏僻,尋常生命難以抵達。
但卻是脆弱妖族幼崽成長的最佳地盤。
裴·妖皇·熊貓義士·葉往里走:“我聽七殿下說過,這片大陸曾是五殿下的故居。不過,我將它拖走再利用構建妖界的時候,此地已經沒有生命了。前段時間,有幾個調皮的妖崽子出去探險,發現一處深埋地底的神殿古建筑,我猜應該就是你故居舊址位置。”
沈棠淡聲道:“都已經過去了。”
本以為這片大陸(老家宅基地)會在那樣波詭云譎的上古時代或被占領或被湮滅,不曾想它居然還在,如今又煥發新的生機。妖界空間不是很大,十天半個月看不到一只妖。
唯有中心區域稍微熱鬧一些。
妖皇領著沈棠去看那一堆等待孵化的蛋。
“這么多蛋?”每一顆都縈繞著或強或弱的純凈妖氣,沈棠掃了一眼,從中發現一顆帶著熟悉氣息的蛋,不由無語一瞬,“我跟不上時代了嗎?我記得妖族也不都是卵生。”
這些蛋里面什么妖族都有。
天上飛的,路上跑的,水里游的。
統統都被塞進一顆蛋里面等待孵化?
裴葉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我也是沒轍了。原先只有一些妖族有將新生兒托出去養的習慣,可也不知道新生妖族怎么想的,非要跟人族學習…這不,禍害到我頭上了。”
妖族內部對親緣社會結構比較模糊。
但它們對上下強弱尊卑非常熟悉。
將崽崽交給最強的一個帶,肯定穩。
妖皇裴葉這邊就收到了越來越多被父母丟來的蛋,胎生的妖族也被裹了一層雙親妖力凝聚的蛋殼送來。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往外嚷嚷,其他妖族夫婦一聽有這個好消息也效仿。
妖皇裴葉:…
好不容易重建的萬妖谷就成了孵蛋帶娃的地方,但這么多蛋怎么孵得過來?更別說她還是熊貓,沒有孵蛋的技能。不得已,妖皇只能跑一趟養殖場,從那兒學來一整套流程。
每個環節加以改動,使之更適合妖族。
自從照搬這一套,妖皇裴葉只要每天盯一下孵蛋園每顆蛋的破殼進度,缺妖力補充一下,溫度低了調高,濕度不夠多噴水,破殼妖族就用夾子夾上流水線再送去后勤洗白白。
該檢查的項目檢查了,該打的疫苗也全部打上,之后正式開啟崽子們的幼兒園生涯。
聽完這些的 離去之前,妖皇沖即墨秋三人方向使了眼色,問了句:“江昭這個情況不太好吧?”
妖皇是認識三人的。
準確來說是前世,一個叫江昭的少年。
妖皇當年就疑惑江昭怎么早早轉世去了。
如今一看三人情況就明白了。
正常的轉世哪里會分崩離析成這狀態?
江昭當年的死,怕是另有貓膩。
“…我記得你當年入世渡劫是渡情劫?后來才改了的,要是沒改的話…江昭的情絲與善念被藏匿進輪回,這一關是怎么也過不去的。能干出這么缺德事情的,又是祂?”
沈棠道:“嗯。”
妖皇裴葉視線在秦禮身上掠過:“我還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情況,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五殿下盡管說來,也算我報當年恩情。”
沈棠婉拒:“我已經有辦法了。”
這也是她本體的看家本領。
妖皇裴葉細碎成沫兒的靈魂都能在她幫助下穩固下來,更別說只是分成三大部分了。
沈棠:“暫時先這樣。”
這次則是沈棠第二次踏足妖界。
她收到妖皇裴葉的消息就趕過來了,只是妖界這個地方過于偏僻,沈棠又不太識路,路上耗費了不少時間。沈棠氣息出現在妖界,妖皇最先發現:“五殿下來得有些慢啊。”
“我錯過了?”
本來還以為能趕上破殼。
“不是錯過一個兩個,是全都錯過了。”
她怎么聽出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妖皇熊貓站起來,丟給沈棠一只菜籃子。
籃子看著不大,其實內有乾坤,塞了不知多少新鮮靈果肉食零嘴:“這是要作甚?”
妖皇道:“開飯了,喂飯。”
秦禮面露訝異。
當年即墨秋跟他說了他的來歷,秦禮是不信的,但最后又說服自己相信。這些年也跟著了解不少在他看來光怪陸離的東西,饒是如此,他仍無法理解用這些去喂當年的同僚。
“他們自己有手有腳,何需尊駕勞累?”
