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灑水聲一直未曾停歇,氤氳的水汽不時從門縫中悄然逸出。北原花谷——這只位自封為“時空戰士”、同時也是雨宮雅柊最忠誠的小衛兵——正用她小小的身子緊緊貼住浴室的門,一邊警惕地留意著北原賢人的一舉一動,一邊眼神飄忽,刻意避開與他對視。
“花谷,你先上樓休息吧。”門內傳來雨宮雅柊的聲音。
北原賢人對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還不趕快上樓,‘你媽’都這么說了”
花谷卻視若無睹,只稍稍側過頭朝門內喊道:“沒關系媽媽,花谷正好幫爸爸一起收拾客廳。”
話雖如此,她卻絲毫沒有移動,反倒像生了根似的把自己牢牢固定在門板上,甚至還伸出一只小手緊緊攥住門把手,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勢。
她朝爸爸回望過去,回以一個不甘示弱的眼色,眼神里寫滿了不退讓的倔強——她才不傻呢,要是真乖乖上了樓,爸爸肯定隨后就跟來,然后像拎小貓一樣把她提溜到雨宮姐姐聽不到的角落,沒完沒了地盤問她那些還不能說的事。
有些事情,現在必須瞞著爸爸,還不到坦白的時候。
北原賢人沉吟著立在原處,花谷則再加一只小手,雙手緊抓門把。父女倆無聲對峙,直到浴室里的水聲徹底停下,響起窸窸窣窣換衣的動靜,北原拗不過鐵了心的女兒,才終于放棄,回過神收兵回營,退居客廳。
花谷仍不放心,小臉瞅著門口那邊,提防爸爸殺個回馬槍。直到身后的門把手傳來轉動感,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旋即轉身,臉上綻開明媚的笑容。
她早已打好腹稿,壓低聲音,對雨宮雅柊說道:“時隔那么多年,爸爸和媽媽終于破鏡重圓,短時間內,爸爸可能還不知道該用什么樣子面對媽媽呢我們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
她這番話看似體貼,實則是未雨綢繆:爸爸獸性大發,今晚夜襲雨宮姐姐的概率幾乎為零,但雨宮姐姐占有欲發作,半夜偷偷去找爸爸的可能性卻絕對不小——她得委婉提醒雨宮姐姐,別心急,最近先放過爸爸一馬。
雨宮雅柊輕輕“哦”了一聲。她隱約覺得花谷話里有話,可社交能力幾乎為零又不善言辭的她,一時也想不透其中機鋒,只好含糊地小聲應道:“我知道。”
聽到她應承下來,花谷這才稍稍安心,再次露出小笑臉,牽起雨宮姐姐的手。
“我們上樓吧,媽媽。”
經過客廳時,雨宮雅柊腳步一頓,望向里面——北原賢人正低頭擦拭茶幾。
“像以前那樣,叫我的名字吧.我也會的。”她小聲說道。
北原動作微滯,轉過身來,不說話地對她點了點頭。
花谷從旁探出小腦袋,笑嘻嘻地望望爸爸,又看看雨宮姐姐。
這個問題她早就注意到了。
爸爸只有在和雨宮姐姐相處時,才會千方百計省略稱呼,直接說事。雨宮姐姐也是一樣的。
就像之前,雨宮姐姐稱呼花江琴音叫“琴音姐”,稱呼她叫“海己”,但從沒有以任何稱呼方式去叫過北原賢人。
連她都能察覺出這份別扭,更別說這兩位“當事人老朋友”了。想必他們早在各種意義上,都感到無所適從、極其別扭了吧。
“歐尼醬,那我們先睡啦,”花谷笑嘻嘻地朝爸爸揮了揮手,牽著雨宮姐姐走上二樓。
直到兩種上樓動靜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北原賢人才收回目光,扔下抹布,心事重重地跌進沙發。
他腦海里一片混亂,太多亟待整理的思緒爭先恐后一股腦地擠占上來:
突然間變得擅作主張、開始與他貌合神離的女兒;
被女兒撒謊欺騙的雨宮雅柊,明天又該如何面對她;
今夜過后,北原家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軌跡;
還有關于花谷的“真實生母”,那個人究竟是誰。
以及——
北原賢人一聲深長嘆息,無聲地喃喃:“高梨絮風.寒假過后,我該怎么面對你呢此時此刻的你,一定也同樣感到為難吧。還有柏木,希望你不要恨我,當時我只能靠你重啟直播。很抱歉,讓你的心上人在今夜那么難過。”
“還有,花谷的.真實生母。”
每每想到這件事,他的心情就愈發沉重。
關于這件事,在此之前,他和花谷都不敢輕易斷定什么。
可經歷了今晚的周年校慶種種事情,那個神秘女人的輪廓,至少在他心里,已越來越清晰。
坐在沙發上的北原賢人久久不語,雙臂支著膝蓋,兩手慢慢蓋住了臉,閉上眼睛,一點一點咬緊牙關。
那個花谷的真實生母,她的身姿、她的模樣、她的一笑一動、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腦中栩栩如生。明明大腦的幻覺,只是自己的幻想,可她卻如同真人一般站在眼前,萬語千言又有口難開,滿面淚水地看著他。
北原賢人的十指緊緊扣在臉上,指尖都已僵硬、發白。
“太倉促了.”北原賢人強迫自己睜開眼,向后倒進沙發靠背,像是對著空氣,又像是隔空對誰辯解一般,低聲自語道:“我根本沒得選…”
直到今晚,有個人打著“只是寒假的一些安排”為幌子,邀他周年校慶結束后在學生會辦公室見面,他才漸漸確定了女兒未來的那個神秘生母是誰。
可是在當時那般情境下,他又能如何呢?他根本無暇分心,即便隱約明白了未來的一些真相,漸漸清楚了那個人得輪廓,可在當時又能怎么辦。
自己就像一尾瘦弱的魚,海嘯來臨之時,只能被巨浪裹挾著盲目奔流。
他感覺又回到了女兒所說的,自己在高中時期要經歷中的四件大事那樣——樂隊比賽,寫了一首很有名氣的歌,意外受傷住院,差一點成為名人——要么就是基于當時的現狀,現實所迫,他根本沒得選擇;要么就是基于自己內心,內心驅動,自己只想那么選;再要么,就是自己的能力有限,只能走到那里。
“真是螳臂當車。”北原賢人苦笑。
“.對不起。”他怔怔地望著前方,眼神空茫。事到如今,還能再說些什么。
“往后該怎么辦.這些亂事真的就到此為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