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豫中平原上…
烈日高懸,有如一顆熾熱且無情的巨大火球,炙烤著河南這片已是千瘡百孔般的大地。
天空也湛藍不再,呈現出一種蒼白而壓抑的色澤,更沒有一絲云彩愿意在此停留,仿佛也懼怕這間煉獄般的慘象。
燥熱的風,裹挾著塵土與絕望,宛如惡魔的咆哮,肆意地刮過每一寸土地。
田野間,土地干裂得仿若老人臉上縱橫交錯的溝壑,每一道裂痕都像是大地發出的無聲悲號,本該郁郁蔥蔥、孕育希望的莊稼地,此刻卻是一片荒蕪。
禾苗早已在旱災的肆虐下,化為枯黃的殘梗,在熱風中瑟瑟顫抖,似在哭訴著命運的悲慘,那些縱橫交錯的溝渠,如今也已是干涸見底,只剩一道道裸露干裂的泥土,像是大地枯竭的血脈。
流寇肆虐,所到之處,燒殺搶掠,雞犬不寧,兵災亦如惡魔的利爪,無情地撕扯著這片大地,惟有百姓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整個中原大地處處硝煙彌漫,尸橫遍野,鮮血染紅了干涸的土地,滲入那一道道裂痕之中,幾乎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血腥與痛苦,仿佛每一絲空氣都彌漫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
旱蝗災害結伴而來,他們簡直有如孿生惡獸一般,斷絕了河南百姓的生計,如今更連樹皮、草根都尋不著了,許多地方更到了易子而食的悲慘境地。
干戈未肯息,百里無人煙,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整個中原大地上甚至連乞討的災民都看不到一個。
他們不是早已成了餓殍,便是被賊兵擄去充當炮灰雜役,當然也有一些人投親奔友躲進那些山谷間的土寨之中,或許能夠僥幸熬過這一場波及整個河南的天災人禍。
而到了七月下旬,天氣也更為酷熱難耐。
即使是作為河南八府之首、號稱“八省通衢,勢若兩京”的開封府周邊也是毫無例外。
惡劣的氣候、猖獗的流寇、殘酷的兵災,再加上肆虐的旱蝗天災,共同繪就了一幅慘烈至極的末世圖景,滅絕了城池外廣袤田野間的一切聲息。
這片曾經極度繁華的中原大地,此刻正承受著無盡苦難,在歷史的深淵中痛苦掙扎,等待著不知何時才會降臨的救贖…
七月二十六日,朱仙鎮,闖軍老營總管、中軍大將高一功的臉上布滿了愁容。
隨著戰事焦著,闖軍的糧草消耗也在不斷增加,可偏偏在這樣危急時刻,糧道卻被官軍截斷,原本還可靠外出在周邊州縣打糧,來緩解大軍糧草緊缺的壓力。
可誰想到萬惡的勇毅軍竟然連一條活路都不留給他們,非但各股打糧小隊有去無回,就連李巖率領的大隊闖軍,都被牽制在陳留、通許與杞縣之間無法移動,更別提打糧之事了。
七天前,高一功就向闖王李自成建言“限制軍糧發放,實行配給制,必要時甚至要考慮放棄饑民,只發些米湯吊命,留著充作炮灰。”
看著日益癟下去的糧倉,高一功的心里別提多著急了,可他卻又偏偏對此毫無辦法!
“來人,備馬。”
一名親兵聞令后,立刻向遠處的馬廄奔去,而親兵隊頭高成則走近前問他:“將爺,天色暗了,又要出營?”
高一功看了他一眼,直接說道:“你喊上一隊親兵,隨我往大元帥行轅走一趟。”
高成一聽他要去闖王行轅,便知必有大事,也不再多問,急急走開召集親兵護衛們去了。
“你說軍糧不夠吃啦?”
面對闖王李自成的責問,高一功臉上顯出一絲愧疚之色,他走上一步靠近李自成身邊,輕聲道:“大元帥,至多半月有余,便要斷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打通糧道…又或者能擊敗對面官軍。”
李自成面色也顯得有些許凝重,沉聲道:“都有誰知曉此事。”
“我已封鎖消息,老府那邊現在只進不出,暫時還沒有傳揚開來!”
李自成面上神情稍有緩和,他望著窗欞外的月色,沉默了片刻后,才對帥帳外朗聲吩咐道:“派人去請劉總爺過來一趟。”
候在帥帳外的中軍吳汝義答應一聲,便安排人立即傳令去了。
總哨劉宗敏和闖王李自成不在一處營盤,他負責圍困相公廟那邊的軍務,雖然一直沒有真正發力攻打,可小打小鬧也是從未間斷。
劉宗敏的想法很簡單,就算暫時不想強攻相公廟,那也不能讓里面的官軍好歇息,時不時的就會組織饑民沖一沖,有時也會組織起小股精銳試探一下。
雙方就這樣有來無往地一直處于焦著狀態,無論這邊闖軍怎么試探,只要不進入官軍火銃的射程之內,就看不到任何的反應,可一旦進入射程那就是一陣急促的“噼里啪啦”爆響。
不過,相公廟里面的官軍似乎也學得奸詐了,他們看都是小股賊兵和饑民上來,竟然不再打射火銃,轉而使用弓弩來將之擊退,就連劉宗敏暫時也拿相公廟無法。
等候劉宗敏的過程中,闖王李自成對高一功問道:“一功,李過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嘛?”
“大元帥,我這里收到的消息和行轅沒有不同,李過這孩子先后攻占襄城、郟縣、寶豐等城,可官軍十分狡猾,每一接戰便即退卻,滑溜得就跟個泥鰍兒似的,李過他總是抓不住官軍的主力。”
李自成猛地回身,說道:“不是有消息說…官軍的目標是伏牛山老營嘛?”
高一功面上顯出一絲為難,道:“表面看去是有這個苗頭。可官軍也不是傻的,其主力仍在對面的新城跟咱們對峙,如今能派出兩路奇兵阻糧道,攔截咱們的打糧部曲,已是十分勉強,又怎會有余力強打伏牛山老營呢?”
李自成搖了搖頭,仍是一副十分擔心的樣子,他又問道:“李巖那邊也是打不到糧草嘛?”
“官軍多是騎兵,十分猖獗,李公子那邊因擔心被其逐個吃掉,不敢分兵打糧,至今無有收獲啊!”
高一功說的這些情況,李自成也早已知曉,可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忍心就此退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