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多謝。”方煙蘿察覺了身后徒弟的異樣,客氣禮貌地應了一句,轉而拉起了方可離的手,“我們先走了。”
對方臉上一絲尷尬也沒有,還自動忽略了方煙蘿告別的話語,坦然一笑,自然地走在方煙蘿另一側,“姑娘也是除妖師?我叫滄淵,姑娘叫什么名字?”
滄淵!
方可離已然將這個名字視為大敵,將這個人視為她師父命中大劫。
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意圖拉遠他們二人的距離,冷漠道,“我們是什么與你無關,家里還有事,不奉陪了。”
這話語中的攻擊性顯而易見,令方煙蘿只得朝滄淵投去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隨后師徒二人便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
“離兒,你認得那人?”方煙蘿溫聲發問。
平日里在山中,方可離待人自是謙遜有禮,從未與同門急過眼,連重話都沒說過,今晚如此反常,當然是有原因的。
“不認得。”為免方煙蘿追根究底地探尋起來,方可離面不改色撒了個謊,“這人來歷不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方煙蘿沒懷疑她,笑道,“你的擔憂不無道理。不過說到底,今日他確實出手掃除了妖物,離兒不至于用那種要把他千刀萬剮的眼神看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之間隔著什么血海深仇呢。”
“我看那家伙就沒安好心,林子里那些小妖,根本都用不著師父出手,我分分鐘也能搞定,他倒好…撿了個便宜還搭起話來了。”她翻了個白眼,語氣里說不盡的嫌棄。
方煙蘿安慰道,“你做得也夠多夠好了,以后日子還長,出頭的機會多的是。”
她依偎著方煙蘿撒嬌,“不管怎么樣,這些小事,有我就夠了。”
這次的事看上去只是個小插曲,然而雁過留痕,滄淵的身影還是在方煙蘿腦子里不深不淺地留了個印象。
又一次下山任務,又一次遇見了滄淵。
他也沒有什么更進一步的表示,只是依舊出手,助她們一臂之力。
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第四次,方煙蘿對他的道謝,也一次比一次自然。
方可離明白,滄淵接近她的師父,本來就是有目的的,她只是拿不出證據證明什么。
無法說服方煙蘿遠離滄淵,她只好另辟蹊徑。
看著最后一只妖物倒在這小小少女的身影前,滄淵從不遠處樹后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先展示出來的氣息依然那么銳利冷冽。
“故意引我單獨見面?”他面色平靜,“什么事?”
方可離回身面對他,竟突覺一絲渺小,可還是挺直了身板,擲地有聲,“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離我師父遠點,她是我門中精英中的精英,不該因你受到什么牽連。”
“你不是我的對手。”他直接下了結論,表明了自己不會就此罷手的態度,也奉勸方可離不要以卵擊石。
“我知道,”方可離不以為意,直截了當,“若我以死諫我師父,她絕不會無動于衷,你所做的一切布局,就會功虧一簣,三清躍龍印,你也更別想靠近。”
話音剛落,一股暴虐的力量陡然沖她射來。
卻是滄淵出手,攔下了這股力量,臉色也沉了下去,“長老,我自有分寸。”
說完這句,他才重新望向方可離,“你竟能得知我接近你們是為了蜀山的三清躍龍印,以你所見,只要我不再出現在她面前,難道你能幫我拿來三清躍龍印?”
“除了信我,你還有其他選擇?”方可離反問道。
“太天真了,”他眼眸深邃如黑潭,否定了方可離,“蜀山規矩森嚴,你只是一個內門弟子,不可能有機會接近璇光殿。不過你為了你師父,敢單獨來找我,倒算是個有骨氣的,我不會聽 你的,你走吧,今晚只當沒見過你。”
方可離站著沒動,深吸一口氣,“那你想過后果沒有?你如果利用我師父奪得三清躍龍印,我師父就要做那個違背師門的罪者,門規森嚴,她輕則一世被鎖斷劍崖懺悔,重則被長老視為魔族殺死,她不無辜嗎?!”
滄淵猶豫了一下。
“她既是被我利用,其罪自然從輕,也可戴罪立功…”他遲疑了一會兒,仿佛沒想好怎么自圓其說。
他不會害死她的,他也不想害死她。
只要接近璇光殿,哪怕刀兵相見,他們本來也是不同立場的人,刀兵相見再正常不過了,是的,他會先打敗她,然后闖入璇光殿,強行帶走三清躍龍印…這樣,方煙蘿還能領命追繳寶物,他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方可離心中也涌上一陣難以言說的感覺,正如滄淵所言,只要在璇光殿前二人相斗,方煙蘿根本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再往深處一想,是方煙蘿自己選的。
誰都沒想到,她會選擇幫助滄淵進入璇光殿。
看吧,就連此時的滄淵自己,都沒想到。
但方可離必須要阻止這件事,“你現在可以相信我一次了吧?”
