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吹過15世紀末的蒼茫大地。整個東北亞的糧食產量年復一年的減少,農耕線逐漸南移。自然極寒的磅礴偉力,如同無形的大手,把數不清的野人部落從無盡的林海中驅趕南下。整條數千里的黑龍大江,從西方的蒙古高原到東方的入海口,都陷入了野人南遷、各部廝殺求活的紛亂狂潮。
而從黑龍江再往南,中游匯入的松花江沿岸,則是另一條殘酷廝殺的分界線。這一線的部族紛爭,大致分為蒙古與大明兩個陣營,廝殺的規模更加龐大、時間更為持久、涉及的勢力也更多。蒙古萬戶部落、蒙古化女真部盟、漢化女真部盟、大明援軍、南下野人部落.盡數在這片松阿里烏拉間流血不息!其中,各方部族所爭奪的焦點,毫無疑問是水草豐茂的松嫩平原,是以哈爾濱為中心,宜牧宜耕、宜漁宜獵的八百里沃土!
“松阿里江畔黑土深三尺!喂肥了穗子和馬群,喂飽了野豬與海東青。
牛喘白氣,鹿影入林。河像一條銀腰帶,天像一面大鼓。
敲一聲,路就亮,真是天神的好地方!”
此時,在蒙古諸部東遷與野人南遷的共同壓力下,原本居于此間的海西女真諸部,正被迫不斷南遷,被迫互相團結。在眼下的時代,他們遠比建州女真要強盛,所面臨的外界壓力,尤其是蒙古方面的壓力也更大。而這種外部的軍事壓力與文化入侵,也讓海西諸部在遷徙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個強大的部盟,正是半個世紀后海西四部的雛形。
“草尖上見蒙古的馬鬃翻浪。部族們貼河成線,貼風成墻。
白樺為桿,黑水為鏡。天神的大鼓在鏡子上響,血水就染紅了江!
敲一聲,路就亮,馬踏血水往南繞!”
南遷中的塔山衛,進一步與烏拉河諸部結合,形成了最先強盛的烏拉部。南遷中的塔山左衛,則會多次向南,緊隨其后成為后世的哈達部。忽兒海衛南遷后,與灰扒河的吉河衛諸部結合,最后成為與建州藕斷絲連的輝發部。至于遼東都司庇護下的塔魯木衛,則會遷徙到葉赫河,成為名聲更盛的葉赫部。而這海西四部的前身,四衛中的武力擔當,自然是位于前線,與蒙古廝殺最多的塔山衛與塔山左衛。兩衛與隨后形成的烏拉與哈達部,都憑借部族武力先后稱霸女真諸部。與他們相比,緊鄰邊關的塔魯木衛,以及后面形成的葉赫部,則更多依靠外交博弈與政治聯姻崛起,把權謀而非勇武,刻入了葉赫那拉氏的血脈。
“塔山兩旗掛在兩衛上。大弓響如響雷,箭矛飛如飛霜。
號角一合,勇士不亂。酋長敲起了戰鼓,巴圖魯亮出了鐵刀!
敲一聲,路就亮,蒙古馬隊也得奔逃!”
“塔魯木衛靠在大明關旁。銅錢叮當的響,陶器堆滿了帳。
帳多富庶,廝殺卻少。他們的薩滿敲著西邊的鼓,他們的酋長戴著蒙人的帽。
敲一聲,路就亮,皇帝的賞賜就來到!”
朝貢馬隊在忽兒海衛停留了三日,用鹽鐵換了“兄弟”部族的許多食物,也聽完了所有的部族歌謠。比起用文字記載,這些女真部族,哪怕是漢化的熟女真部族,也更多遵循著部族的口述傳統,用口耳相傳的歌謠記錄過去與現在。在遼闊的白山黑水與混亂的世紀遷徙中,南遷各部努力維持著部族的記憶傳承,尋找著時間和空間的偏向平衡。但最終,這些遷徙之前的部族記憶,都湮滅無痕,被一個世紀后人為創造出的地域共同體、人為賦予的地域意識所取代。
“額爾克,我的好兄弟!你是個出色的捕魚手,是個劃船的好手,也是個不錯的騎手!走吧,帶上你的人馬,帶上給大皇帝的貢品,隨我一起南下朝貢吧!”
“好兄弟,不要像麻雀一樣猶豫,要像海東青撲食一樣果決!南下朝貢會有皇帝的賞賜,我們的馬隊可以保護你們的平安,還不拿你們一分一毫。遼東的大人物,也與我們的阿力酋長相熟,會有更多的好處.”
“額爾克兄弟!你知道的,我們馬隊要繼續南下建州,必須得有指路的向導,還有聯系沿途各部的人物!我是相信你,才想把馬隊的前途交到你的手中!若是沒有靠譜的人,那我們朝貢馬隊,就得在忽兒海衛多留上些日子,再呆個十天半個月。到時候,這兩百多馬隊的人吃馬嚼,可還是得靠你們啊!.”
