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啊啷!猛哥帖木兒的白馬,踏碎了鏡泊湖的冰。白馬的尾幡卷著八道嶺的云,斡朵里的名字烙在每匹戰馬的蹄印。”
“咚咚咚!啊啷!野人女真的烏塔追著馬蹄咬,樺皮的哨聲像纏腳的藤。‘留下海東青,留下魚皮鞘!’南下啊南下,祖先的魂幡往東南飄,骨箭筒沉進了忽兒海的江心!.”
女真部族的狍皮抓鼓“咚咚”作響,忽兒海衛老人的歌唱,講述著半個多世紀的南遷歷程。這其中,忽兒海就是牡丹江,忽兒海衛則在牡丹江與松花江交匯的江口,是建州女真的祖地,也是后世的依蘭縣所在。祖瓦羅側耳傾聽,敏銳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點。
“猛哥帖木兒?鏡泊湖?斡朵里?”
“祖祭司,之前是在唱建州衛的起源,胡里改部,首領阿哈出。現在則是在說建州左衛的起源,斡朵里部,首領猛哥帖木兒。兩部先后南遷,形成建州衛、建州左衛。兩衛諸部間互相聯姻,聯系極深,也一同在成化年間反叛,被朝廷大軍討平”
“建州衛?建州左衛?”
祖瓦羅若有所思,記下了這些拗口的名字,還有口述詩歌中的部族歷史。而忽兒海衛老人口述的歌謠,也突然聲音一變,更加蒼涼悲壯。
“咚咚咚!啊啷!南遷的部族立起盟誓的柱,三十姓的人家在碑前分炙了鹿。蘇子河在月下攤開黑色的土,真是個肥沃的好地方!”
“咚咚咚!啊啷!大明的銅錢在集市叮當跳,李滿住大汗的刀環扣響婆豬江。朝鮮官軍的箭桿密如林,我們把祖先的名諱刻上老魂樁。歸去啊歸去!未死的人們吹起招魂的鹿哨,先祖的魂靈繞著牡丹江!”
“嗯?蘇子河?大明?李滿柱汗?婆豬江?怎么還有朝鮮大部落?”
“祖祭司,這講的是諸部南遷后的事情。建州衛的李滿柱酋長,是阿哈出的孫子,也是唯一一個僭越稱汗的建州女真首領。他在成化年間被大明討平,但是自己死在被朝廷征調的朝鮮軍隊手中。至于余下來的建州諸部,則并不敢去恨朝廷,而是把滿腔的恨意,都記在了朝鮮王國的頭上”
聞言,祖瓦羅怔了怔,微微點頭道。
“噢!原來如此!建州諸部是被打服的新狗,不敢去對大明宗主齜牙咧嘴,而是恨上了另一條老狗”
“祖祭司,這不僅是祖先仇怨的恨意,還有對領土、獵場與部族的爭奪。南遷的建州諸部和朝鮮王國直接相鄰,本就有著各種接觸、矛盾與摩擦。曾經的建州毛憐衛諸部,就是被朝鮮王國所破,領地也被朝鮮吞并”
“朝鮮大部落,竟然如此能打?不僅攻破了什么毛憐衛,還殺了建州衛的酋長?”
“嗯。朝鮮王國畢竟是海東大國,能調動龐大的人力、物力與軍力。他們對于山中的建州諸部,肯定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松散的建州女真,是不可能打過朝鮮王國的!.”
哈兒蠻酋長阿力神色認真,再次對這個時代朝鮮王國的強大,與建州女真的虛弱深信不疑。緊接著,部族老人的歌聲再次傳來。那歌聲的音調揚起,收起了沉重的悲意,卻又生出了輕揚的希望。
“咚咚咚!啊啷!長生天收走了九層的云,大明皇帝坐在京城的殿。我們是林海中漏網的哲羅魚,鱗片上刻著忽兒海的紋。”
“咚咚咚!啊啷!忽兒海故地的篝火熄成星,蘇子河邊的杜李開花早。漢人師傅教的鐵匠錘,叮叮當打穿了豹嶺的霧霜。新生啊新生!三十姓的人家喝著三江的水,三衛的部族拉開三馬尾的弓。祖靈的箭在江水上漂,直到箭桿停在江灣,生下個建州的大酋長,一統三衛與三江!”
建州女真的歌謠就此唱罷,完整的史詩脈絡,也在祖瓦羅的腦海中成形。這些建州女真部族,在野人女真的壓力下南遷,發展壯大后反叛,被大明皇帝討伐,也被朝鮮王國多次攻殺。但在一盤散沙的虛弱中,他們又似乎在與漢地部族融合,學習了打鐵的技藝,在山中與江邊走向新生 “一統三衛與三江?哈!好大的口氣!”