還沒等滄淵說話,一道黑光迅猛襲來,可這道黑光并非沖著方可離而來,而是猝不及防地擊中了滄淵的后背,他整個人踉蹌了兩步,半跪倒在地,眼里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疑惑,才一張口,便先咳出一口血,足見剛才那一招的力量。
“離兒,”竟是方煙蘿快步趕來,一見滄淵受傷,眼中涌起痛色,“你…”
一張符紙從滄淵腳底燃起,濃霧散去,滄淵已不見了蹤跡。
“師父,不是我,”方可離慌張地抓住了方煙蘿的手腕,“不是我打傷他的!”
“我知道不是你。”她反而答得意外地篤定。
“師父?”方可離松了口氣,緊張的氣氛卻并未散去。
方煙蘿看了一眼符紙燃燒留下的痕跡,細細說來,“你今天非要一個人出山,天色已晚,我不放心才來找你的。對他,我不是全然沒有心眼,今晚之事,我既知非你打傷他,也并非他刻意受傷離間你我。”
方可離與她一起返回,“那師父你還總是由著他同咱們一起行動?”
她客觀答道,“他不僅身手不凡,也有君子氣概,定不是那種雞鳴狗盜之輩。”
方可離有些羞愧,點了點頭,“師父說得在理。”
“但你與我更為親近,”她垂眸,是月色難掩的溫柔,“說說吧,到底是什么事,瞞師父瞞得這么辛苦?”
“滄淵是魔族,他接近咱們是有目的的,”方可離挑重點的說,“蜀山中人,本就與魔族勢不兩立,無論如何,他的立場都與我們相對,我只是看師父對他…怕師父陷入劫難。”
“知道了。”她淡定得令人出乎意料。
“知道了?就只是知道了?”方可離著急道。
她揉了一把方可離的腦袋,身上帶著那股令人信服的可靠氣息,“離兒,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是判斷是非、決定對錯的標準,人人不同,人人也不必互相理解。”
方可離更急了,“師父的意思是,他是好人,所以你就要幫他?”
方煙蘿笑意更深,“那桿秤是用來評判衡量自己的,不是用來決斷他人的。”
“他是魔族,可至今為止,他還沒有做危害我們、危害人間的事,”她舉了個例子,說得詳細了一些,“出身并不是自己選的,也并不是因為是魔族,就是他的錯,就是蜀山一定要除掉的。”
“而是因為為非作歹、危害眾生,蜀山才要除掉。”她望著天邊的明月。
經她一說,方可離才想起來,蜀山確實不僅降妖 除魔,也制止過不少人間的惡行、暴行。
方可離挨近了她一些,語氣里多了幾分妥協,“原來是這樣。”
沒多久,方可離就清楚地知道了她的選擇。
璇光殿前,方煙蘿因滄淵夜闖蜀山重地與他一戰,又在知道滄淵所為所求后,選擇了親自帶他進璇光殿,更是在紀迎寒及二位長老趕來后,獨自抵擋,放走了滄淵。
一夜之間,蜀山上下震怒。
萬眾矚目的蜀山精英、掌門師妹,淪為了魔族共謀者。
方可離也被隔絕了起來,等候最終的審判。
難道一切就只能這樣了嗎?難道她與師父的美好日子就此到頭了嗎?難道要在此次分離之后,再見即是陰陽相隔嗎?
她無法突破張南呂和賈雁來的防線,這幾天,她根本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事。
是夜,‘吱呀’一聲,與她所想無二,站在門口的是紀迎寒。
紀迎寒的臉色并不輕松,卻還是和以往一樣的親切平和,“可離,我已支開了二位長老,你可以去見你師父一面。”
方可離眼中一亮,只說了一句‘謝師伯’就匆匆出了屋子。
方煙蘿就靜靜地呆著,看見她來,也是溫婉一笑,“離兒來了。”
“師父,”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她撲進方煙蘿懷里,感受著人的消瘦,抬眸時看見方煙蘿的眼睛仍和以往一樣明亮,吸了吸鼻子道,“弟子很想你。”
她沒和之前一樣問東問西,只是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