論起威逼利誘,兇猛如虎的馬哈阿骨打,明顯比阿力與祖瓦羅更有女真部族的“說服力”。在與額爾克“友善”溝通了一日后,這位忽兒海衛的酋長,終于艱難的點了頭,愿意帶著親信騎兵,加入到朝貢的馬隊中。畢竟,牡丹江口的忽兒海衛,可沒有那種險要的山城地勢,禁不住朝貢馬隊的翻臉與動手。
“.阿骨打兄弟,好吧!我親自帶上衛所旗幟和銅印,帶上三十個忽兒海衛騎兵,和你一同南下!至于貢品,我帶些部族的東珠貝殼,你把柔軟的貂鼠毛皮分一些給我,到時候再獻兩匹純色的白馬就行!反正朝廷也不大在乎我們的貢品,就是看我們露個面、磕個頭、山呼萬歲就行!”
說到這,酋長額爾克嘆了口氣,發出了和許多熟女真酋長一樣的感慨。
“江中的大神靈庇佑!朝貢從來都不難,難得是如何抵達開原,又如何帶著賞賜返回。像塔魯木衛一樣,那些靠近遼東邊墻、能夠年年朝貢的大部落,可真是令人羨慕啊!”
“走吧!盡快出發吧!忽兒海衛的食物,其實也不多了。但只要能到遼東,入了邊墻.那可就是關內,是糧食吃不完的好地方!慷慨的大皇帝,可從不會讓我們這些忠誠的朝貢部族,餓著肚子的。無論是人還是馬,都能敞開吃飽!”
“噠噠噠!有部落,有炊煙!.”
兩日后,噠噠的馬蹄聲再次響起,牡丹江口的忽兒海衛,也在酋長的親自帶領下,加入了王國的朝貢馬隊。二百五十名女真騎兵,沿著牡丹江一路南下,四天就行出四五百里,從后世的依蘭到了MDJ市。這一路上,馬隊沒遇到什么大部落,但沿途的小部族卻越來越多,見到遠處的炊煙次數也變得頻繁。路過的山林中,出現了許多砍伐的痕跡,不再是黑龍江大江下游那種動輒數百上千里的荒涼林海。實際上,在女真部族看來,再是什么苦寒的海西與建州,也比奴兒干那種真正的不毛之地,好上十倍。
“噠噠噠!有大海子,有大白山!.”
朝貢的馬隊又行了兩日,終于在前路的盡頭,遠遠望見了一處“大海子”。而酋長額爾克只是看了一眼,就驚喜的喊出了名來。
“江中的大神靈啊!海中的大神靈啊!這大海子是鏡泊湖!到了這里,我們就該改道往西了!”
“從這里再往南,就是曾經的毛憐衛,眼下則是由受到朝鮮王國影響的長白山部族占據。而毛憐衛南邊,過了圖們江,可就是朝鮮王國的地界了。他們可不大好惹!”
“朝鮮王國不大好惹?他們很能打?”
“對!他們很能打!人多兵多,弓箭手特別多,根本不怕兵卒的死傷!”
聞言,祖瓦羅若有所思。面對同樣的朝鮮王國,女真部族給出的評價,是“很能打、不好惹”。可和國武家給出的評價,卻是“很好搶、特別富”。這種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究竟哪一種,才是真實的朝鮮大部落?是女真部族與和國武家的實力差距太大?還是朝鮮大部落的北方與南方,武力完全不同呢?
帶著這樣的思考,祖瓦羅眺望著南方遙遠的白山,在夕陽映照的鏡泊湖畔,就此轉道向西。從這里開始,就是毫無疑問的“建州”了。而朝貢的馬隊再次向前,僅僅三日后的清晨,就遇到了第一支建州女真的大部落,就在牡丹江的盡頭。
“噠噠噠!有大部落,有大寨子!還有田,大片的田!”
收割完畢的田野,殘留著灰白的粟米桿子,就像天神在黑土地上涂抹的白圈。而白圈的中心,就是河邊木頭的女真村寨,是石頭的防潮谷倉,還有豬、牛、羊與雞的泥巴圈。此刻,清晨的炊煙從村寨中升起,早起的部落民們已經開始了忙碌。十幾個砍柴與割草的農民,剛拿著粗陋鐵器走出村口,就迎面撞到了打著衛所旗幟,奔來的騎兵馬隊。幾乎是剎那間,發自內心的恐懼與震怖,就從這些農民的臉上浮現!他們只是呆怔了兩息,就瞬間跪倒在地,把發髻的腦袋深深埋進了泥土里,口中驚恐而慌亂的喊道。
“饒命!饒命!軍爺饒命!!”
“小的有罪,不敢再逃了!!”
“我等愿回籍、愿充軍、愿輸納”
“愿交出一切財物!只求軍爺饒我等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