此時,建州祖歌中最狂野的想象,也不過是出個厲害的大酋長,一統建州三衛與三江流域。面對這種“幻想”,哈兒蠻酋長阿力嗤之以鼻,只覺得荒謬與可笑。朝廷連試圖一統兩衛的李滿柱汗都容不下,硬生生把兩衛拆成了三衛,又怎么可能容許建州三衛的統一?至于這里的建州三江,也不可能是黑龍江、松花江與烏蘇里江,而是更小一圈的忽兒海、鴨綠江與松花江上游。而哪怕是這三江的統一,也是朝廷根本無法容忍的,是癡人說夢、絕無可能!
“祖!南邊有煙塵出現了!是忽兒海衛的狩獵大隊回來了!這老頭唱了這么久,難道是在拖時間?”
“嗯?忽兒海衛的狩獵大隊?有多少人,多少馬?”
祖瓦羅熟練的掏出神目鏡,眺望了會忽兒海河邊的隊伍,大概兩百多步兵、數十騎兵的規模。隨后,他想了想,看向阿骨打。
“阿骨打,你是馬隊的大酋長,你怎么看?”
馬哈阿骨打瞇著眼睛,瞧了瞧驚慌失措的忽兒海衛老人,又聽了聽忽兒海衛所中響起的示警號角。片刻后,他肯定道。
“這不是埋伏!他們騎兵太少,也埋伏不了我們!”
“既然不是埋伏,就不該躲避,河邊正是騎兵的戰場!我們就該沖上前去,在適合我們的地方,在他們準備不足的時候,逮住他們的酋長人馬,狠狠把他們壓在身下!”
“哦?阿骨打,逮住他們后,又該怎么做?這松花江中游,忽兒海河匯聚的忽兒海衛,對我們太過于遙遠,是我們所沒法伸手的。”
面對祖瓦羅笑吟吟的詢問,馬哈阿骨打嘴角揚起,也朗聲笑道。
“主神與天神們見證!逮住他們,當然是要展示我們的武力,展示我們能打的威風!沒有宣揚的武力,就沒有林中部族的尊重!”
“然后,我們就要逼著他們的酋長,與我們.歃血為盟,約為兄弟!許下神靈與祖靈見證的誓言,建立我們信任的石頭!”
“最后,就是用鹽鐵換‘兄弟們’的食物,換南下的向導!他們一定會接受,也必須接受!”
“這樣找到合適的目標,展示馬背上武力,建立馬籠頭羈絆的機會,那可不多啊!我看,這忽兒海衛,就是我們馬哈部的新盟友了!主神說的!哈哈!”
“走吧!所有的勇士們,取出弓箭骨朵,隨我騎馬沖鋒!”
馬哈阿骨打咧開虎嘴,笑出了兩顆吃人的虎牙。接著,他提著沉重的長錘,帶著兩百女真騎兵,低沉的踏馬而去。兩百沖擊騎兵的馬蹄踐踏成鼓,震動了忽兒海衛所的上下,也驚駭了歸來的狩獵大隊。
“阿哈出老祖啊!怎么回事?怎么會有這樣一支騎兵?啊?先鋒的馬隊,甚至還披著鐵甲?!”
“江神、山神與先祖庇佑!該死!這么強大的馬隊,就連弗提衛都沒有,一定是烏拉部的人馬過來了!早知道,我們就該應了納喇部的邀請,南遷到忽兒海的中游去!”
面對沖鋒而來的披甲騎兵,粗壯的忽兒海衛酋長額爾克滿臉絕望。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忽兒海衛的最終結局,在遲疑不決的南遷之前,就被松花江上游的烏拉部徹底吞并。
“完了!披甲的騎兵沖過來了!一切都完了!!”
“律!律!嗖!嗖!”
很快,兇蠻的騎兵馬隊,就將忽兒海衛的捕獵隊伍團團包圍。嘶鳴的馬聲伴著重箭殺人的呼嘯,閃亮的鐵甲展示著以一敵多的勇武,鋒利的鐵兵預兆著砍死勇士的殘酷。然而,預想中的死亡,卻未曾隨著箭矢與利刃到來。只見一位雄壯的野人酋長,騎著高大的白馬上前,映照著白頭山太陽的光芒。他虎目炯炯有神,輕巧提著十幾斤的重錘,在牡丹江口處,對著絕望的額爾克道。
“吼!你這穿甲騎馬的勇士,可是忽兒海衛的酋長?”
“大江見證!我是馬哈部的酋長阿骨打!哈哈,我要歃血為盟,與你結拜為兄弟!”
“至于誰是兄長,誰是弟弟?哈哈,我給你個單挑的機會,決出個上下來!”
“哈哈!來!打!!”
植物園很好看,頤和園人好多。祝大家國慶中秋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