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火,斜落在加勒比海蒼藍的水面上。波光碎裂,如銀色的鱗甲般層層閃耀。遠處云幕翻涌,海天低垂相接。而一道深藍的弧線,仿佛被火絨點燃,形成瑰麗又深邃的朝霞。
“嘩!嘩!…”
風聲獵獵,鼓動著高懸的風帆,也帶著帆船不斷向西。兩支船隊在浪間追逐,前船只有一艘,是灰帆低張的輕快帆船。它的船身貼海而行,如魚般穿波,靈活的不可思議。
而后面的船隊足足有三艘,則高掛著白帆,鼓脹如鷹翼。三艘船遙遙分開,如同一張漁網,正全速緊逼,捕獵著前面的“葡萄牙黃金船”。
“Demonios!這群葡萄牙人,可真是能跑!這都追了三、四天了…”
“哈哈!頭兒!他們的速度已經沒昨天那么快了。估摸著,他們的補給快用完了,水手們都沒力氣了!”
“就是,就是!我們是滿艙出發的,他們不知道在海上飄了多久,中間都沒有補給…這條肥魚逃不了的!”
“愿圣母庇佑!我們都發上大財!”
“對了!等捉住這船,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要是傳回葡萄牙王國,恐怕會是件麻煩事。”
“放心吧!頭兒,干這種事,我們都熟!…”
“哈哈哈!”
船長比森特站在船頭,一邊瞭望著前面西方的船影,一邊和水手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這場海上的追逐,已經持續了足足四天!
對面的葡萄牙人操船確實有一套。他們的船又輕又小,而且好像多加了一面三角帆,跑的比卡斯蒂利亞的三艘船都要快!按道理,葡萄牙人要是一心往西逃,逃上四天四夜,那就早沒影子了。然而,每當晚上追丟了,第二天早上,葡萄牙人的船又會出現在東北或者東南,折了回來,試圖偷偷往東邊跑!
如此明顯的意圖,怎么可能瞞得住睿智的比森特船長?這毫無疑問,證明了是葡萄牙人的…嗯,是葡萄牙人的據點在東邊!他們補給不足,急著往東逃回老巢。那追擊的卡斯蒂利亞船隊就不能稱他們的心意,要使勁把他們往西邊趕!
本來船長們還有些擔心,會不會有葡萄牙人的船隊在前面埋伏。但葡萄牙人的不斷折返,試圖突圍的舉動,打消了眾人的疑慮。眼下,三位船長都是眼冒綠光,就等著把葡萄牙人堵住,殺人截貨的時候!
“哈哈!這群狼狽的葡萄牙人!我們的補給都是滿的,我看你們的補給,還能支持幾天?…”
船長比森特暗暗發狠,握緊了腰間的船長佩劍。而船上的水手與士兵們,也都迫不及待,想要搶殺個痛快!
海上的追逐從朝霞到正午,又到太陽開始西斜。而綠色的海岸線,驀地從西邊出現,顯露出一座生機勃勃的大島。追著追著,眾人竟然從圣胡安島,一口氣追了幾十里格,追到了土人口中的海地大島去了!
“嗯?竟然已經追了這么遠了嗎?”
看到望不到盡頭的海島,船長比森特皺起眉頭,臉上顯出警惕。
好人緣的德拉科薩船長,曾經告訴過所有卡斯蒂利亞船長們,過了這座平靜的海地大島,就是“土人很野蠻、會主動進攻”的古巴西潘古大島。而眼前這么大一座島嶼,島上的土人部族,想來也多的嚇人。
不過,想到土人們的戰斗力,和他們那種夠不到船舷的獨木舟…船長比森特的臉上,又顯出些不屑來。
“就憑那種小船…哪怕來上一百艘,也不夠我們這三艘大船打的!哪怕打光了彈藥,轉頭要走,他們也攔不住!不過,確實要稍稍注意些,別讓葡萄牙人趁亂跑了…”
船長比森特正如此想著,卻見前面西邊的海岸上,出現了一處狹長的水道,也不知通往哪里。而前面的葡萄牙船想要往南北逃,南北的卡斯蒂利亞大船已經逼近上前。它無可奈何下,只能慌不擇路,往不過五、六公里寬的那條狹窄水道里逃去!
“?!嗯?這種狹灣的地形?…”
三艘追擊的卡斯蒂利亞中型帆船,陸續停了下來,堵住了水道的道入口。船長們都有著航海經驗,這種地形一看上去,很像是條死路。而哪怕不是死路,在這樣的海灣中,一旦遇到伏擊的敵人船隊,那就麻煩了。只要稍微被幾艘船一堵,想出來都得硬碰硬!
當然,土人的小船還是不足為慮的。就是這地形看著危險,有些不吉利…
“上主庇佑!頭兒,要繼續追嗎?”