妖皇道:“唉,你看了就明白了。”
妖族的小崽子本就修煉不易,哪怕從父母那邊繼承血緣,修煉開蒙的難度比尋常獸類小許多,但也不是每個妖族都有這條件。不少妖族出生只是帶著妖氣,本質更偏向獸類。
天道一貫小心眼,不喜歡妖皇順心。
妖皇去人族截胡妖師,祂自然要刁難的。
秦禮很快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跟他想象中恭賀同僚歸來的溫情畫面不同,眼前場景簡直就是雞飛狗跳。一群說得出說不出的動物幼崽圍繞青發灰眼的青年打成一團,飛得飛、跑的跑、跳的跳、啄人的啄人…喧鬧非常,圓的扁的毛發在空中亂飛,那個被當成柱子的灰眼青年臉色愈來愈沉。
“這些是…”
妖皇嘆氣:“你的同僚們。”
秦禮:“…他們沒記憶?”
有記憶的話,不至于打成這個樣子。
妖皇道:“天道哪里有這么好心?莫說記憶了,連橫骨都還在,需要他們自己打破,貫通靈臺識海之后,保存的宿世記憶自然會回來。只是在那之前,都是些鬧人的崽子。他們更多會遵循自身妖性行事…但也不是沒好消息,他們如今年幼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秦禮:“…”
這些同僚…有些慘了。
一眾小妖最先意識到妖皇靠近,本能生出歡喜想靠過來,但沒跑兩步又發現了沈棠。
一個個愈發暴亂。
繞過妖皇便往沈棠這邊鉆。
嘴里汪汪喵喵嘰嘰喳喳個不停。
其中最打眼的便是一只黑貓,看著沈棠怔愣歪頭,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甩在一眾小妖后面。黑貓焦急喵嗚叫兩聲,急匆匆要迎頭趕上。巧不巧的,黑貓又跟一只毛發金亮的幼犬撞上。一貓一狗,前者凄厲炸毛喵嗚,后者也煩躁沖黑貓輕吠,注意力被各自吸引。
渾然忘了沈棠。
妖皇道:“又打起來了。”
沈棠:“…他們關系不好嗎?”
她記得兩顆妖獸蛋是隔壁鄰居啊,不該對彼此氣息非常熟悉嗎?這違反了妖族本性。
妖皇道:“貓狗天敵。”
別看兩只都是幼獸,但畢竟都有著妖族的強橫體魄,干仗打起來也是動靜不小。妖皇告訴沈棠,這些幼獸剛破殼其實還算和諧,每次鬧騰起來都是因為一貓一狗。一旦打起來就會波及其他幼獸,其他幼獸簡單的腦子還無法處理“冤有頭債有主”這樣復雜的問題。
只要自己吃痛了,默認最近的獸干的。
“不過,也不是沒省心的,不多。”
不用妖皇刻意提醒,沈棠就知道妖皇口中不多的“省心”都是誰了。例如,有只毛被蓬松的灰褐色圓臉圓頭樹懶攀著上方縱橫交錯的藤蔓,正一點點往沈棠方向靠近 其他幼獸都打得昏天暗地了,樹懶才慢悠悠爬到沈棠頭頂位置,一松,準確被接住。
沈棠從籃子抓了一把嫩葉子遞過去。
樹懶慢悠悠張開嘴,慢悠悠咀嚼,沈棠想起樹懶的食譜,有些擔心這只樹懶未來的腦子。妖皇道:“你還是喂靈果吧…”
樹懶明顯就不喜歡吃這些葉子。
沈棠將信將疑換了一顆果子。
樹懶立馬開了十倍速。
妖皇對這些幼獸習性已經很了解了,語氣熟稔地道:“這些孩子精力旺盛,沒個半天是不會消停的,五殿下隨我去一邊等一等吧。”
沈棠等人坐下。
樹懶吃飽了慢騰騰挪開。
最后緊緊扒住亭柱,閉目養神。
不遠處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不多時鉆出來一只體型不大但留著三七偏分劉海的黑色小羊駝。羊駝盯著沈棠許久,湊近兩步。見她沒動靜,又湊近兩步。沈棠想看看小羊駝有什么目的,結果——小羊駝沖著沈棠方向飛速吐了口口水,扭頭發出怪笑往湖邊跳。
羊駝沒有掉入水中。
被一只黑白相間的虎鯨托了起來。
一虎鯨一羊駝逃得飛快。
妖皇忍俊不禁,沖一臉被雷劈表情的沈棠解釋:“這孩子慣會在幼獸群里散播流言,挑撥離間,十次混戰,五次是貓狗,五次是因為它…不過,這孩子也不是回回得意。”