船長比森特有些顧慮,其他兩艘船也有些遲疑。這些卡斯蒂利亞貴族船長雖然貪婪,但也是正兒八經有傳承的貴族軍官,海戰的經驗與常識都是有的。
只是,看到后面的卡斯蒂利亞船沒有追上來,葡萄牙人的船只逃出一截后,突然開始靠向岸邊。然后,他們離著岸邊一兩百步的距離,緩緩停了下來,從船上丟下一艘劃艇。再然后,有一個土人水手帶著些什么金色閃光的東西,從帆船跳到了劃艇上,就往岸邊逃…
“?!該死!該死!這群該死的葡萄牙人!難道是他們擔心逃不掉,要先派人帶著黃金上岸?!”
看到這一幕,后面停下的卡斯蒂利亞船隊再也無法忍耐,無法忍受丟失“到手”的黃金。三位船長齊齊發出命令,大喊道。
“向前!向前!截住那條劃艇!…”
三艘中型帆船再次向前,飛快的沖到劃艇的周圍。而艇上的土人水手嚇了一跳,丟下那些閃光的金點,就飛快往沙灘的深處逃去。而卡斯蒂利亞人的帆船上,很快也落下三艘劃艇,去到那艘閃著金光的小艇上。然后,激動的喊叫聲,就驟然從三個水手的口中響起,簡直就像是發情的狗叫!
“圣母啊!是黃金!真正的黃金!”
“三枚金符!至少3磅,不,4磅黃金!!…”
水手們確認了黃金,互相爭奪罵了會,最后一人分了一枚金符,各自返回船上。而等水手剛登上船,船長比森特劈手就把黃金搶奪了過來!他把這金色的、可愛的、美麗動人的小玩意高高舉起,對著下午的太陽,貪婪的看著那金色的反光。
這一刻,他被這金符足足硬控了近十秒。直到水手們吵著要分戰利品,他才猛地把金符揣入兜里,冷冷地環顧一圈,然后拔出佩劍往前一指!
“繼續向前!截住那艘葡萄人的黃金船!”
“殺光他們!掠奪的戰利品,按照規矩分配,所有人都有份!”
“嗷!吼!JaJa!…”
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們,發出狂躁的喊叫。這艘旗艦上裝的是二十名圣戰老兵,雖然貪婪,倒是還能保持紀律。可另外兩艘船上,裝了四十名神羅傭兵,那種嚎叫的粗俗德語,簡直像是一群食腐的禿鷲。
“捉住他們!Grabsch!Geil!”
三艘卡拉維爾中型帆船再無停頓,齊齊升滿了風帆,追逐著那艘“走投無路”的葡萄牙黃金船。他們再也顧不上什么沿途的蘆葦叢,什么驚慌的土人村落,死死盯著前面的帆船不放。
“上主啊!快點!再快點!…”
“哈哈!是一條死路!他們逃不掉了!”
在兩個小時的追逐后,這條狹窄的水道遠遠看到了盡頭,果然是一條死路!那艘葡萄牙帆船驚慌失措,不得不開始調頭。可三艘卡拉維爾帆船帆船已經散開,把不過十里的海道封鎖住。
“哦!我的金色小羊羔!乖乖不要動,等著我的長矛過來!啊哈哈!…”
船長比森特站在中心的旗艦上,得意的揚起嘴角。然而,他的笑聲還沒停下,就突然聽到一聲炮響,接著又是一聲!
“轟!轟!”
那艘調轉船頭的葡萄牙帆船,突然放了兩聲空炮!隨后,它鼓足了速度,開始向著比森特的旗艦沖來!而就在這兩聲炮響后,兩邊數里外的的蘆葦叢里,也驟然劃出一片古怪的“維京長船”,每一艘都滿載著皮甲斧矛的土人勇士!
“主神庇佑!為神而戰!”
“全力劃槳!沖鋒!沖鋒!不要停,直接撞上他們的船!”
“準備好鉤索!鉤住就跳幫!…”
“?!…這是?伏擊的土人大船?!”
槳帆船上的土人嚎叫著,瘋狂的劃著船槳,向著三艘分散的卡斯蒂利亞帆船沖去。而看到這不可置信的一幕,船長比森特渾身一抖,笑容瞬間凝固,接著就變成憤怒!以他睿智的大腦,只是一個呼吸,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Carajo!Demonios!狗娘養的葡萄牙人!他們竟然和信仰魔鬼的土人王國勾結,一起伏擊信仰上主的卡斯蒂利亞王國!”
“該死!這是個陰謀!葡萄牙人的陰謀!”
船長比森特神情猙獰,破口大罵。他粗粗一數,就數出七艘沖鋒的槳帆船,每艘船上都裝載了五六十個土人水手和士兵!而那些土人士兵的身上,竟然都穿著皮甲,拿著閃光的鐵矛或者青銅斧!那種兇悍的、狂呼的神情,一看就和圣胡安島上的懦弱土人完全不同,只可能是西潘古土人王國的“野蠻人”!
“七艘船,一船五六十個…四百土人,對一百二十…三倍多的兵力差距…”
船長比森特直接心算出結果,臉上罕見的露出擔憂與恐懼。卡斯蒂利亞王國的軍隊雖然精銳,王國的船隊雖然火炮強大…但在這樣的地形里,船只的優勢完全無法發揮,只能看近距離的搏命廝殺!
“上主庇佑!我們被伏擊了!快!快!調轉船頭!…快!快!士兵快披上胸甲,水手裝填火炮,裝填火繩槍!…快!他們要沖過來了!快!!…”
中央的旗艦離南北兩邊的海岸最遠,旗艦上的船長比森特,尚且還有時間思考。可兩邊側翼散開的中型帆船,就完全沒有應對的時間了!不過三四里的距離,在槳帆長船的全速突擊下,只需要兩刻鐘,幾乎轉瞬就到了眼前!
“Fuego!開火!”
南側的中型帆船首先完成了裝填,船長桑喬一聲令下,兩門側舷的4磅炮就轟然發出了射擊!湖中王國的槳帆長船斜著從側翼撲來,也只有這兩門炮,處于射界上。
“轟!轟!”
一里的距離,面對急速移動的槳帆船,兩發火炮射擊都沒打中。這時候,北邊的帆船也發出轟鳴,同樣是兩聲炮響!至于中路的旗艦,只有艦首的一發,卻被沖上來的葡萄牙帆船閃過。
“主神庇佑!竭力向前!撞上他們的船!!…”
“該死!繼續裝填!架起火繩槍!…”
船長桑喬急的跳腳,看著那些狂呼酣戰、瘋狂劃槳的土人,就像看到了無法避免的血腥廝殺。抵達“東方印度”這么久,他還從未遇到過一場像樣的戰斗。而眼下一看這些狂熱的土人,他心里就一個咯噔,做出了判斷:這場廝殺的烈度,會超過所有之前的戰斗,是不死不休!
“這是群狂熱邪惡的異教徒,是士氣最高的那種!就像是那群突尼斯人的海盜!…”
“該死的!我們怎么能犯這種錯誤,陷入這種狹窄的海灣中?要是在開闊的海上,我們依靠風帆和船速,能把這群槳帆船吊著,打成篩子!…”
“圣母啊!完了!根本來不及調頭,來不及重新調帆加速了!只能硬碰硬的打!”
當黃金的癡迷與渴望,從心中消退,經驗與智慧,就重新占據了這些貴族船長們的腦海。只是木已成舟,一切都來不及了。
船長桑喬瞪紅眼睛,套上半面胸甲,用力揮舞出手中的佩劍。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火炮的轟擊,能把沖上來的四艘槳帆長船嚇退!
“Fuego!開火!”
兩百米內,兩門4磅炮再次開火!這一次,終于有一發4磅石彈,打中了最近的槳帆長船,爆出一蓬木片與血霧。六、七名王國武士和泰諾水手,發出幾聲短促的慘叫,被石彈和破碎的木片殺死殺傷。而這艘槳帆長船頓了頓,水線下沒有受損,活著的武士水手依然繼續狂熱吶喊,再次加速劃了上來!
“Fuego!開火!砰!砰!砰!”
二十多把火繩槍發出齊射,集火在這艘最靠前的破損長船上。雙方已經逼近到三十步內,只是一輪齊射,就打死、重傷了七、八個武士水手!這艘突擊船上的六十人,還沒有跳幫,就被殺傷了近四分之一!而后,它終于帶著最后的慣性,一頭撞上了卡斯蒂利亞人的帆船!
“咚!!”
兩艘大船一震劇烈搖晃,船上的火繩槍手,再也無法裝填。從旗艦上遠遠看去,這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墨魚”,撲在了輕快的“劍旗魚”上。然后,“墨魚”就伸出了許多條觸手,死死的纏住了“劍旗魚”!
“勾住他們!勾住他們!”
王國的武士們怒聲狂吼,丟出了跳幫的鉤索!鉤索緊緊的纏繞住帆船的纜繩,然后七八名不怕死的王國武士,就爭先恐后的往上爬。帆船上的二十個神羅傭兵,也都趕緊擠到船舷,拼命往下戳刺長槍,射出箭矢。鮮血一時飛濺,四個攀爬的武士先后被刺死、射死,跳上船的三人也死在了長槍之下!但很快,又是激烈的撞擊!
“砰!砰!!”
三艘長船先后沖撞而來,就此把這艘中型卡拉維爾帆船撞停!帆船劇烈搖晃,四、五名水手與傭兵掉下船舷,發出絕望的喊叫!而另一艘長船游曳著,武士弓手們拼命射箭,把帆船側舷上的傭兵,又射死數人,將對方壓制下去。這一番遲滯,三只“墨魚”全都丟出了“觸手”,纏死了修長的“劍旗魚”。而三側的武士齊齊攀爬,就再也無法阻擋!
“上主啊!桑喬的船被纏住了!土人的戰士,在像螞蟻一樣往上爬!…”
船長比森特手指顫抖,看著南側的卡斯蒂利亞帆船被徹底包圍,四倍以上的帶甲土人狂叫著,像是螞蟻一樣往上跳幫攀爬!而他再轉頭看去,北側的帆船也是一樣,陷入了重圍之中!