似乎要印證妖皇的話。
一聲稚嫩長嘯響起,原先帶羊駝逃跑的虎鯨仿佛聽到什么挑釁,甩下羊駝就朝著聲音方向游了過去。兩只鯨互相甩尾,羊駝則熟練游往岸邊,甩掉身上的水,發出古怪音調。
這只羊駝走了沒兩步就被抽倒。
羊駝扭頭沖攻擊自個兒的目標吐口水。
然后,沈棠就看到一朵安安靜靜待在水邊臨水自照的水仙花將根系全部從土壤中拔了出來,根須化作腿腳,追著羊駝瘋狂鞭打。一花一羊駝橫沖直撞,給本就混亂的戰局添上一把柴火。就在沈棠打算出手強行平息的時候,一只身體呈桶狀的水豚撞倒了附近狗窩。
剛剛還跟黑貓打得難分難舍的金犬怒極,一時顧不上黑貓的貓爪,連滾帶爬跑回窩。
口中叫聲凄厲哀婉。
一束桃粉麥穗提著須從狗窩廢墟爬出來。
金犬上前嗷嗚,麥穗左搖右擺。
總之,雙方交流并無障礙。
黑貓腦袋被金犬咬禿,并未善罷甘休。
不過這么一鬧,黑貓甩了甩容量有限的腦子,想起了什么。趁著所有幼獸都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溜黑煙竄到沈棠腳邊,爬到她膝上。一人一貓默默對視數秒,黑貓在沈棠膝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過身將爪子揣進身下,閉眼假寐,柔軟蓬松的黑色尾巴左搖右擺。
咚的一聲——
一只異色獨角獬豸從亭檐滾下。
它翻身跳起,沖亭檐叫罵。
妖皇道:“此次孵化破殼兩只獨角獬豸,互相不太對付,最喜歡為同一個亭檐的歸屬而用獨角互相頂…鱗片都不知頂掉了多少。”
遠方天際傳來兩聲嘹亮啼鳴。
體型不大的一對比翼鳥一左一右飛入廳中,青色那只停在茶壺把手上,低頭仔細整理自己羽翼,火紅那只則停在沈棠肩頭,沖她耳畔咕咕輕啼。幾個靈巧起躍,停在黑貓頭頂。黑貓伸爪去抓,紅鳥反應更快,跳過貓爪,在起飛前抓了把黑貓耳朵。黑貓脾氣上來,凄厲叫了聲要去抓鳥,紅鳥就逗著它玩兒。
那只青鳥也加入了戰斗。
一青一紅配合默契,黑貓無能發怒。
一貓兩鳥交戰百余會合仍落下風。
沈棠:“…可憐的貓兒。”
連只鳥都能欺負啊。
黑貓一爪子拍開沈棠的手,舔了舔爪子,鼻尖噴出一聲不滿。昂著頭,高高豎著尾巴邁著貓步走了。三步一回頭,先看看沈棠反應,看兩眼再扭頭繼續邁步,直到鉆入草叢。
余光見一只黑猩猩摘花別耳朵旁,照了照鏡子,抓抓屁股,選了個舒服姿勢曬太陽。
沈棠由衷感慨一句。
“…大家伙兒都挺活潑。”
就是有點活潑過了頭。
她在妖界待了一段時間。
一來,幫妖皇分擔一下投喂幼獸的壓力,二來,她也需要一些時間進行最后的工作。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午后。
陽光正好,沈棠被一群個頭抽長不少的妖獸幼崽包圍曬太陽,幼崽們難得沒有打鬧。
倏忽,她心有所感。
神殿故居,樹影斑駁。
少年人身著一襲繁復衣袍,他相貌年輕,眼神卻帶著歷經歲月的滄桑。他立在爬滿青苔綠藤的神像掌中——而這個位置本該有一顆明珠——環顧著這座已經破敗不堪的神殿。
直到,腳步聲打破此地寂靜。
一見來人,他的心臟瞬息便活了過來,無數新鮮空氣爭先恐后灌入肺腑,充盈四肢。
信徒自神像掌心落下。
迎光奔赴他真正追隨的神。
“殿下?”
“嗯,我在。”
“主上?”
“我在。”
“那,瑪瑪?”
先回應他的是真正倒映著他身影的笑眼。
再是一句音量不大卻足夠厚重的——
“我在。”
撒花撒花,退朕完結。
棠妹,有緣再見ヾ( ̄▽ ̄)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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